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不待言,哪怕再了不起的作家也有其局限性。作为你,在作品思想性的深度与力度上,迄今似乎未有超越《奇鸟行状录》的所谓巅峰之作。由此看来,对于政治或体制的考量可能不是您的强项。您的强项应该在于文体,在于以独具一格的文体发掘难以言喻的人性机微(这点同去年的诺奖得主爱丽丝·门罗相近抑或过之。因此我觉得去年诺奖评审对你有失公允)。作为译者,我特别欣赏和感激您提供的“村上式”文体。前不久我再次看了日文原版《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翻译了《生日故事》中您自己写的日文原创短篇和《没有女人的男人们》中的两部短篇,不由得再次为您的文体所折服——那么节制、内敛和从容不迫,那么内省、冷静而不失温情,那么飘逸、空灵而又不失底蕴和质感,就好像一个不无哲思头脑的诗人或具有诗意情怀的哲人静悄悄注视湖面,捕捉湖面——用您的话说,“如同啤酒瓶盖落入一泓幽雅而澄澈的清泉时所激起的”——每一道涟漪,进而追索涟漪每一个微妙的意味。换言之,内心所有的感慨和激情都被安详平静的语言包拢和熨平。抑或,您的文体宛如一个纹理细腻的陈年青瓷瓶,火与土的剧烈格斗完全付诸学术推理和文学遐思。翻译当中,说来也怪,唯有翻译您的作品才能让我格外清晰地听得中文日文相互咬合并开始像齿轮一样转动的快意声响,才能让我真切觉出两种语言在自己笔下转换生成的质感。
不再饶舌了,祝您早日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尽管诺奖可能不很合您的心意。
(014.10.5)
※注:信是应《深圳晚报》之约写的,并未实际寄给村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