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香对于石海的“打和骂”并不完全相信,她看了一眼石大富,真是看不上这男人。
她一个女人离婚回娘家丢人,全家的人,可石大富一个大男人,就算离婚了,也不会有人说他丢人。
平时她为了自己、孩子和这个家的脸面,从来不说他搭姘头的事,外面可也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什么离婚。
何况这世道,离婚被指责的永远是女人,不会有人指着男人的鼻子骂。
他所要承担的压力比她小得多,但就是这样,他还是怂。
蒲香想说她不需要什么道歉,她只要离开这个家,他们已经离婚了。
但话到了嘴边,她又止住了。
她为什么不要听石大富的道歉,他就是欠她的,这迟到了一辈子的道歉,她听得!
石海一看蒲香不说话,就觉得这是态度软化了,女人嘛,不都这样,这会儿没台阶下,等着男人服个软,再冷个几天脸,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
于是,他伸手推了一把儿子:“还不快点和你媳妇道歉!”
蒲香就坐在床沿,冷眼看着石大富。
石大富心里那个恨啊,明明已经连离婚证都拿了,怎么最后还是变成了这样?
这个蒲三妹,她这会儿怎么就不闹了!
石海不见儿子有动静,伸手就是一巴掌打在他背上:“快点!”
石大富蚊子叫似的:“我错了。”
蒲香不等石海插话,立即说:“听不见。
石大富又瞪她一眼,再挨了他爸一巴掌,提了点声音:“我错了!”
蒲香没准备就这么放过他:“错哪了?”
石大富立即跳了起来,横眉竖眼:“你有完没完,你有病,我们都离婚了!”
蒲香活一辈子,第一次听石大富说“我错了”这三个字,也是第一次问“错哪了”这经典句式,只觉得心里开始痛快了。
当着石海的面,石大富一吼完,蒲香也不接话,直接撇过脸去。
石海一看儿媳妇好不容易态度有点软化了,儿子这一下又给人气了回去,真是气得心肝肺都疼了。
“好好好,你离,你离吧!以后你就不是我儿子,你出去过吧,这边就只认儿媳妇和孙子,家里的钱你一毛都别想拿走!”
一句家里的钱,前一秒还蹦得高的石大富,一下子就像是戳破了气的皮球,直接瘪了。
他不觉得他爸这是在吓他,他觉得他爸是真做得出来这事!
僵持了半分种,石大富投降了。
“我下次农忙一定干活。”
蒲香:“还有。”
石大富:“喂猪扫猪圈。
蒲香:“还有。”
石大富:“......不出去...………………………头......”
蒲香:“还有。”
石大富连搭拼头都说了,自觉再没有别的事了,立即抬了头,声音也响了几个度,气都壮了:“没了,哪里还有什么事!”
蒲香都懒得说他和人去赌钱的事,她又不是真准备和人继续往下过,她伸手一指写字台。
“你写个保证书。”
石大富一听这火又上来了,凭什么他要对着这个丑女人写保证书,他保证个屁!
蒲香再次撇过头。
石海在旁边盯着:“写。”
石大富:“…………”可真是他妈的没完了!这男人婆今天吃错了什么药,性子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也就小学毕业的石大富,慢慢吞吞拉开了写字台的抽屉,拿出里面为儿子石佳杰准备的纸笔,开始写保证书??
我保证,以后一定和蒲三妹好好过日子。
蒲香看了一眼,直接团一团扔到了地上,石大富在他爸的瞪视下,开始“认真点,好好写”,又写了第二版。
我保证,以后干农活,喂猪扫猪圈,不出去搭pin头,和蒲三妹好好过日子。
为了不写第三版,石大富这回挺老实,把刚才承认的“错误”全都写上了。
就是写的时候那表情,可太精彩了。
蒲香看了一眼,将纸收了起来。
就道个不痛不痒的歉,不费力气写几个字的保证书,算得了什么?她可没忘了自己断了腿被锁屋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最后屎尿拉身上的凄惨。
这才哪到哪!
石大海一看儿媳妇这动作,立即笑了起来:“好了好了,这下没事了,这过日子哪有没矛盾的,过去了就好了,天不早了,大富你把电视机抱进来,放柜子上,陪三妹看看电视,早点休息。”
他们房间的电视机之前就放在隔壁的房间里,当了个客厅间。
蒲香也不阻止,等着人弄完电视机,她伸手一指门:“你睡隔壁那间去,你保证的事情,我看你做得到再说。”
这会儿蒲香说话比怀孕那会儿还管用,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石大富不答应,石海都要逼着他应下来。
拿家产来威胁。
果然,石大富那个怂的,最后蔫头耷脑地去了隔壁睡??前一天晚上蒲香和莫晶晶睡的那个铺还在呢。
他到底还是省了力,过去倒头躺下就行。
真是便宜他了。
蒲香开了电视,随便开了个频道,心思也没在电视上。
她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事情。
石海这个当公公的,为什么这么看得中她蒲香这个儿媳妇,蒲香多少知道。
石家当年成分不好,家可是被抄过的,就差被拖去批斗了,家底是半点没留下。
后来到改革开放,石家突然就又有钱了,成了万元户,说是勤劳肯干,种田养猪之外,还种桑养蚕,实际上可没那么简单。
直到后来,大概也是十来年后,大队里才冒出来一个传说,说石家会发家,是因为家里有传下来的金元宝,数量还不少。
到于金元宝是哪来的,也说得有鼻子有眼。
那还是石海他爸那会儿的事,石家大队是有个地主的,那会儿被打倒,批斗,家里财产也充了公,房子后来也分给了大队里一户贫农。
就是那房子,后来翻新的时候,从墙角下挖出了好几坛子金银,有金元宝,金条,还有银元,以及一些金器首饰。
当着众人眼皮子底下挖出来的东西,自然是充了公,没谁得着好处,那户得了房子的,面上不敢说,但是暗地里气得捶胸顿足,只能叫着自己没有那个命。
本来这事和石家没关系,不沾边,但当时翻新房子的时候,都是叫的邻居帮忙,那块地儿,就石海他爸就在那里捣鼓,发现金银的前一天有人过去帮忙,还被他给打发走了。
但这事没有证据,石海他爸虽说是被划到了富农,可家里真不富,就比旁人家多了几个柜子、板凳,他平时人缘也好,看着又可怜,心底怀疑的几个人倒是没有检举他。
只是私底下关注了他很久。
石海他爸藏得住,就是半点不露,继续过着没油没盐的苦日子,难熬的那几年,直接把自己给饿死了,真不像藏了金银的样子。
后来也就没有人盯着他家了。
直到再后来,改革开放了,石大富当了家,儿子都长成了大小伙儿,那会儿他才露出一点,成了万元户,有人怀疑,可那时早已经没了批斗、抄家这些事,革委会都没了,自然也就没了人来追究。
反正就算找上门,也是打死不认,没凭没据的事。
不过大家都是乡里乡亲,也没有人真干这事。
石家就仗着那些东西,在那个年代里,也过着相对滋润的小日子。
石海娶了老婆,又生了孩子。
再到石大富手里,捏着那点子金银,仿佛能子子孙孙无穷无尽地传下去。
石大富就是靠着这份底气,好吃懒做,还给儿子石佳杰灌输这样的念头,家里有家底。
蒲香现在想来,只觉得可笑,就那点东西,从爷爷辈手里花到石大富这个孙子手里了,还想再花到曾孙。
也就是石海这人会算计,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家底,儿子又是个什么货色,就想找个“守家”的儿媳妇。
他不指望儿子,就指望着儿媳妇。
可惜,石大富不懂他爸的良苦用心,最恨就是他爸给他找的这个儿媳妇人选。
蒲香也是真佩服她这个公公的精明算计,他家的那点家底确实不够用。
从90年开始,他们国家经济高速发展,大概是93年吧,纸币就有了一次大贬值,有人为造楼房借遍所有亲戚,欠了几千的外债,打算着花几年才能还上债,结果几个月后,卖了一窝猪,直接就还清了。
石家那点黄金,又不是金山,兑成钱哪里经花。
更别说石大富后来欠的上百万赌债,也就石佳杰大概一直相信着他爸手头有传家宝,他家能过好日子,全靠他爸。
外人不知道传得邪乎,说得他家好像有金山,他也真信。
蒲香把一辈子经历的事情,来来回回想了好几遍,前一晚她突然发现自己回到25岁这一年,心情总是还不够冷静,很多事情还不能一下子就想起来,现在又过了一天,这一天又经历了那么多事,她反而比前一晚更冷静,也淡定了很多。
和石大富这婚是已经离了,接下来就是彻底离开石家,娘家她回不去,就要另外想办法找个住的地方。
村里是别想了,90年这会儿,她一个离婚的身份,找上门说租房子,不说大家住的都紧张,也没多余的房出租,就算有地方,人家估计也能啐她一脸。
这到底是农村。
他们这里靠近海市,已经算是离大城市近的地方了,被改革开放的政策影响得早,要是换个山角旮旯里,估计比她们这里还要封闭,离婚女的处境更难。
她生在这个鱼米之乡,已经算是天大的幸运了。
所以,蒲香想要租房子,就一定要去县城。
她白天离婚那会儿,遇到的五金店老板娘,听到她说离婚,也没有大惊小怪,只是有些惊讶,还有在民政局,她和石大富出来的时候,遇到的另一对离婚的男女。
这年头,在县城里,人们对于离婚这事的接受度总比村里要强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