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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对潇潇

郑容微冷着脸,并不说话。

他刚从楼里出来,制服外套被他扔在了车上,身上只穿着件修身的棉布衬衣,领口解开细粒纽扣。

夜晚下雨,他肩头发被水打湿,郑容微袖子挽上去。露出一截精壮结实的小臂。

经理带着他停在扇门前:“赵公子就在里面。”

他冷冷地:“知道了,出去眼瞎耳聋,一个字不要说。”

经理连连点头应声,诚惶诚恐离开了。

包厢里光线暗得出奇,原本好几个人都在,有男有女,见门打开露出郑微的脸,心里发怵,都低着头推搡出去了。

就角落阴影里还坐着个男人,修长勃发的身姿裹进黑色衬衣里,那张隐匿在暗中的脸孔,额外英俊硬朗。不像是纯正东方面孔,他五官线条凌厉,俊美到散发冷飕飕的气息。

嘴角含着一根雪茄,烟雾蒸腾,一口就将他半张脸吞噬。

“郑老板。”

郑容微在一边也不吭声,漠然地坐下看他。

半晌赵景霖才抬头,淡淡道:“怎么有兴致赏脸?”

话音未落,郑容微猛地砸碎一瓶酒,碎碴子蹦了满地。

赵景霖面不改色,雪茄静默燃烧在指尖,他只是微微挑眉:“郑老板是在市委被人摆脸了?火气好大,这瓶酒四十五万。”

郑容微强压恼怒:“我赔。”

“一瓶酒,不至于让郑老板出钱。”

赵景霖笑得有点儿风流,音调极缓极沉,听着像是漫不经心。

他这人一直都是这样,遇到任何事总是一副笑面,撂下威胁性十足的话,用的却还是那张浪荡到死的贵公子脸。

郑容微直截了当:“人是你扣的?"

赵景霖弯唇,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慵懒,嘴角弧度若有若无:“嗯。”

郑容微正在气头上,最恨旁人此刻一副懒散闲适的样子,瞬间愤怒直冲脑门:“谁准你扣的?”

“这地界我扣个人,还用谁准?”赵景霖仿佛听笑话,垂眼弹了弹雪茄,“玩玩而已,你紧张什么?”

“玩玩?”

郑容微恼怒扯松领带,一把狠狠掼在他身上:“你当他周书彦能被你玩?还是你觉得那里面的好玩?你倒是会玩玩,陆承风明着要倾轧国内科技市场,他前不久收购了谁?你这么搞,是打算和华越彻底撕破脸吗!”

他不是赵景霖,不是这种疯子!

赵景霖仗着自己老子威风,在四九城横着走,性情喜怒不定,无比乖张。郑家教导“行事需谨,出言要慎”,郑容微哪怕端着像个君子,也要把面子做足。

赵景霖不是。

谁惹他不快活,他必然让这人一辈子都悔恨这一天。

赵郑两家关系极好,赵景霖自始至终和他绑死。这种事,都不好放在明面上说,但背后谁站谁,谁帮谁,京城里的心里门儿清。

赵景霖把玩着手里银壳打火机,火苗燃起,他用拇指擦过:“你是心疼了。”

郑容微不吭声,沉默很久开口:“我从未。

声线丝毫稳不住,听得赵景霖发笑:“你就是觉得她一个女人,又怀了孕,眼下为着男人的事奔波,你看着难受吧?”

胸膛起伏闷笑声更响:“她下午还去找了周书彦,换我,求情求到我对面头上,我能呕死。”

他行事作风一向如此。

华越,算个什么东西?捞钱的前沿科技公司,既然不能是他的,既然不为他所用,毁掉也不过瞬息之间。

他不理解郑容微,不能懂他为何还能对那女人如此上心。当年他告诉郑容微,“喜欢就抢过来,得不到就毁掉”。

省得以后辗转难眠,想起来晦气。

郑容微连第一条都做不到。

三年前,江家那位年纪轻轻掌舵人新婚燕尔,赵景霖因故未出席。

郑容微去了。

那时候郑容微就是失衡的,在踌躇,犹豫不决。

郑容微参加完婚礼回京,一路垂着睫不开口,连唐勤都不敢多话。

连日辗转来往两京之地,他知道陈蝉衣并不想和他结婚,心里总惦记着别人。

这种感觉不好受。

回京当晚,在金台西别墅有个小宴,是赵景霖私人的,他本来不想去,但朋友催很急。

郑容微还是去了,然而整晚面色不虞,郁郁寡欢,一个人阖眼喝酒。

他和赵景霖就这点不同。

赵景霖不想不愿,贪一刻乐极忘形,能毁天灭地。

他不能,他里子不管怎样,面子都给到位了。

好友见他沉默,问怎么回事。

郑容微烦心,扯了领子说:“没事。”

又问了几遍他隐约松口,众人了然,原来是未婚妻要跑了。

众人正七嘴八舌帮他出主意。

这时候人群里,约莫暗影深处,突然有人笑了一声。那笑音掺和着酒气,带着说不出的喑哑,他慢条斯理低眉,擦干净指尖:“换做是我,倘若女人敢跑,打断腿,关起来。”

席间哄然大笑,有个人揶揄:“赵公子这么多年,怎么还是那么粗暴!"

赵景霖从阴影里坐直身体,一半冷峻的脸曝露昏暗灯下,目光投射过来。

郑容微和他对视,窝在沙发深处,久久不语。

如今想来,真是万分可笑。

他那年年轻,不懂爱也不懂恨。此前从未尝过,他觉得那是他妻子,那就是爱,他觉得李潇出身落魄却敢和他摆脸,那就是恨。

仔细算算,他或许在还没有来得及彻底感受到浓烈爱时,他的理智,已经被恨先一步侵占。

他懂爱吗,还是赵景霖这种贵公子懂爱?

郑容微走出ktv大门,脚步踏在长安街这块庄严之地,夜雨声烦沾湿眼睫。

这场雨真大,和那年南京的雪一样下不完,他一步步缓慢踏下台阶。

谨慎绸缪运筹帷幄了小半辈子,却栽在这,输掉她。

他心不甘情不愿很长一阵子,自欺欺人,以为凭他如今地位,用尽手段行差踏错还可以重来。

直到在周家晚宴看见她指上剔透戒指,他方恍然梦醒。

原来是不可能了。

原来是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