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惊住,悚然搓了搓手臂,“不止一两条人命”
紫袍道长面色凝重地坦然戳破:“至少,有十几条。”
十几条人命都折在这个祠堂里
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见不得光的肮脏事
暖暖脱离队伍,迫不及待地四处查探可能与昊阳有关的线索
青玉道长捋了捋胡子,与玄霄相视一眼,说:
“苏家镇蟒仙的事,老道多年前就有所耳闻,但只听说,苏家需要镇宅仙女献祭蟒仙,蟒仙只吃未出嫁的苏家嫡女,倒未听说,还需男子做镇宅仙。”
“镇宅仙女只为平怒,镇宅仙,是为设法阵镇蟒仙。”玄霄放沉声,漠然道:“蟒仙吃了镇宅仙女,封印就会再起三十年作用,阴女血有了,还缺阳男真气。”
青玉道长听完立时恍悟:“对啊阴女阳男,阴阳相合,才能织成一道很强大的诛邪封印。此方正东,东方日出,正是阳气充沛之处。”
玄霄继续提点,“夺走蟒仙内丹封在先祖的尸骨棺材里,是害怕蟒仙飞升。
而阴阳相合的阵法,阵眼关键点就在于那颗内丹。
只要破了对蟒仙内丹的禁制,这阴阳相合的阵法便会不击自破。”
“所以,上次我们撅了祖宗的坟动了先祖尸骨手里的东西后,后宅的蟒仙就立马恢复了自由。内丹是阵眼,而镇宅仙女与镇宅仙,是辅助”我听明白他的意思。
说话间,暖暖已经把右侧供架上罩着的黑布掀了开
无数身穿彩衣面带诡笑的镇宅仙女人偶出现在烛光璀璨里
暖暖被吓得连连后退:“啊”
青玉道长犀利目光落在镇宅仙女的缩小版牌位上,下一刻又迅速投在镇宅仙女对面的黑布架子上
手执拂尘肃声问我:“那里又是什么”
我有所猜测的心跳陡快,拦住要去动手的暖暖,身上的每个毛孔都能感受到凛冽的寒意,哽了哽嗓子,说:
“是灯笼,白皮灯笼,昊阳每次出现在我的梦里,手中都提着这样的、白灯笼”
青玉道长眯了眯眼睛,目光颇具深意地看向我:
“苏小姐阴女血,阳男骨,正是至阴至阳之物”
“阳男骨”
暖暖猜出青玉道长的意思,顷刻两眼朦胧,更加控制不住地强行挣开我,想要扑上去寻找自己的爱人:
“昊阳、昊阳”
我知道让暖暖亲手揭开蒙在心爱人尸骨上的这层黑布对她很残忍可我,别无他法。
那层遮盖在数十盏白皮灯笼上的黑布被暖暖用力掀开,黑布铺天盖地地飞起,落下木架,堆积在我的脚尖前。
与之一起重见天日的,还有苏家数百年、几十代来那些见不得光的肮脏旧俗。
这祠堂内有多少尊镇宅仙女的人偶,就有多少只镇宅仙的皮灯笼
这些哥哥弟弟们,原来一直陪在自己的姐姐妹妹身畔。
怪不得道长说,这祠堂里,有几十条人命
我至今还不敢相信苏家竟会用这样残忍的手段,来对待自己的亲子,踉跄后退了一步,我扭动僵硬的脖颈,不死心地偏头确认:“道长,这些灯笼,应该不是”
青玉道长叹气,扬起拂尘搭在臂弯处,于心不忍地挑破事实:
“人皮灯笼,笼骨是人骨制成的,人皮,是人在活着的时候,请了手艺顶好的剥皮匠,整张剥下来还需要风化一个月,才能做成这样的灯笼。
镇宅仙,不是祭品,镇宅仙女才是。
那木架上成色最新的人皮灯笼,应该就是你弟弟。
你弟弟的魂早就已经离开阳界了,只是有缕魄还被强行锁在灯笼里。
你与你弟弟乃是双生,心意相通,所以在你念着昊阳少爷的时候,昊阳少爷才能借着你的思念,给你托梦。”
“昊阳被做成了人皮灯笼。”我一个恍神,腿上一软差点瘫下去,幸好玄霄及时从后揽住我的腰扶住了我。
原来这就是玄霄说的,可能让我接受不了的事实。
人皮灯笼,活着的时候就整张剥下来,昊阳该多疼啊
不过,此时此刻最接受不了的并不是我,而是暖暖
暖暖精准无误地找到了那只表皮泛黄尚还清透的新灯笼,不敢相信的将灯笼抱在怀里,一双手胡乱的抚摸在灯笼上,明明已经强迫自己先冷静下来了,可眼眶里的泪水还是止不住的簌簌往下掉。
啪嗒啪嗒,溅在那层薄可透光的人皮上
“昊阳、昊阳。”
暖暖疯了般捧着人皮灯笼又哭又笑,承受不住刺激地呜咽道:“昊阳我终于找到你了,可为什么,还是晚了一步
我猜到苏樾山那王八蛋不会让你轻易死去,我猜到他们会对你用这种极致手段折磨你,但却没有料到,他们竟然剥了你的皮
昊阳,对不起,我还是来晚了,昊阳”
我心里也不好受地低头,遇难的到底是我同胞双生的弟弟,看着暖暖伤心崩溃,我的心就好像被人攥住了般,连呼吸都疼。
“你变成这样了,让我怎么救你啊”暖暖身子一晃抱着灯笼跌倒在地上,浑身发颤,喉音哽咽,泣不成声:“昊阳,怪我,我来迟了,昊阳,啊”
她抱着那只灯笼撕心裂肺地昂头痛哭,伤心到极点时,脖颈与面部的皮肤也骤然开始树化
“妖、”青玉道长瞪大双眼拎起手里拂尘就要对暖暖下手,我见状迅速扑到暖暖身边,用自己的身体护住暖暖。
玄霄一把扼住青玉道长的手腕,将青玉道长拦了下来。
青玉道长不解地昂头,只与玄霄互通了个眼神,就瞬间了然于心,冷静地收了拂尘。
“暖暖,别这样痛苦,虽然昊阳走的痛苦,但至少我们找到了他,找到他,昊阳就再也不是孤魂野鬼了”我抱住暖暖,没忍住地掉下两行眼泪。
暖暖崩溃的仰头瘫靠在我怀里,身子在被我拥进怀里的那一刹,脖上树皮状的异样消散了下去。
“月月姐”暖暖抱着灯笼无助的转头埋进我怀里,哭得痛不欲生:“昊阳变成这样,我该怎么救他,怎么办,月月姐,我想让昊阳活过来,我想再见昊阳一面,哪怕一面。”
我心疼地抱住小姑娘脑袋,不觉已是泪流满面:
“昊阳,他一直都在我们身边,从未离开过。
昊阳也很想你,上次在梦中,他还嘱咐我要好好照顾你
暖暖,我们已经找到昊阳了,当务之急是要让昊阳入土为安。”
小姑娘听我这么说,抱着灯笼哭得更加痛彻心扉了。
玄霄淡淡启唇:“他的尸身不能入土为安,在冥界也会不得往生。你如若真为昊阳好,就少生旁的心思,让他得入轮回,才是于他来说最好的选择。”
“陛下说得对,死无全尸已经很影响他入往生了,只有赶紧把他的人皮灯笼烧了,将他的骨灰安葬入土,才能让他灵魄归位成为一只健全正常的鬼,走正常的轮回流程。”
青玉道长握着拂尘忧心忡忡道:
“这东西不能见光太久,祠堂里的这些东西如今已经成为苏家的债了,稍加处置不当,就会影响子孙后代
大爷和大奶奶都是身体健康的正常人,到现在还无子嗣,如果老道猜测的没错,昊阳少爷生前也是体弱多病,到了弦月小姐这一代,就算蟒仙没有被送走,嫡系也濒临断子绝孙的危机
这是债,杀自己的子女,也是债”
断子绝孙原来大伯大娘没有孩子是祖先造下的这些孽所致
我抹去脸上的泪痕,果断点头:“烧,全都烧了还有这些镇宅仙女,还请道长帮忙为她们超度,报酬我给”
道长连忙应下:“弦月小姐言重了,老道和玄霄陛下乃是旧相识,这个忙,老道当仁不让。”
我抿了抿唇:“谢谢道长。”
我把双眼哭成核桃的暖暖从地上扶起来,刚哄着暖暖把灯笼放下,外面就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下一刻就有人怒气冲冲地拍门,粗着嗓子用力喊:“谁在里面,出来”
然后是有人打着手电筒抵在窗户纸上往里照:“再不出来我撞进去了”
听声音是家里的保安。
很巧,保安都听命于三叔。
刚放回去的人皮灯笼又被暖暖害怕地抱进怀里,紧紧护着,像母鸡护崽似的警惕盯着门口
这咬紧牙关瞪大双眼的表情,我都怀疑她下一秒是不是要冲出去咬人了。
扫了眼两边掀落的黑布,现在再隐瞒好像也没有意义了。
我松开扶住暖暖的手,大步迈到门口准备和外面人硬刚。
门栓被抽开,外面地痞流氓似的保安抬拳头还要砸,我乍一开门,他差些一拳头夯我脑袋上
见到开门的是我,那两名打手电的保安顿时收敛了凶态,怂包的低头谄媚起来,忙把拳头收回去,心虚赔笑:“大、大大、大小姐,怎么是您啊。”
我冷冷抬眸,直视两人:“不是我,还能是谁”
视线越过两人,果然见到六爷三爷他们这些长辈已经被通风报信的招呼了过来。
人群中并没有见到苏青婷和大伯大娘,想来大伯两口子是被苏青婷拦住了。
三叔站在三爷身后,一脸阴沉,迎上我冷冽的眼神,从容不迫地点了根烟。
“大丫头在这里干什么”五爷最先面色难看地开口问。
我站在昏黄的灯影里,昂头直视几位族老:
“五叔公这话说的,我身为苏氏族长,苏家家主,难道连在自己家去什么地方,还要和诸位叔爷爷报备么”
三爷拄着龙头拐杖替三叔撑腰,冷哼道:
“族长可真是好大的威风,上次在祠堂还没风光够么苏家有规矩,祠堂,不是什么人想什么时候进就能什么时候进的”
“哦那为什么族律上好像并没有写明这一条,就连苏氏祖祠,也没不许人进的规矩。这条规矩难不成又是三爷爷你,临时加上的”我不卑不亢地挑眉反呛回去。
三爷双手死死抓紧龙头拐杖,老脸青黑愠怒斥责:
“我们这些老东西现在是说不得族长一句了对吧别以为你有蛇神庇佑,我们就不敢拿你怎样
苏家百年的规矩不能坏在你手上,既已是族长,那就该将本族兴衰安危放在首位
如此胡作非为,将我们苏氏一族的生死置于脑后,敢问族长,你有何资格配做苏氏族长,若纵容你这么为非作歹下去,我等来日如何有颜面下去面对列祖列宗”
“三爷在列祖列宗面前弄虚作假,徇私舞弊,三爷就算现在下去,也没有脸面向列祖列宗交代吧。”我直言不讳地戳破事实,噎得老东西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憋死。
五爷他们紧张兮兮去扶住三爷,我懒得听他们唾沫乱飞指责我,便先发制人道:
“况且,我今日又如何胡作非为了,竟能劳三叔这么费尽心思,把诸位长辈都请来看戏”
六爷闻言,心累叹口气。
四叔公翻了个白眼冷笑笑:
“你三叔,在老三面前告你状呢,说你私自进祠堂,怕你动祠堂里的什么东西,说是动了,苏家就会破财走衰运,说你从秦家回来一心只想给弟弟妈妈报仇,想故意害苏氏一族倒台呢”
六爷紧接着也平静问了我一句:“大丫头,祠堂里的灯笼你动了吗”
原来六爷早就知道灯笼的事不过也难怪,毕竟六爷从前也是嫡系。
这苏家大宅里的肮脏事当今应该没有哪位叔爷爷比他更清楚了。
我脸不红心不跳,不慌不忙地冷冷道:“既然各位来这都是同一个目的,那我正好有一件事要宣布”
我目光坚定地对上三叔那双晦暗浑浊的鼠眼,字字掷地有声:
“本族长,要将历代镇宅仙火化,骨灰择吉日入祖坟安葬,镇宅仙女也要立衣冠冢,入祖坟。
我还要专门为这些替苏家去死的镇宅仙与镇宅仙女,打灵位,建祠堂供奉。
但由于镇宅仙死后留下的灯笼并没有标明哪只灯笼是哪一代镇宅仙的,所以,还需要各位叔爷爷协助辨认,助他们早日入土为安,死得其所,魂归安处。”
此话一出,几位叔爷爷意料之中的激动炸开了锅,尤其是以五爷为首的搅屎棍,当即就怨声载道坚决不同意,振振有词地拒绝道:
“真是、胡作非为荒唐至极那镇宅仙与镇宅仙女岂是你想动就能动的”
八爷也跟着惶恐不安:“就是啊,那可事关我们整个苏家的风水,虽说我们现在已经被分出去了,可苏家要是完蛋倒台,我们所有姓苏的,岂不是都被断了后路”
我站在祠堂里沉声反问:“蟒仙都被送走了,凭什么还要让镇宅仙与镇宅仙女守着冰冷冷的祠堂”
九爷拧眉说:“不怪老五老八害怕,当初你三叔在蟒仙被送走后就找人算过,说是苏家之所以有这聚财进财的风水,苏氏一族之所以兴旺,就是因为镇宅仙与镇宅仙女在嫡系祠堂镇守着。
我们这些旁系,这些年全都倚仗嫡系过活,嫡系要是倒了,那可真就是树倒猢狲散了。我们也是因此,才没敢告诉你,你弟弟的下落。”
六爷这会子倒是冷静,还能稳得住阵脚,耐心问我:
“六爷爷知道你这孩子是个顾全大局拿得住主意的,爷爷也能理解你此刻的心情,但爷爷还是希望,大丫头你能三思而后行。
我苏家祖上造孽虽多,但苏家如今的产业大半都是你爸你妈活着的时候挣下来的,你爸你妈,是好人啊
我苏家祖上除了祭蟒仙这件事做得亏良心,也不乏大善之人,想当年云州旱灾,我苏家可是倾尽全族之力,护下了整整一座城,我苏家族祠至今还有帝王扮下的嘉奖令与金书铁券
你要是心中有恨,就冲着我们来,别断了苏家的生机啊,你可知你大伯的公司,养活了多少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与孤儿,还有残疾人士,我苏家之所以百年不倒,并非全凭借祖上余荫庇佑。
如今我们也已经告诉你,为什么不让你动那些人皮灯笼的理由了,孩子啊,你还执意要这样做么”
余下的几位叔爷爷,包括四爷眼下都有些紧张
九爷温和说:“听闻,跟在你身边的那个姓夏的小姑娘是昊阳女朋友是她让你这样做的吗
大丫头啊,你现在不仅是苏长渊的女儿,苏昊阳的姐姐,更是苏氏一族的族长。
我们可是把身家性命都交到了你的手里,我们罪不至死。”
五爷气急败坏地指着我骂:“你要是真敢这样做,就是我们苏氏一族的罪人”
我心底平静毫无涟漪的淡定面向众人,“和旁人无关,我回苏家,的确是为了找到弟弟,给弟弟报仇。”
然不等五爷那些人又煽风点火,我就接着说道:“不知三叔是找哪位高人,来看的风水,竟比我家蛇神老爷看的还准”
三叔掐灭烟头,开始表演,皮笑肉不笑地讥讽:“你的那位蛇神男人再怎么说也是来历不明的野神仙,我们不否认他有能耐,但看风水这种事,还是得由道门人来”
我追问:“敢问是哪位道人说出来也好让侄女我死心。”
三叔冷哼一声,双手背后义正言辞:
“我请的是高人,说出来你也没听过我请的是白云山三全观观主,青玉道长”
“青玉道长”我好笑地扭头看站在门后听动静,满脸表情拧巴的青玉道长,无奈笑道:“估摸青玉道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来给三叔看过风水。”
面对质疑三爷头一个力挺三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