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白晏脸色惨白,朱莀笑道:“看你的表情,也猜到是谁干的了么”
四周明明光亮无比,浑身却好像陷入无底黑暗。
“莀世子”邹准不悦打断。
“给你个提示,”朱莀却丝毫没给邹准发话的机会,带笑眸光依旧定在白晏身上,“太子亲自下令,派人调查了许久却一直都没有半点进展。”
“莀世子”
“不可能”
邹准与白晏同时喊出声来。
白晏眼中充满惊恐与愤怒:“肯定不会是表兄做的”
他看向慕如烟,想要寻求支持的声音,可她却纹丝不动,不发一言。
“那可说不定,”朱莀耸耸肩,“哪个君主不希望下面的人争个你死我活人们互相猜忌、互相争抢、互相憎恨,位子才坐得稳哪。”
他瞥了眼慕如烟,说笑的口吻:“不愧是你选的人,对那位子适应得这么快。”
头皮阵阵发麻。??
当日的场景在脑海中像走马灯一样旋转邹准离开、踏星去解语楼查探、朱莀离开
踏星一回茶馆,解语楼就炸了。
踏星是表兄的贴身亲信
不可能这个人这一个月来对自己日常起居是那么的尽心尽力,那么温厚的一个哥哥一样的人
不可能
“不要信他”邹准目光犀利地瞪了朱莀一眼,随后对白晏坚定道,“他这是在试你的信心。别上他的当,任何时候都不要动摇你的信心”
“信心”朱莀大笑,“这东西怕是他原本就没有吧”
白晏倒吸一口气。
“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只想到来向我求情”朱莀望向白晏。
“我”
“明明有一个人,他的一句话便可以改变结果。可是你却不敢对他提起。”
“我”
“你不敢对他提起,因为你怕,你怕他会拒绝。”
“不、”
“你怕你心中最善良最正直的表兄,你怕看清楚他内心其实很胆怯。”
“不是的”
白晏厉声怒目,浑身发抖。他神情激动,全然没了平时的温润模样,仿佛灵魂深处有某头野兽,正在被唤醒。
朱莀目光温柔下来,宛若霭霭的月色:“但很正常。谁都会害怕人们常说什么样的君主会教化出什么样的人民,殊不知反过来,人民也会呼唤出与他们相匹配的君王。王座上的那个人若不能顺应他的臣民,就会被那些人拖下圣坛,无情地毁灭。你是让他毁灭还是顺应”
毁灭,还是顺应
“但其实两者是一样的东西,一体两面罢了。在这之中没有对错,也没有善恶那些不过都是人用来麻醉自己而造出来的幻影。掀开那些障眼的帘雾,你可以窥见到一丝真实君主,与他所有的臣民,其实是一体。他们看似互相吞噬,但其实是自己在吞噬自己。”
“够了。”慕如烟目色冰凉。
朱莀收声,两人的双眸映缀着幽远的月光。
白晏一脸乞求地望着慕如烟,希望从她的嘴里能听到理智的声音,告诉他,朱莀说的都不是真的,那全是一派胡言,是疯狂。
可是她脸色冷静清澈,无声的瞳眸仿佛已经宣告了她的赞同,而其中的不悦只是在责备朱莀发话的不合时宜。
宁静的夜晚,说什么大实话。
嘘
你难道不知道
真实太过可怕,总会吓坏人们。
“不早了,”她站起身来,对白晏道,“我送你回去。”
邹准也随之起身,却被慕如烟淡漠回拒:“只备了两辆马车。”
“呃”
“此处既是东安王府的场子,”慕如烟凉目扫过四周,漫不经心道,“自然少不了佳丽群芳,邹大人不妨留下自便吧。”
说毕,她便转过身去,带着白晏离开了两人的视线。
邹准呆立在原地,清冷的月光照在他尴尬伸在半空的手上。
那两人,就这样撇下自己走了
回过头去,看朱莀依旧悠然端坐,对自己嫣然一笑。
“”
先不说近来不知为何,自己对女色似乎大大失了以往的兴趣今日从大门进来,放眼望去这座冷若冰窖的水晶宫
哪有半点声色犬马的样子
朱莀似是看出邹准慌烦的内心,抿嘴含笑起身,重复方才慕如烟话语的韵脚:“请自便。”
便飘然离去。
“”
留邹准一人,孤零零在月下伫立。
空灵的大殿亮着火烛,天地间仿佛有什么在灼烧,灵魂深处却保持着彻骨的冰冷。
不一会儿,邹准的双眸卸下了往日轻浮,幽幽望向遥远的都城。
随着夜深,鲜艳的灯光逐渐熄灭,人心也快彻底隐入暗中了。
“此处既是东安王府的场子,自然少不了佳丽群芳,邹大人不妨留下自便吧。”
看来慕如烟在战场朝堂总是洞若观火,可对于声色犬马之事却真的是少根筋。
他今日一踏进这座殿宇,就已经全部了然
这里除了她之外,没有任何女人。
黑夜的南山上,水晶宫附近隔几步便点有宫灯,与天上的繁星遥相辉映。
或许是因为水晶宫年久荒废,那些灯火显得格外寂寥。
又或许因为它近日被朱莀收入囊中的关系,四周寂寥的氛围里并没有破败的气息,反而似乎在一派苍冷的典雅之中,隐藏着强劲的生命力。
随慕如烟无声行走了一段路,只见前方忽而十分明亮。
那是等待着两人的细长车队。骏马安静站立,马夫和侍者们神情肃穆地提着灯笼,极大地照亮了沉默的山体。
“你为什么不阻止他”白晏跟在慕如烟身后一路魂不守舍地走着,见到远处的车灯,停下了脚步,“你真的愿意看到姚将军那样死去吗”
慕如烟回过头来,看车队的光打在白晏的脸上。
“你为什么不阻止他”
她默默望了他片刻,平静问道:“阻止谁”
白晏愣站着,喉间隔了许久才发得出声音:“你也觉得是表兄做的”
慕如烟背对着明亮的车队,南山宫灯微弱的光晕笼罩着她沉默的正身,与光明的白晏形成一副对比。
压抑的情绪终于决堤,白晏冲上前去,一把揪住慕如烟的衣襟:“连你也不信他”
后方车队的侍者见状正要飞身前来护主,慕如烟侧身轻轻一摆手,车马瞬间重回静寂。
美人凉目如月,冷静地望着怀中那几近迷狂的少年:“我信不信他同你又有什么关系。”
白晏瞪大了双眼。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慕如烟。从前寄居在那座完美的乐园中,他只是对她小心翼翼地远远望着,好像她和那座乐园一样,都是无法侵犯的神祗。
而现在,他愤怒地依偎住她,晕眩于她的冷静。她的双眸是那么美,那么清澈,却又是那样不近人情,仿佛在亲自宣告,乐园的终结。
“他的确是在试你。”
白晏眸光一闪,想起方才邹准的高声厉喝:“不要信他他这是在试你的信心。别上他的当,任何时候都不要动摇你的信心”
“那所以”他乞求地望着慕如烟,就像孩子乞求糖果。乞求她能告诉他,表兄依旧可以相信。
“很可惜,”她看出了他的乞求,却并没有顺从他的恐惧,“我无法告诉你是否应该相信,更无法代替你去相信。”
热泪沿着少年白净的双颊垂落,白晏嚎啕哭泣,紧抱住慕如烟的身躯。
美人微微抬头,目光悠凄地遥望沉默的星空。
不远不近的水晶宫在星空下闪着光,仿佛有人正静静掌着一盏明灯,久久地凝望着这里。
“这个世界充满了谎言。但若谎言能让你活得更轻松一些,你当然可以选择相信它。”
“比如”他在她怀中抽噎。
“比如童年。”
他屏住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