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内,李追远指节有些发白。
清安这一环,他不是太拿得准。
毕竟,比起鄯都大帝与地藏王菩萨,清安这里明显弱了。
在这种情况下,很容易让大乌龟不选择清场,而是清人。
再者,清安自身的状态,也十分萎靡,他处于自我镇封的末期。
不过,虚假支票,只需做得足够唤人即可。
被鄯都大帝踩在脚下的菩萨,尚且能引动大乌龟清场,那清安,也不是没这个机会!
现在就看看,昔日曾跟随魏正道一起走江的清安,在气息这方面,能否入得了大乌龟的法眼!
村道口,那道目光,又一次闭合。
李追远喉咙里发出喘息,他的额头,已浮现出冷汗。
清安,成功了。
他现在的状态与实力,肯定是不够的,但他曾经的经历沉淀以及他现如今状态下的诡异,让大乌龟选择对其进行清场。
当那道眼眸再度睁开时,那片桃林,消失不见。
它,在不停地切换视角,将一个个自己认为棘手或者容易付出更高昂代价的隐患,一个一个移除。
它最终想要的,是一个只有它与那个画中青年..不,是现在少年的面对面。
此时的它,身影从灰色,转为一道正常的人影。
在电闪雷鸣间,能瞧出具体的人体棱角。
李追远曾计算过自己的优势。
他的优势是李兰带来的,正因为李兰没进村子,才给他造就出了「虚张声势」的基础。
但同时,预言中的那两幅画,也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一个刚成年,就敢带着人,出东海,且最终击杀自己的青年。
在大乌龟的视角里,这个青年的出身不凡,周身受各种强力角色保护,亦实属正常。
甚至,鄯都大帝、地藏王菩萨以及那片桃林的邪异,正应该是那少年的标配。
只有这种配置与资源,才能堆砌造就出此等妖孽。
或许,这其中还有更深层次的阴谋论,
这个少年,本就是这帮老家伙,针对自己的弱点,联手缔造出来的,就为了让他以后来针对自己!
他们这种层次的存在,确实有这种需求,在面对来自天道日益增强的压力时,先让一个陨落,
足以为他们再争取到一段漫长的喘息时间。
因此,与其说,大乌龟是专门奔着这个少年来杀的,不如说,它是来提前破坏掉这一针对自己的巨大阴谋。
而少年的「弄虚作假」,反倒是进一步夯实了这一阴谋逻辑。
接下来,李三江家门口农田里,秦柳两家的供桌,阵法开启,风水升腾。
这是李追远最有把握作假的一段,哪怕没有灵,他也能惟妙惟肖地将灵的感觉给伪造出来。
一道道龙王之灵的气息,不断交替闪烁,
有不甘、有不念、有愤怒、有跃跃欲试。
身为两家龙王门庭的传承者,李追远太懂将他们如何刻画得逼真了,每一道龙王之灵,在有着独属于自己特点的同时,又都具备着专属于龙王的气魄。
这时,李追远双手举起,每根指节里,都夹着一根符针。
他双臂撑开,双手挪到自己头部两侧,然后,向内移动。
一根根长长的符针,刺入李追远的头部,直到完全没入。
自始至终,少年的神情都没有丝毫变化。
紧接着,少年将紫金罗盘取出,掌心轻按,罗盘快速排列组合,凹槽打开,那枚铜币落下。
李追远没做任何防护,徒手捡起这枚铜币。
接触的瞬间,少年就感知到自己身体内,传来一种极为恶心的排斥,但少年依旧将它贴到了自己胸口处。
自灵魂至身体,都散发出一股浓郁的死亡气息。
普通的装死,是无法瞒过老太太她们目光的。
成功的装死,就是和真死,没什么区别,甚至是比正常死亡,还要死得更彻底。
李追远双手掐印,自他身后,浮现出了一道鬼门。
这是鄯都十二法旨里,最难的一道术法。
以往是拿来御敌,这次,是拿来对付自己,
少年反向掐印,身后的鬼门虚影,缓缓向前,从少年身后,来到了少年身前。
双方擦身而过时,少年印堂一片暗黑,头顶与双肩,三盏灯,摇摇欲坠。
终于,鬼门出现在了少年身前。
通过改变鬼门的位置,使得原本立于鬼门外的少年,来到了「鬼门」内。
接下来,等鬼门关闭时,也就意味着少年由生向死的沉沦。
但这对于李追远想要追求的那种死得彻底的最高标准,还有一段距离。
李追远开口道:
「我已经做好一切准备,接下来,该换你来死了。
我答应你,这一劫我若是能活下来,我必然会将你重新复起。
我承认,我一直想要将你置于死地,想要彻底解决我的病情。
但我,不会以这种欺骗的方式来达成目的。
你很清楚,有些事,是现在的你无法达成的。
我的那些人,他们心里真正在意、关心的,是我,而不是你。
或许你的演技,可以骗过他们大多数人但你,
有信心骗过阿璃么?」
李追远交出了身体的控制权,让自己的意识下放。
下一刻,少年周身气质变得森寒冰冷,本体掌握了这具身体。
本体:
「废话真多。
要么,我和你今天一起死。
要么,我先死来争取你复苏我的一线微弱可能。
无需犹豫,我肯定选后者。」
此时,李追远已经来到了意识深处。
这里,依旧是李三江家。
李追远站在太爷家的坝子上,他目光上移,落在了二楼自己的房间大门。
这是本体的房间。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本体一直不务正业,他没有发动对这具身体的争夺战,除了偶尔去鱼塘里撒些鱼苗,绝大部分时间,他都待在那个房间里。
将自己记忆里的所有功法秘籍阵法风水等等的一切,进行反与升华。
李追远走上楼,来到露台,推开纱门,走入自己的房间。
书桌上,空空如也,后面属于阿璃的画桌,也只放着孤零零的一个画轴。
李追远走到书桌前,伸手,打开了一个抽屉。
「哗啦啦—.哗啦啦—.哗啦啦—」
一卷卷写着密密麻麻文字的草纸,不断从抽屉里飞出,渐渐在地上积了一摊,没过脚踝。
可这,好像还远远没到结束时。
这些草纸上记录的,都是自己所学所会的更进一步精华,是属于本体的智慧结晶。
李追远踩着厚厚的草纸垫子,来到了阿璃的画桌前,将那唯一的画轴打开。
「嗡!」
画轴被打开了,一路延伸至画桌下,然后继续卷出,一直到墙角,待少年手腕微微一颤,画轴绕了个弯,立起来开始继续转动。
这画,似乎根本就摊不完。
里面一幅幅所画的,皆是阵法、风水这类的新解,是本体领悟出来的崭新气象。
毫不夸张地说,如果给李追远以充足时间,将这房间里的一切都看完。
那他整个人的实力,就可以得到一次全方位、无遗漏的明显提升。
本体过去的一切思索与感悟,都将化作滋养李追远的养分。
因为「学出同源」,这吸收条件与吸收效率,也将高得离谱。
如果不是身为「心魔」的自己与「本体」,处于天然对立面,其实就相当于李追远一直将部分「自我意识」留在脑海里,不断地进行融合学习。
不过,李追远并未弯下腰来捡起一张纸,也没有去细看画轴上任意一幅画。
特意跑上来扫一眼,就可以了,至少目前,还不是看书学习的时候。
李追远走出房间,下了楼梯,回到一楼客厅后,他走到柜子前,打开。
手电筒旁,有一把钥匙,李追远将它取出,走到地下室的那座铁门前。
「咔!」
门锁被打开,李追远将铁门推开,紧接着又摸到门后的开关绳,向下一拉:
「嘀嗒!」
漆黑的地下室,瞬间变得亮堂一片。
一张张长凳,如同大礼堂教室般,整齐排列,上面坐着,一排排的人。
「你到底,雕刻了多少?」
李追远自中间穿行走过,这里所有人,都静坐在长凳上,虽栩栩如生,却一动不动。
他原本以为,本体只会雕刻与自己关系亲密的人,也就是本体未来取代自己时,想要一并将他们也取代替换掉的对象。
但事实是,本体除了雕刻完了上述这些外,他还将整个思源村,凡是自己在现实里见过的人,
都雕刻了出来。
这明显不是推演出一线生机后,临时补造的。
而是在那之前,本体就都雕刻好了的。
是无聊么?
不是,本体不会这么无聊到拥有无聊的情绪。
本体,是在做一种实验。
而自己记忆最深刻的地方,就是本体挑选出的实验场地,也就是这个村子。
但本体的目标,显然不仅仅是这个村子,这个村子,还无法满足他的胃口。
李追远走到最深处时,在里面看见了一口棺材。
棺材很新,这是新雕刻出来的。
棺材盖盖着,没有打开。
但也不难开。
倘若将其开启,里面呈现出的,必是空空如也,不会有尸体。
但若是不打开,那就像是本体,还躺在里面。
好似老李家祖坟里挖出的那卷破草席。
在没将草席铺开前,谁都觉得里面有一具尸体,可当真的打开时,尸体又不见了。
换算到精神意识中,这很好理解,当自己觉得本体还在时,那本体就算是死了,还能因自己的认知而重新「回归」。
这也是李追远与本体约定好的,复起。
假如李追远不愿意遵守这一承诺,完全可以在事成之后,就立刻将这棺材打开,只要能瞧见里头的空荡荡,就能阻绝本体的再次出现。
李追远再次感慨,这种事,在自己的精神意识里,能变成可能。
但老李家那卷破草席,却是在现实中,将相似的一幕完全演绎。
李追远走回到地下室门口,站在了地下室外面。
少年拿着铁门上那把生锈的锁,对着铁门敲击。
「当当当当当当」
很快,地下室里第一个人站起来,走了出来,接下来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他们走出地下室后,有的去了东屋西屋,有的去了二楼。
后面出来的,则排着队,走下坝子,通过小径,来到村道。
沿着村道行进的同时,他们又不断脱离队伍,去往各自小径,去往村里一处处民房。
每出来一批人,李追远都能感知到自己精神上的压力,增添了一分。
当地下室里被雕刻出来的人,全部出来时,李追远只觉得自己脑子上,被压了一块大石头。
但这,还只是开始。
李追远走到坝子上,抬头,看向这粗糙的天空,
简易得,像是用劣质墙纸简单地贴了上去,并且贴时手艺不行,有各种气泡凸起。
李追远抬起手,开始修改天空。
每一笔修改,都等同是在他精神上丢石子。
终于,粗糙的天空变成细腻的夜空,狂风大作、暴雨倾盆,台风来袭。
再低头,看向地面。
除了太爷家与那座鱼塘是立体细腻的外,其余民房,都只有朝向自己视角的这块,是有建筑面的,其它视角看上去,则是空的。
很多村民的房子,只有个墙壁和上面的烟肉,里头则空荡荡的,没有一件家具,甚至是连脚下的地面,都是黑的。
很多刚刚从地下室里出来的村民,这会儿正在烧饭、洗菜、织衣服,仿佛在进行着一种很高端的无实物表演。
李追远深吸一口气,好在他先前已用最决绝的方式,提前激发透支出自己的精神潜力。
在意识近乎撕裂般的痛苦之下,一座座民居,无论是外立面还是内部,都得到了填充。
少年抱着脑袋,蹲了下来。
他现在,难受得脑子像是要炸开。
可人,毕竟是一种适应性极强的存在,少年站起身,强迫让自己的视线恢复聚焦。
他环视四周,看见了坐在二楼露台藤椅上的阿璃,看见了正在厨房忙碌的刘姨,在前面地头里劳作的秦叔,坐在东屋门口喝茶的柳玉梅。
润生一边做着纸扎一边看着一部黑道片,开枪声很大;
谭文彬边抽着烟边拿着大哥大与周云云聊着天。
主屋墙壁上,头发竖起的老电工阿友,正在拿手摸电线。
赵毅与陈靖他们,还住在大胡子家。
陈曦鸢这会儿应该在桃林里吹着笛子。
他们,与这里的村民一样,都是假的。
但自己在葬礼上,留下的纸人里,都包裹着自己留下的红线。
不是谁都能与自己的红线连接。
从自己开创出这红线秘法时起,真正与自己产生连接的,只有润生、阴萌、林书友和谭文彬。
因为红线是一种双向制约。
但凡连接的那一方,心中有对自己不利的想法,那作为红线发起者的少年,就会立刻遭遇反噬,甚至是暴毙。
可眼下,愿意抱着赴死之心,回来救自己的人,相当于经过了一轮最严苛的政审。
至少在这一时刻,他们不会希望自己死。
李追远,在等他们进来。
等他们来参加自己的葬礼时,会通过纸人里留下的红线,进入到这里。
在他们眼中,是自己已经死了,但杀死自己的大乌龟,还未来得及从它布置的「视角」里离开。
这,正是为自己复仇、为天道清除邪崇的好机会。
少年将谋算发挥到了极致,目的就是先对大乌龟进行一轮轮削弱,再将其引入自己的主场,然后,再交给自己身边的强大战力进行最后的解决。
李追远用力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然后穿上一件小码雨衣,推起那辆三轮车,骑上去,下了坝子,去往村口。
下面,该去迎接大乌龟的进入了。
不,是等待大乌龟,将它的视角,切换到这里来。
这一切,都需要本体,死得足够精准!
I
现实中。
伴随着那只眼晴的再度闭合与开启,李三江家门口的两家龙王门庭供桌也消失不见。
至此,李追远在村子里的布置,全部被消耗一空。
而村口的那道身影,则彻底显露出来。
她是一个女人的身形,是李兰,但她的脸,是模糊的,只有眉心的那只眼睛,能被清晰看见。
此时,在没有其它阻碍后,它的这只眼睛所投射出的红色目光,终于能完成对整个村子的覆盖。
一番扫视之后,它发现了李追远的位置,视线,开始收缩。
棺材内。
本体看向双手搭在棺材边,向着棺材里看的,属于阿璃的纸人。
心魔说得很对,只有这个女孩,才能一眼看穿自己是不是「李追远」。
这亦是心魔,特意将女孩的纸人,摆在这里的原因。
村口,
它的视线,正不断收缩,即将收缩到具体那个人时,它迈出了左脚,踏向那条马路与石子路村道的分界线。
本体:「鬼门,关!」
「嗡!」
鬼门关闭,本体身体一轻,倒入棺材中,一条事先早就布置好的经被落下,将少年在棺材内的身体,完全覆盖。
它的脚,踏过了那条分界线,落在了地上。
这一刻,它那模糊的脸,变得清晰,变成了李兰的脸,眉心的第三只眼也被敛去,只是双眸依旧残留着猩红。
然后,它看见一个让自己内心朝思暮想的少年。
少年穿着雨衣,骑着三轮车,正向它主动驶来。
它下意识地,主动向少年走去。
少年兴奋地挥舞手臂,脸上洋溢着幸福喜悦的笑容。
即使是这风雨,也无法压制住少年激动雀跃的欢呼:
「妈妈,欢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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