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里的东西,我在苏家这么多年也就只误打误撞见过一次。
还是在我幼年时期刚被爸妈接回苏家,去祭祖先,入族谱的时候。
我记得那天苏家长辈还在前厅和爸说话,让爸妈三思而后行,我被家里佣人先一步领到了祠堂。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大家族的祠堂,奢侈气派,金碧辉煌。
连祖先牌位都是镀金描边的。
我一个人在祠堂里东张西望,对什么东西都感到好奇,祠堂里那两排被黑布罩住的东西我自然也掀开过,只是刚掀开就被那些穿着彩衣的镇宅仙女人偶给吓到了。
我惊恐万分的继续想掀开另一边,但另一边的布角还没撩起来,三叔就出现了,斥责我不该乱动那些东西。
再后来,六爷爷在仪式结束后不放心的又私下叮嘱我,说,我要是想在苏家留下来就不要随便进祠堂,更不能乱碰黑布罩着的东西。
我本来就不是苏家的亲生血脉,我自幼就很清楚自己的定位,他们不让我碰的东西,我就听话一直没再好奇。
我中学是在市里最好的高中上的,离家太远,就选了住校,一个星期回来一次看望爸妈。
好在爸妈那时候身边已经有昊阳了,昊阳是在县城上的学,每天都能见到爸妈,昊阳陪在爸妈身边的时间比我多。
到大学我就更极少回苏家了,苏家藏着的那些秘密我也没兴趣去探究。
至于苏家祭蟒仙的事,我也就比你早知道几个月。
老太太过世那阵子,我按规矩回家奔丧,守灵那晚几位堂叔喝醉了,迷迷糊糊的时候提到了用活人祭蟒仙。
我本以为苏家收养我是为了拿我去活祭,没想到,最后遭难的竟然是昊阳。
昊阳的死对外宣称的是病故,当初我没见到昊阳的尸体就觉得古怪,想要查出昊阳的真正死因,爸妈却拦住了我。
妈和我说,昊阳大概率是被三叔送去祭蟒仙了,爸妈不许我管这件事,他们怕我搅在其中把自己折进去。
又隔几月,爸妈突然给我打电话让我请假回家,告诉我,我妹妹回家了,还继承了苏家大宅与二叔二婶的遗产。
他们要我回去帮助妹妹掌家,其实隐藏意思就是要我保护妹妹。
我本以为爸妈口中的妹妹是苏青婷,没想到竟是昊阳那位早就被丢进乱葬岗埋掉的同胞姐姐
昊阳死后被做成人皮灯笼还供在祖祠,我是当真没有想到。
我虽然懂点玄门道术,可祠堂那个地方煞气太重,已经盖住了尸皮的阴气与怨气,因此即便我曾出入过祠堂不少回,也仍没能发现祠堂的秘密。
那地方,或许只有青玉道长与蛇神妹夫才能看出端倪了。”
玄霄是能看出端倪但他不肯提前告诉我啊
我闷闷不乐啃苹果,和大哥说:
“你妹夫怕我接受不了事实,非让我自己找到真相我许多次都和真相仅有咫尺之遥,但都阴差阳错地与真相失之交臂了。”
“真相的确让人难以接受,那毕竟是你的亲弟弟。”
“再难受,也没有暖暖痛苦暖暖这几天的状态都不太好。”
梵宁拉住我的手,虚弱安慰道:
“已经逝去的人,活下来的亲属能为他做的仅有让他早些入土为安,尽量为他处理好身后事。
苏二少爷是暖暖的心上人,二少爷落得这个下场暖暖一时半会肯定无法释怀
阿月,你也别太伤心,你能为苏二少爷做的,都已经做过了。
你不欠苏二少爷什么,秦阿婆的遗言,你办到了,没让她失望。”
“外婆的遗言”我低头叹气:“三叔一家,会遭报应的。我已经让人收集三叔这些年为了钱所做下的所有违法事线索了,等证据齐全,我就去报警,将三叔两口子绳之以法”
大哥赞同的颔首:“用法律惩罚三叔,是复仇最好的选择。”
我握住梵宁的指尖,注意力落回梵宁身上:
“不说苏家了,阿宁你最近这段时间感觉怎么样身体有没有好一些你的腿,有知觉吗”
梵宁顿时瘪嘴委屈地冲我诉苦:
“有知觉啊,疼稍稍一动就疼我现在还下不了床,去卫生间都得聿明把我抱到轮椅上,再让护士推我过去
你都不知道有多尴尬。但我又不能直接挂那啥更尴尬”
我揉揉她的小爪子心疼道:
“忍一忍,伤筋动骨还要一百天呢,更何况你遭了这么大的罪。大哥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陪在你身边吗你老实躺在医院里,不会无聊的。”
梵宁可怜兮兮的拖着哭腔哼唧:
“可是医院再怎么设备完善什么都不缺,也比不过你们苏家的大房子
阿月,我没有家了,顾金山和那个蛇蝎心肠的毒妇入狱了,他们在外还欠了一屁股债,我家成法拍房了。”
“不碍事,大娘说了,等你能出院可以回苏家了,她就把大哥旁边的观微苑收拾给你住,大娘还说就算你做不成苏家的儿媳妇,她也可以把你当闺女养,只要你不嫌弃,可以在苏家住一辈子。”
我刻意留心着大哥的反应,不过这回大哥倒是并没有表现出想拒绝的模样,就连听见我说大娘有意让梵宁当她儿媳妇,也没任何异议。
难道梵宁死里逃生一回,大哥开窍了
如果真这样,那是好事啊
梵宁这家伙闻言却先脸红了,低头不好意思地嘟囔:
“我怎么可能嫌弃,肯定不会啊大娘愿意收留我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说起来,在苏家那段时间大娘对我照顾有加,我其实早就打心底将她当做自己的母亲了。
我小时候,我妈也是那样心疼我,会给我把水果洗好切好再送到我手里,我妈妈也喜欢在草莓上裹一层白糖,也会做草莓酱杏子酱。
自从妈妈去世后,我再也没有吃到过那样甜的草莓酱了,上次大娘给了我一瓶,味道竟然和妈妈做的一模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缘分,天意注定,大娘的好多习惯都和我妈相似,就连做东西的手法都与我妈如出一辙,我在她身上,能感受到属于妈妈的温暖”
我放下苹果揣摩:“也许这就是你和苏家命中注定的缘分你这辈子投错胎了,你应该做大娘的女儿
大娘那么温柔,你如果出生在苏家,大娘和大伯一定会将你如珠似宝的捧在手心里养着”
梵宁噘嘴,后悔道:“投胎是门技术活,这辈子终究是马有失蹄人有失足,一失足成千古恨了。”
玄霄给我剥好一个橘子送过来,淡淡一句话,却惊得躺在床上无精打采的梵宁差点原地鲤鱼打挺蹦下床
“习惯相似,性情相似,难道你就没有发现苏家大夫人与你母亲长相也有几分相似么”
梵宁一怔,顾不上双腿骨伤未好手背还插着输液的医疗管子,激动爬坐起来,迫切追问:
“你、什么意思你这么一说,我好像,真的想起来大娘的面容确实和我妈有几分相像难道,大娘和我妈有什么血缘关系”
我大哥削苹果的手一顿,昂头不解地看向玄霄:
“我妈是从前的丝绸大户,离城商家的大小姐,梵宁的母亲是著名导演的女儿,而且梵宁外祖家是本地人士,他们两个怎么可能扯上血缘关系
我母亲当年可是带着几十车上等丝绸,十里红妆远嫁来苏家的,她最初口音与生活习惯都和咱们不一样。”
玄霄轻描淡写地提醒道:
“口音与生活习惯都是可以改变的,你去南方的离城生活个十来年,你的口音也会变得与现在有所差异,你的生活习惯也会完全适应离城。
在一个地方生存太久,难免会被当地的风土人情同化。但这并不代表,她就是土生土长的离城人。”
我塞了瓣橘子进嘴里,伸手抓住玄霄指尖,晃了晃他的胳膊,等不及地问:
“所以大娘和梵宁母亲究竟是什么关系你就别吊我们胃口了,直接告诉我们答案吧”
玄霄瞥了眼同样心急如焚的梵宁,直言不讳道:
“月儿的大娘,是你的亲大姨,是你母亲的亲姐姐。”
“啊”
梵宁一不小心一爪子按在了自己受伤的膝盖上,疼得她瞬间飙出了两行眼泪,哀嚎半天,
“啊疼疼疼我亲大姨我妈什么时候多出个姐姐了我从没听我妈说过啊我妈没说过,我外公外婆也从没提起过
怎么可能是我亲大姨,既然是我大姨,又怎么会变成商家大小姐,还嫁去了苏家收养了聿明”
玄霄牵住我的手,风轻云淡地为她解惑:
“你外婆身份特殊,是赌王的女儿,当年你外公事业正值上升期,你外婆为了不连累你外公的名声,带着自己的一双女儿单独在外买了套房子居住。
可你外婆的父亲在外树敌太多,他们无法接近赌王对赌王下死手,就把目标放在已经嫁出去的你外婆身上。??
那年一帮人持枪闯进你外婆家,要绑架你外婆去勒索赌王。
你外婆带着五岁的大女儿与年仅两岁刚会走的小女儿从家里密道逃跑,路上被人逼到绝境无路可退时,你外婆为保护小女儿和自己的人身安全,把大女儿推出去吸引歹徒目光替自己挡子弹了。
你外婆用一颗糖骗你大姨往反方向跑,将尾随她们的那些歹徒给引走,自己则抱着小女儿往另一个方向逃了。
后来歹徒发现你大姨是一个人出现的,以为你外婆就在附近,为了逼出你外婆,就拿枪顶着你大姨脑门冲空气威胁了大半天。
最终他们确认你外婆的确没和你大姨在一起,便恼羞成怒,开枪把你大姨打死了。
你大姨中枪倒地尸体被留在原处,恰好离城的商家两口子在云州谈生意开车路过那地方,见你大姨一个小女孤零零躺在血泊里,那对夫妇便心好下车查看了一番。
发现你大姨还有一口气吊着,就把你大姨抱上车送进了医院。
苏家大夫人的心脏病就是幼年时期中枪取过子弹留下的后遗症。
你大姨被抢救过来后便失忆了,商家夫妇见她可怜,就将她带回家当成自己亲生女儿抚养。
至于你外婆外公后来从没提起过你大姨,是因为他们心中有愧,不敢提,没脸提。”
“怪不得大娘有很多习惯都和我妈相似,怪不得,大娘做的草莓酱和妈妈做的味道一样她们都是和外婆学的,一样的制作手法,做出来的草莓酱味道肯定相同
难怪我一见她就觉得亲切。那大姨现在记起小时候的事了么记起外婆,和我妈了吗
大姨她会不会现在心里还怪外婆,怨妈妈
她如果知道我妈就是她妹妹,还愿意待我这么好吗”
梵宁忧心忡忡地低着头害怕问。
玄霄平静道:“你大姨的记忆几十年前就恢复了,她当然会怪你外婆,但她应该不会怨你母亲,要不然也不会想要收养你。
你大姨并不想再和你外公外婆扯上任何关系,她嫁来云州这么多年,如果真有和好的可能,她早就与你外公外婆相认了。
你如今当做什么也不知道,就是对你大姨最好的回报。”
“外婆为了给自己和我妈谋一条生路,放弃了大姨的生命换做是我,我也不会再认这样的父母。”
梵宁低垂着脑袋,开明道:“我理解大姨,也支持大姨的选择我会好好孝敬她的,替我妈和外婆,弥补她。”
“更可笑的是你大姨遇难的噩耗传到你外公外婆耳中,后来那些岁月,你外公外婆为了求个心安,把对你大姨的亏欠全部弥补在你母亲的身上
你母亲得到了双倍的宠爱,你如今继承的那些遗产,有一半是用你大姨的性命换来的。”
亏欠大女儿的,却自欺欺人地弥补在二女儿身上,这样做委实有些恶心人。
“我不知道我外公原来还有个大女儿我只知道我外公宠爱我妈妈,什么都愿意给我妈。”
梵宁抱住脑袋愧疚至极:“我大姨,受了这么多苦,我外公甚至连神位都没给她立。这么多年了,外公恐怕早就忘记大姨了”
大哥把削好的苹果送给梵宁,淡然抚慰她:
“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或许在妈的心中,当年那一枪早就断了她和你外公外婆的血缘至亲关系。
你不用太耿耿于怀,我了解妈,妈的性子淡雅如兰,她不记仇,也从不会执着于什么往事放不下。
妈为人通透,她不肯与你外公外婆相认或许是因为她早就想明白不计较了。
你不清楚妈在商家的情况,妈是商家外公外婆的掌上明珠,当年妈和我爸一见钟情,两人借着商业联姻的由头领证结婚。
商家那边害怕自家门头比苏家矮一截,妈嫁到苏家来会被人瞧不起挨欺负,于是就拿出半个仓库的上等丝绸存货给妈当陪嫁,还让人帮妈整理好了十里红妆的陪嫁清单。
那单子上依照当地习俗,把妈从出嫁到年老过世的所有可能用上的东西全都准备好了,连棺材陪葬品都给妈预备全了。
十里红妆日夜兼程足足走了三天三夜才跟着妈的花轿送到苏家来。
不然,你以为前些年三叔一家那么打压爸妈这么一门,爸妈为什么还能吃喝不愁,花销不用像其他旁系那样看三叔脸色
商家在离城是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商家有两个舅舅,对母亲都很好。
母亲是最年幼的那个,两位舅舅至今还隔三差五给妈打电话询问妈的身体情况怎样,商家二老待妈比待两个舅舅还宠溺疼爱。
幼年的心理阴影确实会影响人的一生,但和睦的家庭氛围,与商家二老对母亲的宠爱,是能够治愈母亲曾经所遭受的那些伤害的
现在她只是商家大小姐,不是大导演的女儿,她可以做你大娘,但,不能做你大姨。
过去的就让她过去吧,她出事的时候你母亲还年幼不记事,上一辈造下的孽,怎么论,也甩不到你头上,与你没有任何干系,你也不用心怀亏欠。”
“就是。”
我赞同大哥的说法,认真和梵宁说:
“大娘明知道你是谁还想养你,那肯定是大娘想替你母亲照顾你。
而且,大伯也喜欢你,大哥也喜欢你,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玄霄把事实告诉你,只是觉得你有知情权,好让你心里有个谱,知道大娘究竟是谁。”
梵宁犹豫着点头:“我明白了”
我揉揉梵宁的脑袋,“别多想,吃苹果。”
不知是不是孕期对各种刺激性的气味太敏感,我刚在梵宁的病房里待两个小时就被消毒水的味道给熏得受不住跑了出来。
我不想让大哥和梵宁担心,就谎称自己肚子饿了想出去找点零食吃,没告诉他们我有崽的事。
拉着玄霄在医院后花园里逛了大半个钟头,我才去医院的小食堂买了两杯热奶茶,打道回府继续去住院部照顾梵宁
回去路上大哥在我们三人单独的小群里发了报备信息,说自己去门诊部给梵宁拿昨天刚做的检查报告,让我们有事就在群里招呼他,或者直接打电话。
我想着我和玄霄就要上楼见着梵宁了,便偷懒没回消息。
然,我拿着两杯奶茶刚走到梵宁病房门口,就被玻璃窗内乍现的一抹银光给刺得险些老眼昏花
玄霄也及时从后搂住我的腰,拦住我手快开门闯进去。
我一头雾水的好不容易才等眼睛缓和舒服些,昂头想着一探究竟看看到底是什么玩意晃到我来着。
却没料到,竟透过玻璃窗,看见了一团白烟飘浮在梵宁的病床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