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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爱恨

母亲让她不要怕,过来一点,她有话同她说。

骊姬于是克服恐惧,走到了她床榻边,然而母亲却突然暴起掐住了她的脖子。

喉咙剧痛,她不明白为什么母亲要杀她,不是说母亲都爱子女吗?

母亲温柔又残忍,说正是因为爱她所以才要杀了她,结束这一切。

否则,她和她生下的孩子们,迟早也会步这样的后尘,世世代代没有穷尽。

也是从母亲的口中,她得知了神族凋敝后悲惨命运,原本侍奉神族的仆人们日益壮大,以纯净血脉为由,将他们囚禁,罔顾人伦。

眼前这个女人不止是她的母亲,同时也是她的姑姑。

她畸变的腿就是血脉混乱的代价,在这个时代,生为神族,不幸之至。

骊姬是不幸中的万幸,身体完整,才智过人,样貌也卓绝,所以一出生就被隔绝,只有每年的神诞日出来接受万人膜拜。

她完全符合世人想象中最强大最完美的神族,也是一切污秽的遮羞布。

听完这一切骊姬恍惚间才终于弄懂,当年母亲见到她的第一面,说出的两个字真的是“去死”,她其实一直都听见了,却以为听错了。

母亲又告诉她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脱胎换骨、白日飞升的新神,她的那位好师父,神宫的大祭司。

骊姬难以置信,相比这个想杀她的生母,她当然更愿意相信陪伴她很多年的师父。

她跌跌撞撞地挣开想杀她的母亲逃出去。

可惜,她完全不熟悉神宫,宫殿又是连在一起的,慌乱逃出去时,每推开一间门,她看到的都是一个怪胎。

或者是没有双臂,或者多了眼睛,还有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神胎,,根本看不出人形,只是一个模糊的肉块。

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她却听到侍奉的神们在感慨最近出生的神族们是越来越畸形了,看着都害怕,但大祭司说不许去,养一养,能活下来的将来说不定还能继续生……………

骊姬直接吐了出来。

再然后,她一个人在神宫听弱小的同族们痛苦的呻/吟听了很久,久到她足以想明白一切,坚定一切。

被找到时,骊姬假装在飞阁旁边的草地上睡着了。

睡眼惺忪,语气平静。

大祭司从没教过她撒谎,也不知道她会撒谎,纵然有所怀疑,最终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以后不要再任性。

之后,骊姬重新回到了飞阁,一切都和往常没什么不同,除了禁制被加固了三重,名为服侍实则监视的神多了三倍。

她假装什么都没发觉,还对大祭司愈发依赖。

在日渐升温,共度良宵之后,大祭司终于松了口,让她继任神主。

加冕的那一日,她第一次堂堂正正走出飞阁。

之后,她迅速动手清除周围的神侍,渐渐的,她暴戾的名声传了出去。

这样更好,于是她将名声发挥到极致,神待被她换了一批又一批。

但这群强大的仆人们如同鼠患,实在是太多了,多到她根本杀不完。

既然杀不完觊觎的仆人们,没办法,她就只好屠杀自己的同族。

她想,等神族都死绝了,就再也没有人能逼他们了。

活得万分痛苦的同族没有一个抵抗的,甚至,他们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连续找借口杀了五个同族之后,夜晚,她的好师父缠绵过后温柔地抚过她的发梢。

“适可而止,我从未亏待过你,你应该明白的,那么多蝼蚁还不够你泄愤?”

瞧,他把那些神侍们称之为蝼蚁。

旁人总算说她冷血,实际上这才是真正的绝情之人。

知道自己的心思已经被看穿,骊姬没再像从前一样曲意逢迎,而是目光凌厉,忽然提剑刺向他心口。

可惜,偏了一寸。

大祭司没死,代价是她以疯名被重新关入飞阁。

但此时的飞阁已经关不住她了,每回逃出来,她都要大开杀戒。

神宫损失惨重,大祭司摇头说对她很失望,反手将她关入万尺深潭,然后用特制的锁龙链锁住她的手脚。

至此还不够,他又用一根最精纯的黄金铁链,亲手穿过她的脊骨,压制住她所有修为。

锥心之痛,时时刻刻。

被锁在寒潭的第一年,她恨极了大祭司,在岩壁上刻了满壁的“恨”字,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第二年,她依旧含恨,依旧想挣脱,每天都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第三年,第四年......

一直到第五十年。

这五十年来,大祭司每天都会来看她,问她后悔了吗?

她的恨意没有半分消减,反倒日益增长,即便被锁住也恨不得杀了他。

大祭司叹气,说不明白他费尽心机在与世隔绝的飞阁里养了她这么多年,她为什么还会轻而易举地背叛他?

她冷笑说因为她有人性,而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也许这句话惹怒了他,往后又过了四十多年,他来得频率越来越少,有时十天,有时半月,但总也还是会来的。

当然,很多时候带来的是不太好的消息,比如,她又有了新的弟妹,或者,也可以说表弟表妹。

他说这回吸取了教训,把他们关得更严实,可惜,他们不像她完整无缺,也不如她美丽,纵然是当遮羞布,也不能让世人信服。

那时,她已经心如死灰,不再挣扎,让他杀了她。

他不许,反而要她好好活着。

他说她是这么多年来唯一的杰作,无论相貌,还是资质,都无与伦比。

不管飞阁中住进了多少人,没有任何人能够比得上她。

他每次看到那些蠢物都会想起她,只要她肯低头,他们会是这世间最完美的神仙眷侣。

骊姬闭了闭眼,只吐出一个字:滚。

他用冰冷的手拍了拍她侧脸,说自己很伤心,从那以后,果然来得更少。

被锁在深潭的第九十六年,大祭司又来了,并且来得愈发得勤,常常整夜整夜地看着她,似乎要做什么决定。

但是最终,他并没真正动手,掐住她脖子的手反而变得滚热,流连忘返,低低附在她耳边呢喃,要她给他生个孩子。

她浑身颤抖骂他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她的反抗没有丝毫用处,神族子嗣一向艰难,但她的幸运大概都用在了出生上,此后,肚子不幸得很快隆了起来。

她依旧被锁住四肢,脊骨也被穿过,没有办法自杀,更没办法杀掉腹中的这个怪物。

她不知道会生出什么怪物,也许少了根胳膊,也许多了根胳膊。

肚子一天天隆起,她的恐惧也日益增长。

这时,他反而对她越发温柔起来,细致地亲吻她流血的脊骨,按揉她被锁链磨得淤青或发紫手腕,甚至三年怀胎,她即将临盆时,还准备了幼子的虎头鞋。

她只觉得可笑。

她是他一手养出来的怪物,他们的孩子自然也是。

这个怪胎,甚至都不一定会有脚。

但她什么都没表露出来,反而慢慢收敛了戾气,仿佛真的被驯化,或者为了孩子妥协。

她不再拒绝他的温柔,甚至在他说了几个名字,要她替即将出生的这个孩子取名时,真的颇有兴致地挑了一个。

毕竟纠缠了那么多年,她知道他最想要她选的一定是那个名字。

纵然那个名字是如此讽刺。

果然,她选择之后,他吻了吻她额头。

很快,怀胎三年,一朝分娩,一个深夜时分她小腹阵阵坠痛,冷汗直流,鲜血顺着她白皙的小腿往下流,触目惊心。

神族难孕,更难生产,正是因此才会慢慢凋敝。

所以生产到万分凶险,疑似血崩之时,他终于还是解开了她脊骨的锁链,这个困住她的最大压制。

其实,她远远没有到血崩之时,一切都是在赌。

她赌赢了。

锁龙链从她脊骨中被扯下来的那一刻,她用尽所有力量暴起挣断剩下几根链子,然后在他猝不及防的时候精准刺进他心口。

青合不偏不倚,完全穿透心脏。

即便是神族,也无力回天。

剧痛袭来,他握着穿透心脏的剑,反而笑了,笑着呢喃:“等生完这个孩子,我是真的想放了你,我们永不分离,可惜......”

他叹气,低低道:“这么多年,阿骊,你当真没有对我动过任何心?”

“有。”骊姬眼神淡漠,缓缓吐出两个字,“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