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毫无怜悯的辱骂,点燃了积压许久的怨气。
你们他娘的还是人吗?!一个脸上被烫出燎泡,身上也沾染了些许污秽的什长。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督战队率,兄弟们拿命在填!你们在后面享福!现在连条活路都不给?!
就是!有本事你们自己上啊!
老子不干了!横竖都是死!
溃兵中爆发出愤怒的吼声,一些人甚至举起了手中的兵器,对准了督战队。
冲突一触即发!
而就在不远处,另外一支负责侧翼警戒的曹军部队,其带队军侯冷冷地看着这边发生的骚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不上前弹压,也不出声制止,仿佛眼前的一切与他毫无关系。
没人喜欢督战队。
就连督战队自己,也不喜欢被人督战。
所以侧翼的这一支曹军军校,看了几眼便是干脆将脸扭过一边去,就当做没看见。
韩浩刚巧看见了这一幕,不由心中发寒。
他知道这个问题的根源是什么……
但是,他只是战将,只能关注在眼前战场。
都住手!
韩浩暴喝一声,率领亲卫冲入冲突双方之间,强行将快要兵刃相向的两拨人隔开。
他目光扫过那些浑身污秽、伤痕累累、眼中充满愤怒与绝望的士兵,又看了一眼那依旧一脸不服、兀自骂骂咧咧的夏侯队率。
韩浩心中明白,道理在士兵这边,是督战队的苛酷与不近人情激化了矛盾。但是,军法如山,阵前骚乱,尤其是对抗督战队,乃是重罪,绝不能纵容。
为了维持大军整体的秩序和曹操的权威,他必须做出冷酷的决断。
一切都是为了令出必行。
阵前喧哗,对抗执法,形同叛逆!韩浩的声音冰冷如铁,不带一丝感情,将这些闹事者,全部拿下!为首者,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在亲卫的刀锋和韩浩不容置疑的威严下,那些愤怒的士兵被强行压制。
几名带头抗争的军官和士卒被拖了出来,尽管他们奋力挣扎、高声咒骂或苦苦哀求,最终还是被当场斩首。
血淋淋的人头被高高挑起,震慑着所有心怀不满的士兵。
处理完士兵之后,韩浩才转向那夏侯队率,让其跟着自己亲卫往后撤。
等回到了指挥之处后,韩浩才对着那督战的夏侯队率沉声说道:尔督战不利,激发变乱,亦有罪责!革去队率之职,杖二十,调往后营听用!
这已是韩浩在权限内,能做出的最温和的处罚了。
可这种温和,并没有得到夏侯队率的感激……
激战持续到日头西斜,曹军除了在雒阳城墙下留下更多尸体和破损的器械外,一无所获。
鸣金收兵的声音响起,疲惫不堪的曹军如同潮水般退下,只留下满地狼藉和空气中弥漫不散的血腥与焦糊气味。
韩浩心情沉重地前往中军大帐向曹操汇报战况并请罪。
末将作战不力,未能攻克雒阳,反折损兵马,请丞相治罪!
韩浩单膝跪地,头盔抱在怀中。
曹操端坐案后,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摆了摆手,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元嗣辛苦了。雒阳城坚,守将亦非庸才,一日不下,也在情理之中。将士用命,某亦知之。汝且回去休息,整顿兵马,明日再战。
没有斥责,甚至没有过多追问细节,这种宽容反而让韩浩心中更加不是滋味。他默默行礼,退出了大帐。
然而,就在他走出中军区域,准备返回自己营帐时,却看到了让他心头火起的一幕……
白天那个被他革职杖责的夏侯队率,此刻依旧穿着队率的服色,正与几名夏侯家族的军官聚在一起,指着韩浩的方向,毫不避讳地大声谈笑。
嘿,无能之辈!只会拿咱们自家人撒气!有本事攻进雒阳啊!耗费了那么多性命,连个城墙垛子都没摸热乎……
嘘,小声点,人过来了……
那复职的夏侯队率甚至故意冲着韩浩的方向啐了一口,脸上满是讥讽与不屑。
韩浩的脚步顿了一顿,拳头猛地握紧,额头上青筋跳了两下。
那夏侯队率撤职了。
没错。
韩浩的命令得到了执行……
但是又官复原职了。
因为另外一个命令,同样也得到了执行。
令出必行,一点问题都没有。
而能让其官复原职的……
韩浩微微回头,看向了中军大帐。
忠诚,唯有忠诚。
所以最终,韩浩什么也没说,只是面无表情地从他们身边走过,仿佛没有听见那些刺耳的言论。
他心中一片冰凉。
自己严格执法,维护的不过是表面秩序,而在更高的层面,姓氏与亲疏,才是真正的法度。自己这个外姓将领,即便看到了问题所在,又能如何?
他耗费心力,甚至不惜背负苛责士卒的骂名试图维持的军队秩序,在根深蒂固的宗亲特权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带着满身的疲惫和更深的忧虑,韩浩融入了营地的阴影之中。
明日之战,前途未卜。
可他能做什么呢?
或许,只是忠诚罢了……
……
……
另外一处,似乎也出现了忠诚的问题。
只不过,曹丕觉得曹军没问题,出问题的是骠骑军……
邺城宫城,原本属于袁绍,后被曹操修缮一新的议事厅内,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弥漫在曹丕与陈群之间的寒意。
曹丕一身戎装,年轻的脸上因激动而泛着红光,他几乎是以手指点着悬挂的邺城周边舆图,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亢奋:长文!你看到了吗?骠骑军营地的变化!魏氏南下了,不知所踪!如今城外只剩下赵张两部!斥候来报,他们昨日在城西土塬之下,两军骑兵竟列阵对峙,弓弩相向,若非各自将官弹压,几乎就要火并!今日清晨,更有两队巡骑在漳水河滩为了争夺水源地而殴斗,见血方休!这难道是假的吗?
曹丕盯着陈群,语速极快:便是如此!斐贼大军将至!先是魏氏被逼走,余下二人必然是争功争权!而且这魏氏一走,无人居中调和,二人才会爆发冲突!这,这真是天赐良机!我军若趁其内讧,派遣精锐挑起争端,令二部自相残杀!必可重创骠骑军,解邺城之围,届时就算斐贼大军前来,也是难以收拾!届时父亲回旋,就可以一举抵定胜局!
陈群依旧是一身整洁的官袍,面容沉静如水,他缓缓捋了捋胡须,目光并未落在激动的曹丕身上,而是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声音平稳得听不出波澜:世子,稍安勿躁。赵子龙,北域都护,沉稳持重;张文远,骠骑麾下宿将,非无谋之辈。二人皆久经沙场,岂会因区区水源、巡哨小事,便在敌城之下、大军阵前,行此授人以柄的蠢事?此事实在过于……巧合了。
巧合?小事?曹丕几乎要冷笑出声,城下纷争喊得可不是小事!是北域都护之职!张赵争职,各不相让!若非内讧,难道是他们联手做戏给我看的?做戏需要真刀真枪的对峙?需要两方打得头破血流,尸横当场,人马见血?!长文,你未免太过谨慎!战机稍纵即逝!若待他二人缓和下来,或是等斐贼派来调停之人,我等便坐失良机!
陈群转过身,正视曹丕,眼神锐利:世子,正是如此,才更需谨慎。骠骑军顿兵坚城之下,日久师疲,求战不得。此或为故意示弱,诱我出城野战。我军兵力本就不如骠骑精锐,依城而守尚可支撑,若贸然出城,正堕其彀中。邺城安危,系于世子一身,不可不察。
非也,非也!曹丕摆手说道,守城,不是坐以待毙!更不可错失良机!张赵二人相争,已是见血,不死不休!兵卒之间必然多有怨恨!此时我们只需要因势利导,就可以让二人相互残杀!此举不需要多少兵马,就可坐收渔翁之利!又不是出动全城兵马,与邺城安危有什么关联?长文太过谨慎,太过谨慎了!
两人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曹丕年轻气盛,坚信这是打破僵局、证明自己能力的绝佳机会,关键是传言骠骑大军将至,这种机会肯定是只有这一小会的窗口……
陈群老成谋国,始终觉得那内讧的诱饵太过香甜,背后必然隐藏着陷阱,宁可错过,也不能出错。
最终,两人的争论,无果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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