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一身亮银甲胄,外罩素白战袍,坐骑神骏,纵然心绪翻涌,面容依旧沉静如水,唯有眉宇间凝结的一丝凝重,透露出内心的不平静。
张辽则是一如既往的沉稳,玄铁重甲,红黑披风,目光只是在略过赵云身上的时候,那深邃的眼眸里面会掠过一抹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
两位名将并辔疾驰,虽一路无多言,然各自心潮起伏,思绪万千。
大将军斐潜亲临前线,此举无疑将河北战事的权重提升至顶峰,最终决战的气息似乎是扑面而来。同时,这也似乎是关乎他们二人,尤其是赵云这位镇守北域多年的都护,其未来的职责与去向。
二人领着亲兵卫队到了安阳城外,但见连绵军寨依地势而结,营盘规划严谨,壕沟鹿角俱全,巡弋士卒甲胄鲜明,气象森严,便是不由得相互看了一眼,打出了各自的将领旗帜,迎向了前来的骠骑斥候游骑。
通传身份后,自有军中司马引路,二人被径直带至中军大帐之外。
整理略显风尘的甲胄袍服,彼此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郑重,赵云与张辽深吸一口气,一同迈步踏入那象征着骠骑军最高权柄的营帐。
赵云走在前面,只见帐内烛火通明,一人背对帐门,身着骠骑大将军独有的玄色绣金常服,正负手立于一幅巨大的河北山川舆图之前,身形挺拔,似在凝神思索。
那背影、那气度,乍看之下,确与记忆中斐潜的身影一般无二。
赵云不敢怠慢,更不敢直视细观,当即上前数步,躬身拱手,肃然拜见。
张辽落后半步,也是紧紧跟随。
末将赵云(张辽),拜见主公!
声音在宽敞的帐内清晰回荡。
然而,那背立之人却并未如预料般即刻转身温言抚慰,帐内陷入一种奇特的静默,唯有火把和烛火偶尔噼啪作响。
正当二人心下微感诧异之际,一个略带沙哑却又充满戏谑意味的声音,自帐内一侧悠然响起:呵呵,子龙、文远,别来无恙乎?多时未见,怎地眼神也不济了,连主公的真身假面,竟也分辨不出了?
二人心中俱是一凛,猛地抬头循声望去。
只见庞统,正安然坐于大帐之内左侧阴影之中。
庞统身穿玄色长袍,此刻正在桌案之后,手持一杯清茶,优哉游哉地品着,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古怪神情。
而那位面对舆图,背手而立的大将军,此刻亦闻声缓缓转过身来,其面容虽与斐潜确有八分相似,也算是惟妙惟肖,但细观其眼神气质,却远不及本尊那般深邃如海,不怒自威的气度,反倒隐隐透着一丝在尽力掩饰的拘谨与刻板。
竟是替身!
赵云与张辽瞬间明悟为何方才二人施礼拜见,此人背身而不应。再去看那斐潜替身,便又是看出许多差别之处,脸上皆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丝错愕,但二人皆久经沙场,心志坚毅,迅速便恢复平静。
赵云再次拱手,此次是对着庞统所在方向,语气沉稳:不知军师在此,云与文远一时失察,望军师恕罪。不知主公现今何在?可是已至邺城前线?
张辽瞄了一眼赵云,但是依旧沉默不语。
如果说斐潜真的避开了赵云,自身前往邺城,那么其中意味,就自然是有些令人深思了……
而赵云就这么直接揭开了此事,当面而问,确实也令张辽不免心中敬佩。
庞统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茶杯,摆了摆手,示意那替身可以退下。
斐潜的替身,恭敬地向庞统及赵、张二人行礼后,默然无声地退入了后帐之中。
庞统这才站起身,踱步至那幅巨大的舆图前,位于上首主位,并没有马上坐下,而是目光先在赵云沉静的面容上停留片刻,仿佛要透过那波澜不惊的外表,洞察其内心深处的思绪波动,随即又扫过张辽坚毅的脸庞,才摆了摆手,二位将军,请坐。
庞统此番前来,传达主公既定之战略方略自是首要,然亦存有考校赵云之心。
北域都护,位高权重,镇守边陲多年,手握重兵,如今面临中枢可能的战略调整与人事变动,其心志是否依旧如磐石般坚定,是否仍牢牢记取骠骑军政权的立身之本——
重民,安民。
此为关乎大局之重中之重。
若其流露出丝毫拥兵自重,跋扈不臣之迹象,那张辽这员大将便在身侧,自己怀中更是揣有骠骑大将军斐潜的亲笔令信与符节,当可依据情势,立时采取果断处置。
不过现在看起来,赵云虽说有些面容上的岁月变化,但是依旧坦荡如往昔。
如果赵云心怀鬼蜮,此刻听闻斐潜到了安阳,必然是疑神疑鬼,不敢轻易离开大军,轻骑而来拜见。
主公未于此处。庞统开门见山,并没有掩饰,安阳小邑,岂需主公亲征?主公此刻,已南下矣。
南下?张辽浓眉微蹙,接口探询道,主公此番南下,可是欲与曹公决战于豫兖之地,毕其功于一役?
庞统摇了摇头,说道:曹军主力不在豫兖,而在河洛。
张辽离开斐潜中军之时,伊阙关还未丢失,自然不清楚后续变化。
庞统指着舆图,大概的给赵云和张辽,解说了一下当下战局的情况。
河洛,雒阳?
赵云目光骤然一凝。
雒阳乃汉室旧都,虽则曹操所代表的大汉旧势力,已将政治中心迁至许县,然其象征意义依然重大,且地处大汉腹心,交通四通八达。
赵云目视庞统,河洛八关?
庞统颔首,面色沉肃,进一步阐明战略意图,然也。主公离汜水,便是引曹军进河洛。
庞统目光巡视在赵云身上,若有所指的说道:若一味求攻城略地,又与曹袁之军,何异之有?
赵云眉头微皱,军师,若不攻城略地,岂不是宛如胡人,劫掠为重?
庞统抚掌大笑,非也,非也!子龙此问,正触及根本!且听我道来……曹袁胡虏,看似一重地一重人,实则皆视民如草芥,不过一为拴在田亩上的佃奴,一为驱在鞭子下的牲口罢了!
我军所求,非城郭之砖石,乃城郭中人心。昔年徐州曹氏屠城夺地,转眼民心尽失,广陵琅琊之地三年不复生机;袁氏兄弟纵兵掠民,大河南北沃野处处,却是饿殍载道!此等「攻城略地」,纵得千城,不过是坐守一片焦土罢了!
庞统大袖飘飘,慨然而道。
庞统没有类似于后世九年那么精炼的提出阶级的概念,所以也没办法给赵云张辽指出袁曹二人是地主阶级士族豪强的代理人,他们的利益重点就是土地,所以攻城略地对于他们来说,就是最重要的事情。但是却也从事实层面上向赵云和张辽展现了袁曹二军的根本问题,他们并不是看不到土地上的百姓民众,而是他们认为这些百姓民众如同草芥,即便是千里无鸡鸣,但是也可以春风吹又生。
庞统仰着头,神色傲然,曹袁见水方思舟楫,独不见载舟覆舟之水,正是黔首黎民!主公用兵,却是得一地,治一地,用一地,生发休养,兴盛强大!如医者治沉疴,开仓廪是续其血脉,均田亩是强其筋骨,废苛政是通其经络!这方是真正的「略地」!略取人心之地!
至于胡人,庞统嘿嘿笑了笑,明显不屑,胡虏掠民为奴,无法无天,是以人为奴,化人为物!纵有一时之威,难续华夏正统!岂可和主公之法相提并论?
就在此时,庞统似乎蓦然想起一事,转而问道:对了,魏文长所部兵马,现今何处?可是留于邺城外围监视牵制曹军?
赵云闻言愣了一下,不由得看了看张辽,两人都露出了一些无奈神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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