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酒店之后, 陈蝉衣先去见了许珈毓。
许珈毓那天穿了一条米杏色的长裙,料子很柔软,衬得人气质也柔和,有一种妻子独有的宁静与安定。
她坐在檀木花鸟掐丝屏风的后面。
腿上放了个小竹篮。
许珈毓膝盖微微并拢,一手扶着竹篮,一手搭着提手。
看见陈蝉衣和云挽过来,她弯唇笑笑:“来,宝贝,给姨姨们笑一个。”
竹篮里软绵绵睡着个团子,特别小,皮肤白白的,眼睛乌溜乌溜,也不吵人,乖巧安静地缩在包被里啃手指。
听到声音,就咧嘴啊啊笑了一声。
陈蝉衣心快萌化了,救命啊,哪里来的糯米滋,她好想啃一口。
她把给小宝贝准备的礼物拿出来:“长命锁,祝小宝贝平平安安顺遂到老哦。”
是把银制的小锁, 底下的珠子缀着铃铛,碰一碰就响。小宝歪着脑袋打量半天,好像对小锁特别感兴趣,不啃手指了,自己揪着银铃铛玩。
“谢天谢地。”许珈毓嘟囔,“祖宗,终于是不咬手指了。”
她抽了张纸,把小宝啃得沾着口水晶亮亮的短手指都擦了一遍。
陈蝉衣听得好笑。
之前许珈毓就打电话,跟她请教过。小二宝喜欢啃手指怎么办啊,还是个女娃娃,不会以后把指甲啃秃噜皮了吧。
陈蝉衣还给她讲了很多办法。
没想到她家女儿真是,看着软绵绵,性格跟她爹一样固执,屡教不改。该啃还是啃,完全有自己的想法。
陈蝉衣说:“没事,慢慢给她纠正,可能再长大一点就不啃了。”
云挽也对小宝宝很感兴趣,俯身戳宝宝软嫩的脸颊。小宝糊她一手口水,云挽抿唇笑起来。
陈蝉衣问:“你老公人呢?”
许珈毓指指外面:“在大厅吧,他们好像有事要说。”
说是女儿满月宴,其实也是商人之间互相搭上人脉,推进合作的契机。江家这几年在海城一直都有威名,想和江泊雪谈合作的多如过江之鲫。
许珈毓?一声,想起来,抬头看云挽:“你家沿海的项目最近在和我家谈诶,就是那块地皮。不过涉及到换地权益,好像现在还没谈完。”
云挽轻轻一愣:“为什么?”
许珈毓说:“说是政府那边的问题,不是房地产调控吗?风险评估就挺大的。”
云挽脸色不大好看。
“你怎么了?”
云挽勉强笑着摇摇头:“没有,我不太知道这个事。”
她眼瞳里透着浅浅的疲惫,许珈毓瞬间便懂了:“哦哦,我也不太了解,上回路过书房偷听来的。”
许珈毓很快便不动声色转了话题,几个人又逗小孩逗了一阵。中途有其他夫人太太进来,许珈毓扬着明艳笑意,唠嗑周旋。
她在海城没有亲人,也没什么朋友。前几年刚嫁人的时候,总是跟陈蝉衣通电话,因为多少都觉得孤零零地害怕,心里不好受。
然而,几年过去,她已然不像初为人妇那样拘谨,落落大方了许多。看起来这些年过得很好,起码江泊雪把她照顾得很好。
宴会开始的时候,女人们都退出屏风。
陈蝉衣还是习惯走在后面。
她觉得脚踝有点疼,今天穿了浅紫色的礼裙,银色小高跟。尽管跟只有几厘米,可时间久了负荷大,也还是不好受。
之前脚踝受过伤,她担心今后习惯性崴脚,就一直穿的平底鞋。
许珈毓原本在前面,抿抿嘴又挤到后面来:“?,跟你说个事哦。”
她神神秘秘的。
陈蝉衣愣了愣:“什么?”
许珈毓眯起眼睛,揉了揉鼻子:“那个什么,宴会你要好好参加哦,不许中途溜哦。”
"......?"
“哎呀,反正,你就坐那吃东西,你懂吧。
陈蝉衣:“…………”
她懂个什么啊?
完全听不懂,她觉得许珈毓神神叨叨的,怎么回事,刚生完小孩的女人,说话都这么遮遮掩掩吗?
陈蝉衣迟疑:“……………我为什么要,那个。”
“你别管!”
话音刚落,宴会厅灯光暗下来,陈蝉衣扫视一圈。整个宴会厅会场布置成了类似普通西餐厅的模样,有十来桌圆桌,宾客按照椅背上的名字落座。
如果不是知道这是满月宴,她差点以为在参加什么公司年会。
许珈毓要去她老公那。
陈蝉衣就扶着云挽坐下来。许珈毓很贴心,知道两个人喜静,给她们准备的位置是单独的,在宴厅右侧边缘。
视线昏暗。
只有大门到展示台的一路,墙顶壁凹灯带柔和地幽幽散光。
展示台屏幕亮着,暂时还没有播放内容。
云挽小声嘀咕:“那个屏幕是做什么用的?”
陈蝉衣扫了一圈宾客,心里有片刻了然:“可能是要谈生意。
即视感太强了,像是一场小型的产品展示。
宴厅声音嘈嘈杂杂,这次来的宾客也有几个小明星。看着不像是江泊雪邀请的,应该是身傍某个大佬,跟着金主过来的。
有时候明星就是这样,被捧得再高,在江家这样的商人,或是郑容微那些从政人眼中,不过一场宴会的妆点。
灯更暗。
展示台上,宽阔庞大的大屏突然点亮。
一道炫目光芒划过屏幕,笔锋很劲,在屏上一闪而过,凌厉跳跃。
最后,缓缓显示出一个logo来??
“LiLi”
陈蝉衣眼瞳轻轻一颤。
那是陆承风在第一年,紧急被召数次股东大会后,力排众议留下的华越特标。
那年他刚结婚不久,华越毫无起色,他也几乎处于被陆家驱逐的状态。和陆老爷子翻了脸,兼顾家庭与事业,忙得焦头烂额,孤立无援。
数不清的压力,数不清的闲言碎语,像剑芒,一道道劈在他身上。
所有华越的高层,甚至远在洛杉矶的技术部合作伙伴,都在对他进行长时间紧密的施压。
有很长一段时间,陆承风连洛杉矶公寓的门都出不去,进了公司就是口诛笔伐。
他们不理解,没人理解。
这样一个特标,既无含义,也彰显不出“华越”二字的特色。
陆承风何以偏偏对它情有独钟。
流言蜚语,甚至一度猜测到风流不堪的地方。
这就是人的恶性。
然而这场拉锯战并没有持续多久。
十二月冬天,一场大雪过后,陆承风开始在华越大换血。
不支持的,裁,不理解的,就走。
一年两次的股东大会,硬生生被他开成周度会议。
面对几个正值天命的投资家,以及蓝眼睛白人合资方。
陆承风单枪匹马,坐在长桌尽头,淡然一笑。
“你知不知道我们中国人,最讲究什么?”
穿西装的白人怒气冲冲,表达自己的愤怒不满。
陆承风还是那副表情,淡淡的,浅浅的。
笑着的。
“我们中国人,讲一个字,忠。”
“换成道家一句话??信师信法。
“你不信我,有自己的心思,我们就没必要合作。我不需要这么多对我有意见,不理解我,也不赞成支持我的………………华越也不需要。”
陆承风转着钢笔,唇角弧度冰冷:“如果诸位有异议,欢迎随时来找我面谈。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其他事好说,这件事,我不会改。”
合资方当场气得拂袖而去。
陆承风淡淡目送。
这件事几乎奠定了他“专制武断”的名声,他这么不讲情面,很多人都觉得,华越今后,一定会吃大亏。
生意人不讲“信师信法”。
生意人讲和气,和气生财。
然而尽管如此,华越也有留下来的,不在少数。
理由也相当简单。
??这个老板,给的太多了。
所
有的技术工,一旦聘用,最低阶的年薪也是近百万起步。
………………死也要死在这公司。
不过他如此心冷,同样的,目光也毒,更冷更狠。
他挑技术工极其严谨,也相当考究。
和他当初一拍板决定特标的鲁莽,迥然不同。
那时候都流传一句话:能进华越的技术部,且是被陆承风亲自选上去的,换做在任何一家公司,都非池中物。
刚开始的时候,也有技术工洋洋得意,觉得自己能力很强,想在陆承风面前托大拿乔。
后果很显然。
陆承风靠在椅背,温和笑了笑。
下一秒就将人裁掉。
给出的理由,直白且傲慢:“你算什么。”
他的目光在那一瞬间变得无比冷然:“我早就见过更好的。”
他以那一次裁撤,杀鸡儆猴。
很早很早,就在华越所有技术部心中,树立了一个遥不可及的空白形象。
他口中的那个,“更好的”。
没有人见过。
却成为华越无数人难以企及的梦想。
他甚至将特标以技术手段刻进芯片,刻进华越每一代,每一线量产的产品中。
浅浅流光的金色,几乎成了华越独家的防伪标。
如今,代表着华越产品线的特标,在宴厅昏暗的屏幕中央亮起。
锋利的,遒劲的,以一笔写就连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