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菡要去冥界轮回了,他想见你,我没许。”
他淡淡说。
我收回思绪,“见我他为什么突然想见我,他上次差点没害死我。”
他忽将我打横抱起来,送进燃着清浅桃花香的卧室:“应该是想向你道歉吧。”
我抱住他脖子鼓腮想了想:“还是算了吧,我可受不起。”
他带我在大床上坐下,让我可以窝进他怀里,我小心避开他胸口的刀伤,双臂紧紧缠住他:“刚才我在假山旁边,看见了暖暖,暖暖她好像不是人”
他嗯了声,早有预料地说:
“夏暖暖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她在逃离孤儿院的那晚,被孤儿院来追她的人逼进了山林里,失足坠进了天坑。
死后魂魄依附在一株三百年的七叶一枝花上,这才能像个人一样留在世间陪伴苏昊阳。”
“她竟然死在了十年前”我根本不敢想象暖暖原来早就不是阳间人了,可她未免隐藏的太好,之前根本没有见她露出过破绽。
玄霄体贴地给我揉着腰杆,平静道:
“苏昊阳离世之前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早已不是这世上人了,她当初坠入天坑是脑部着地撞上了一块棱角尖锐的大石头,失血过多才死去,魂魄脱离本体。
恰巧天坑里生长着一株灵物,那株七叶一枝花汲取了三百多年的天地灵气生了灵性,沾染了她身上过强的执念,就把她的魂魄给吸了进去与一枝花本体融为一体。
她醒过来以为自己大难不死,就连夜冒雨爬上天坑,一步一步艰难的离开山林往苏家走来。
她可能觉得自己是凭借着不凡的毅力才成功脱困死里逃生,实则,她如果还是普通人类是绝不可能爬出天坑的。
她掉进去的那个天坑已有千年历史,坑深六千米,即便她是掉在最上层距离坑口只有三百米的那层,她也绝无逃生能力。
据传,那个天坑至今,摔进去的人,无一生还。”
“苏昊阳的死刺激到了她,她才觉醒灵物之力。为夫之前就提醒过夫人要当心夏暖暖,是夫人没上心。”
他抚着我的头发柔柔说:“不过无碍,她现在还不会伤你,她需要利用你来查清苏昊阳的死因。”
“我弟弟的死因,不是献祭给蟒仙,被蟒仙吃了吗”
其实,我也觉得我弟弟死因存疑,但又查不出线索。
“你弟弟”玄霄揽着我欲言又止,我昂头,“我弟弟怎么了”
他顿了顿,迎上我好奇的目光忽改口:“没什么,我只是想提醒月儿,苏昊阳有没有被献祭蟒仙,你完全可以把那只灵蟒召出来问问。”
我忽然、茅塞顿开:“对哦,可以问蟒仙爷”但下一刻我就泄气了:“蟒仙爷成仙了,他飞到天上去了,还能出现吗。”
“当然能。”他将下颌抵在我肩上,吐息温柔又轻轻:“为夫在,他就算是钻进地里了,为夫也能帮夫人将他拽出来。”
我豁然松口气,乖乖窝在他怀里,嗅着他身上淡淡的霜魄花香庆幸道:“还好我有你。”
他怀里的香味只有在吃过药后才会透出霜魄花的草药香,平时都是怡人的清月花香
清月花,我突然想起从前在国师府,落梨阁的门前就有很大一片清月花圃。
清月花,花开三季,平日都是皎白模样,只有在月圆之夜才会变成月白色。
可惜他将月圆之夜的清月花簪进我鬓边时,我的眼睛已经不辨五色,看不见月白色的清月花有多清雅好看了。
我拿起他的手,放在脸上蹭了蹭,闭上眼睛,将他的大手按至下颌处
过于熟悉的感觉让我顿时全身竖起汗毛
对,就是这个手感,就是这双手,当初狠心掰断了我的下巴,还令我做了整整五年的噩梦
蛇皮、蛇鳞,还有灵蛇戒指
我越想,呼吸越急促,心跳得越仓皇
就算那个人是他,我也还是会忍不住的恐惧,心慌意乱到喘不上气
“月儿。”他见我脸上变了颜色,慌张地捧住我脸问:“你怎么了为什么在发抖”
我咬住嘴唇强制性地压住心底恐惧,昂头装作镇定的低声回应他:“没事,我就是突然有点心悸,老毛病了。”
说这话的时候我额头已经又生出了两层冷汗。
他担心我,抬手就要用法力帮我缓和,我陡然一把抓住他的手,神使鬼差地问:
“你是有苦衷的对吧。”
没有过想杀我的念头,对吧
他被我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给问愣住,“什么”
我反应过来是自己太激动了,赶紧松开他,脑子混乱的愣半晌,还是没忍住的扑进他怀里抱住他:“玄霄,我、我有点冷。”
他看出了我的异常,当即就用温暖怀抱回搂住我,“月儿不怕,没事了,我在。”
要不要直接问他,五年前的事
夜里,我睡得大脑迷糊,又做了个让人心惊胆颤的梦
梦里一条浑身长满墨色鳞片的巨蛇冲我张开血盆大口,我还穿着外婆亲手所绣的那身彼岸花红嫁衣,头上花冠坠下的金流苏叮当作响,红盖头飘落在地,我拎着繁重的裙摆疯狂奔跑在一望无际的荒野中
“苏弦月,你找死”
墨色巨蛇还在身后穷追不舍,露出尖锐刺牙想一口吞掉我,将我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我害怕地强撑住体力不支的身体,迈开灌铅般的双腿,一个劲地奔跑逃命
我不想被蛇吃,我不想死无全尸,我怕疼,我怕被蛇嚼碎了骨头吞进肚子里
可外婆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阿月,你必须要嫁给蛇王,只有他才能帮你报仇”
“阿月,你妈和你弟弟死得冤,你要帮她们报仇,杀了那些逼死她们的人”
“阿月,你如果不肯嫁给蛇王,那就别再认我这个外婆了,我就当,养了个白眼狼。”
“报仇、报仇阿月你回来这么久为什么不给你妈妈和弟弟报仇,外婆的在天之灵可瞪大眼睛看着你呢”
命令与威胁的言语让我感觉,强大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涌上来,将我挤压、裹挟、无情的逼到绝地,令我窒息
恍惚中,我仿佛看见外婆的身影出现在眼前,看见她从另一个中年妇人怀中接过一个哇哇啼哭的小婴儿
“这是少奶奶生的大小姐,还有口气,夫人容不下她,我是想着偷偷把她抱出来送给你,你离得远,夫人又向来不爱你这门穷亲戚,也不会关心你的近况,大小姐有你抚养,应该很安全。”
“这该死的老东西,害了我的闺女,连我的小外孙女也容不下我会好好照顾这孩子的,孩子有名字吗”
“少奶奶之前和我们说过,如果是男孩就叫苏昊阳,女孩就叫苏弦月,小少爷已经被大少奶奶给要走了,大少奶奶心善,一定会照顾好小小爷,大少奶奶说了,小少爷的名字就用亲生母亲起的来,叫苏昊阳。”
“那这个就是我的小月了,好,好啊,我的外孙女,我自己抚养”
“小月啊,别怪外婆收养你的目的不纯,外婆的女儿死得惨我们老秦家的女人,命惨。就算你也活不了几年,也要为你妈妈报完仇,死在苏家”
“这孩子,活不到十八岁的,秦婆子啊,你又何必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让她献祭给蛇王,你这是强迫蛇王娶她,她就算能活下去,也撑不了几年,蛇王的寿,是她想借就能借的吗你这样只会害了她啊,多好的姑娘,蛇王的报复,会让她生不如死的”
“我早就算过,只有她才能毁了苏家,让害死我女儿的人得到报应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闺女,不能死的不明不白”
“让苏家的亲生血脉毁了苏家,这就是我送给苏家最好的礼物”
“你要嫁给蛇王嫁给蛇王才能给你妈还有你弟弟报仇”
“小月,你是蛇王的新娘,你这辈子就该为了报仇而活”
“你要嫁蛇王,你要做蛇王的新娘”
“姐姐,这从头到尾都是个骗局,姐,你醒醒啊,姐,不要陷进去”
我跌倒在荒草丛生的土地上,害怕地回头,却看见那条巨蛇已然张开大口朝我吞噬过来
“啊”我恐慌的惊叫出声,原以为自己这回是真要完了。
但,危急关头,另一条身披墨甲,一身澜光粼粼的巨蛇突然出现,仅一个暴击,就将原来的那条黑灵蛇击退,吓得它轰然摔倒在地
墨蛇吓退敌人后立马乖顺的来到我身边,用蛇尾温柔的盘住我,小心翼翼地将我护在怀里贴心以待:“乖月儿,不害怕。”
我悬着的心登时落地,劫后余生的搂住大蛇身子便被吓得嚎啕大哭:“玄霄,玄霄你终于来了。”
大蛇探出腥红的蛇信子,动作很轻的舔舐去我脸颊上的冰冷泪水,放低声,温情缱绻地安抚:“不怕,乖月儿,是梦,都过去了。”
我是偎在大蛇的怀抱里含泪昏睡过去的。
不知又过多久,时光交替,日夜骤换,再睁眼,自己却一袭淡紫广袖长裙立在祥云笼罩的仙山之巅,昂头看着树上紫花摇晃飘零,天边云开云合
“大祖,您真的要走么如今蛇皇初掌灵蛇山,灵蛇山又因人族祸端如今尚未能恢复元气,您走了,蛇皇当真能稳住大局么”
“玉筲,你有体会过这种万年凄凉,无边孤寂的感觉吗
我的挚友,身化六道,元神都不算自己的了。
我的哥哥,以身殉劫,保一族万世永盛。
与我同一个时代的旧人,就像这些紫鳞花一样,相继凋零了,只剩我了。”
“始祖神总是最孤独的存在,属下知道,娘娘每日都在思念旧人,娘娘若不想在灵蛇山生活,天帝不是说了么,可以搬去天界居住
娘娘您的挚友虽然没了,但龙玦少主还在,您去冥界暂住也可以,何必,非要抹去存在的痕迹呢”
“他们都不在了,我还孤零零的活着,若是再这么熬下去,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灵蛇山的风是冷的,雪是冰的,连这紫鳞花,都不如前几年好看了。”
“呵,也罢,娘娘你走吧。属下会替你照看好九斗宫的。”
“玉筲,你想入世吗以后你不再是灵蛇山护法,我们换个地方,过热闹的日子。”
“大祖,您愿意,带玉筲一起走”
“我不想让玉筲,也体会我如今所感受到的孤寂”
“娘娘,带玉筲走吧,玉筲愿意侍奉娘娘,永生永世。”
花落尽了,人也不在了。
再抬眼,四周黑漆漆的,偌大的苏家老宅处处渗透着阴森诡异的气息
我漫无目的的走在一处被封住门窗的老院子里,夜风刮的耳边树木沙沙作响,忽有脚步声沉沉传来,吓得我陡然一颤,转身便觅声往后瞧过去
火红的山茶花小道另一头,有人提灯行来,白皮灯笼内烛火婆娑摇曳,朦胧的光影里聚出一个身穿白衬衣黑西裤,脚上套着染了淤泥的黑皮鞋,年轻高大的男人轮廓
男人的面部五官我瞧不清楚,整个身体都笼罩在一团白雾里,站在清冷的茶花道上,好似游走夜幕的无主幽灵。
怪的是,我看见他,却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心底还有几分似曾相识之感。
“你是谁”我神使鬼差地走近,轻轻问。
提着白皮灯笼的男人喉头一滚,嗓音沙哑且哽咽,我越靠近,罩在他身上的白雾越浓。
他拎起灯笼,朦胧光泽往上半身映了些,有气无力地开口:“阿姐,我是昊阳。”
“昊阳”
苏昊阳
我陡然如遭雷击,既激动又有丝害怕,再想靠近,却见他拎着灯笼后退两步刻意避开了我。
我立马会意地没再往前,心乱如麻地着急问:“我是还在做梦,还是真见着你了昊阳,你来找我了对吗,我是弦月”
男人轻盈空灵的声音散入幽冷夜风中,一字一句,凄凉的激起人全身鸡皮疙瘩:
“阿姐,我知道你是谁,我们一母同胞,原本就是这世上血脉相连,心意相通,最亲近的两个人”
“昊阳。”
我伸手,想要触碰他,他却出声制止:
“阿姐,我已经是亡故之人,这次出现只是想来瞧瞧你,顺便提醒你,要小心三婶一家阿姐,祠堂,我在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