庞统之前有提议过,以精兵突入水门的偷袭策略,现在加上了陈茂提供的详尽细节……
尤其是陈茂所描绘的护城河水下暗桩,以及西南方向上的水渠暗门,水道内部构造,曹军可能的防御弱点等等,骤然变得前所未有的具体了起来,似乎是充满了可行性!
若能派一支死士,清除暗哨,破坏机关,悄然潜入,打开水门,主力大军便可从水路长驱直入,省去蚁附攻城、尸山血海的巨大代价!
如此一来,就可以绕过曹军在巩县上布置的所有工事,所有的城墙的防御,拥塞的城门,直接拿下!
巩县似乎已唾手可得……
步军都尉赵虎,炮兵都尉赵闳,还有工兵司马陈戊,以及其他的几名中层参会军校,都很兴奋的在讨论着,而张辽许褚这样的高层将领,却坐在斐潜左右,听着,思考着,没有立刻发表什么意见。
斐潜看着,他是有意鼓励这些军校进行研讨的。
军队之中如果只有死板强硬的军令,只是一味的强调执行,这种绝对服从之下可能存在隐患,远远普通人单纯推崇令行禁止要麻烦得多。
确实,军队的核心是纪律和令行禁止,这是战斗力的基础。没有纪律的军队是一盘散沙。但是绝对化的强调执行,而不听任何人的意见,也不按照具体情况具体分析,那么表面上看来,令行禁止的军队似乎很美妙,但是实际上没有脑子,不懂思考的兵卒,也就等同于失去了其主动性、创造性与应变能力。
真实的战场环境充满不确定性、迷雾和突发情况。就算是再详细的预设的命令,也不可能涵盖所有战场可能性。如果士兵和基层军官如果只能机械执行,不敢或不能根据实际情况调整策略,轻则会错失良机,严重一点甚至会出现即便是面对危险也是坐以待毙的现象。
在大汉当下的通讯条件之下,面对计划外的障碍或敌人出乎意料的行动,若是士兵不懂思考,不知道变通,就会一遇到什么,当即束手无策,只会等待上级的新指令,甚至可能是根本收不到新的指令,而不是主动寻找办法解决,进而导致战局的失利。
军事上的战术、技术和战法,也是如同工匠技艺一般,需要不断创新才能应对新的挑战。死板的环境,只会压制任何尝试新方法的想法,最终就导致军队整体僵化落后。
在大的战略目标、基本原则、关键节点上,上级的命令必须清晰的,强硬的,不容置疑的,也是下级兵卒必须要遵从的,但是到了某一次战斗的具体战术层面,就应赋予下级指挥官和士兵在既定框架内,根据实际情况灵活处置的权力,鼓励其在职责范围内发挥主观能动性。
这两点并不矛盾。
这是斐潜从后世带来的任务式指挥的新模式,即上级明确意图和目标,下级理解意图后,自行决定如何完成任务,并对结果负责。这既保证了统一目标,又赋予了灵活性。
毕竟优秀的指挥官,是需要在复杂环境下独立判断、勇于担当、灵活决策。死板的环境只能培养出唯命是从的执行者,而非有战略眼光和应变能力的领导者。历史上不乏因指挥官固执己见、下级不敢违抗错误命令而导致惨败的例子……
(马谡咳嗽了两声,不满的低声嘀咕了几句什么)
斐潜现在需要人才,而仅仅从寒门士族子弟当中擢升,显然是不够用的,而让这些普通的军校多思考,多学习,多成长,也是拓宽了人才的来源,为将来的治理打基础。
眼瞅着张辽依旧在抱臂沉吟,目光在沙盘的水门和城墙之间逡巡,似乎在衡量风险与收益。坐在下首的都尉赵虎,年轻气盛,脸上已难掩激动之色。
他左右看了看,见同僚们或是在研讨,或是还在计算,终于按捺不住,霍然起身,朝着斐潜和庞统的方向抱拳,声音洪亮中带着一丝急切,大将军!庞令君!此间局势已明!水门虚实尽在掌握!属下不才,愿领一队锐士,突袭水渠暗门!必为大军打开通路!
他的脸上,眼眸之中,透露着对破城首功的渴望。
张辽回头看了赵虎一眼,眼神平静无波,没有赞许也没有责备,只是那一眼,让赵虎心头莫名地跳了一下,但建功立业的念头压过了这丝异样,他依旧挺直了腰板,等待着回应。
帐内其他将领的目光,也齐刷刷聚焦到了庞统身上,等待他对此良机的最终裁决。
主公……庞统先朝着斐潜拱了拱手,请示了一下。
斐潜笑了笑,摆摆手,示意庞统直说。
是不是都觉得进攻水门策略不错?庞统捻着胡须,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他先是朝着赵虎微微颔首,赵都尉果然勇猛,主动请缨,精神可嘉……
就在赵虎心中一喜时,庞统却是话锋陡转,然则,此计……此刻,断不可行!
帐内瞬间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大帐之外旗帜在风中发出的噼啪声,似乎显得格外刺耳。
赵虎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愕然失声:令君何出此言?先前不是……不是您力主探查水门么?如今情报详实,时机岂非更佳?
张辽眉头微蹙,似乎想到了什么。
沉稳的许褚微微眯起眼。
刚刚伤势勉强愈合,便是急来归队的郝昭则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
说实在的,如果不是担心自己的伤口崩裂,郝昭都想要争一下进攻水门的任务了……
可是现在庞统竟然说不可行?
斐潜仿佛对这个结论早有预料,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沙盘上巩县西门的方向,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庞统没有直接回答赵虎,而是先让赵虎坐下,然后起身走到沙盘前,拿起代表曹洪军的小旗,精准地插在水门位置,声音沉稳有力,统先前提议探查水门,甚至考虑突袭,是在曹子廉初退巩县,惊魂未定,立足未稳之时!彼时其仓促布防,水门或存疏漏,我军以雷霆之势突袭,或有五成胜算……
他环视帐内诸将,目光如炬,然则,今日不同!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曹子廉昨夜刚遣陈氏等人,执行一场近乎送死的夜袭!诸位细想,以曹子廉多年征战之能,岂能不知此等偷袭,在我军严密防范下胜算渺茫?岂能不疑陈氏等人生死下落?岂能不防水门情报泄露?!
帐内军校闻言,便是纷纷点头。
赵虎更是觉得仿佛头上有盆冷水浇下,不由得额头上生出涔涔冷汗,伸手去擦,却是越擦越多。
庞统微微翘起下巴,胡须抖动,说道,曹子廉性情虽显急躁,然绝非不通军事!文远,
他看向张辽,以你连日督战所见,巩县之中,曹军士气如何?
张辽沉声回应,字字清晰:低靡不振!稍有挫折,极易崩坏哗变!
正是如此!庞统抚掌而道,声音陡然拔高,既然如此,曹子廉明知士气低落,为何还要行此徒耗兵力,更可能动摇军心的送死之策?!
庞统没等其他人回答,便是直接说道,陈氏……乃军伍之中累功而升,并非曹氏亲信……若是军心不稳,其属下……呵呵,夜间之事,诸位也都知道了……此乃其一。其二,曹子廉割舍陈氏,亦有引诱我军进袭水门之嫌!若某所料不差,此刻那水渠暗道之内,必是尖桩蒺藜遍布,引火之物堆积如山,藏兵洞中守军枕戈待旦,只等我军「奇兵」一头撞入网中!
其三么……庞统笑了笑,曹子廉惧怕我军火炮之威,而惯于拼杀消耗之战也……
张辽、许褚等人细思片刻,纷纷点头。
赵虎更是面如土色,后怕不已,方才请战的冲动早已化为乌有。
斐潜此时才缓缓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赞许的笑意,对庞统微微颔首:士元所言,深得我心。先前我否决进袭水门之议,亦是此意。赵都尉也无需自责,军议自然是畅所欲言,无有忌讳,而且勇于任事,其勇可嘉也。
赵虎闻言,脸上才是多了几分色彩,活泛起来。
斐潜环视一圈,声音平和,水门狭隘难行,地形于我极端不利,稍有不慎,便是全军覆没之局。我军粮秣充足,士气正盛,更不乏如赵都尉一般之敢勇军士,何须行此险招,徒增无谓伤亡?
庞统拱手道:主公英明。统以为,曹子廉此计,亦是无奈之下所行「缓兵」是也……欲借此疑阵,拖延时日,消耗我军锐气,或许……还存着一丝侥幸,盼着后方能派来援兵,解其燃眉之急……
斐潜目光扫过沙盘,点了点头,也是有此可能。
敌之所欲,便是我之所避,敌之不欲,便是我攻之所要。斐潜缓缓的说道,曹子廉想让我等盯着水门,我们偏要打他最不愿意我们进攻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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