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冬狩的第一日,群玉原本以为她昨夜插科打诨已经耍赖躲过了,便想着不出门一直待在院子里。
谢望却不肯答应,硬是拉着困得睁不开眼的群玉起床,又用完早膳,便将人带去了围场。
骑射打猎向来不是女儿家擅长的,故而跟着此次冬狩前来游玩的官贵妇,无不是待在御帐,围着孟淑妃攀交情,便是和自家交好的夫人说话。
女儿家们更多的是簇拥在持盈公主和玉公主身旁,谈论些时下盛行的衣裳首饰,再不济便是哪家婚丧嫁娶。
孟家那位玉郎才成亲没多久又丧妻, 一直都是这半年来众人乐得谈论的话题。
按说玉仪公主乃孟淑妃所出,与孟澜算是表兄妹,应当避着她说才是,可玉仪非但不在意,反而乐得听众人攀谈。
“要我说那位表姑娘也是活该,她以为自己攀高枝嫁给二郎就有好日子过了,最后还不是因此葬送了性命。”
“可不是嘛?你们知道她是从哪来的吗?梧州,就是那个盛产荔枝的梧州。”
“什么穷乡僻壤的地方,没听说过。”
“赵司苑当年可不就是从梧州出来的吗?”
玉仪听她们提到了外祖母,也不撑着头闭目养神了,神色凛凛, 没有做声。
她的婢女素心当即剜了那人一眼,“越说越没谱,老夫人也是你们敢妄议的?”
“我们也是为公主打抱不平,老夫人委实太偏心了些。”
被素心这么当众斥责一番,郑娩有些不高兴,又反驳了一句。
玉仪面露不虞,一双凤眸向上抬,“阿娩,有完没完。”
赵老夫人偏心这件事,的确不是什么秘密,甚至孟淑妃当年非要嫁给还是六皇子的圣上,就是为了让老夫人高看她一眼。
只是即便她嫁入皇家成为侧妃,后来一路高升成为盛宠不衰的孟淑妃,老夫人待这个女儿依然态度冷淡,甚至她亲手教养长大的孟澜也和孟淑妃日渐生疏。
孟淑妃不是不知道玉仪心悦于孟澜,只不过她轻描淡写一句,“收起你这些心思吧,你外祖母不会同意的"便彻底斩断了玉仪少女怀春的情意。
得知孟府来了位表姑娘,外祖母似乎有意让她嫁给孟澜后,玉仪很想亲自来孟府会一会这个表姑娘。
偏偏她的心思太多浅显,叫孟淑妃一眼看穿,便一直对她严加看管,直到孟澜成亲,都没有让她出席。
可这不代表玉仪闭塞听,关于这位表姑娘的消息一点一点从宫外传进来,她的画像玉仪只看过一遍就记住了。
为了不让母妃发现,她将画烧掉,每每自己下笔时,等回过神时,惊觉画上的女子都是那位表姑娘。
好不容易得知她死了,玉仪还未来得及高兴,又知晓孟澜对她用情至深,坚信他的妻子还活着。
玉仪见他这样确信,生怕那位表姑娘当真活着,便让人密切注意着孟澜的动作。
倘若真的还活着,那么一经发现,玉仪不介意让她彻底坐实亡妻这个名号。
这么一查倒是不要紧,玉仪发现他似乎格外针对谢望。
谢望是孟大老爷收养的义子,和孟澜算是名副其实的养兄弟。
要知道二人从前的关系即便是并不热络,可也称得上是熟稔,哪像现在这般针锋相对。
玉仪察觉出一丝不同寻常来,哪知道这回谢望居然从灵州收了个美妾,还带到冬狩来了。
她故意让人试探过孟澜的反应,他似乎对那个美妾玉儿姑娘格外关注。
为了不打草惊蛇,玉仪在得知沈容昨日与那位玉儿见过面后,特意让人旁敲侧击过,得知玉儿一直戴着幂篱,心中那个猜想更是加重了几分。
倘若那个玉儿就是孟澜的亡妻,那就一切都说得通了。
玉仪百无聊赖地听着众人的恭维吹捧,直到小泉子悄无声息地赶过来,又向素心使了个眼色。
想来是好戏即将登台,诸位看客也都需要陆续就坐了。
“在这御帐光说话好没意思。”玉仪柳眉轻蹙,很快就有人接话,“那不如出去转转?”
郑娩是知道玉仪的心思的,故而也帮着她做局,“鸿固原这么大,你们的马术都好极了?”
“不去围场深处,我今早从别业过来时,路过一片枫林,看见特意布置的靶台,想来有人要在那边比试。”
提到“比试”二字,有消息灵通的自然是想到了那位孟二郎。
那片枫林莫不是孟二郎和谢司使比试的场地?
郑娩会心一笑,“既是比试,那我们也去瞧瞧,顺便下一注。”
玉仪装作不好驳了众人的兴致,终于松口,“既然如此,那就去吧。”
孟淑妃得知公主要出去,派了银翘过问,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玉仪总算是蒙混过关,换了身大红色骑装,扬着马鞭往枫林赶去。
持盈心觉奇怪,自己这位皇妹最是怕冷,不好好待在御帐,只怕是有鬼,于是她也跟着人过去。
红枫林里,群玉穿着一身秋香色的圆领缺胯袍,戴一顶暖帽,腰间配着蹀躞带,踩着黑缎皂靴站在谢望身旁,活脱脱像是一位身材发福的中年郎君。
单看背影,任谁都想不到此人就是那位一时间名声大噪的玉儿姑娘。
群玉也没想到谢望居然胆大狂悖到这个地步,他今日约的与孟澜比试弓箭,把自己带过来作甚。
尤其是他还欲盖弥彰地让小雁盛装打扮,戴上幂篱站在她身旁。
实在是不明白谢望究竟要闹得哪一出?
趁着众人的视线都凝聚在小雁身上,群玉咬牙切齿地悄声问他,“你究竟要做什么?”
“我不是说了,让玉儿一解相思之苦,亲眼目睹你的夫君是如何向我跪地求饶的。”
“这么多人看着,你别胡来。”
群玉听到身后的动静,又深知谢望向来都是不按套路出牌。
谢望满目扫过去,呜呜糟糟吵死人了。
他这一记冷眼很是有效,众人不敢再明目张胆地议论那位身着红衣的玉儿,反倒是压低了声线互相咬耳朵。
随着一声铜锣敲响,女眷们纷纷噤声,谢望环顾四周,视线落在孟澜身上,“三局两胜,孟二郎没有意见吧。”
孟澜的视线落在红衣小娘子身上,“可以,只是不知彩头是什么?”
“二郎既然这么问,那便是已经有想要的了,不如你说说看。”
“我敢开口要,兄长敢给吗?”孟澜并未直接落入他的圈套。
“瞧你说的,既是比试,那彩头自然是谁赢便归谁,不过若是输了,就要接受对方的惩罚。”
孟澜语气坚决,藏着几分迫切,“好,那我要兄长身旁那位玉儿姑娘。”
谢望转身面向众人,“那就请两位公主做个见证。"
原想着只是看个热闹,没想到自己也掺和进去了,玉仪轻轻一笑点头应了,又加注头上戴的那支金步摇,赌谢望赢。
她如今总算能够确定,那位玉儿姑娘就是让孟澜念念不忘的亡妻。
第一场比试开始后,二人箭篓里各十支箭,谢望嫌一支一支的射太慢了,干脆三箭齐发正中靶心。
就在众人以为孟澜输定了时,他也同样弯弓搭箭,连射三发。
空气中只听得羽箭破空声,气氛一时胶着,群玉的呼吸也都重了几分。
事到如今她算是看出来谢望打的什么主意,让她扮作男子,又让小雁扮她吸引注意,叫孟澜以为那位玉儿姑娘是小雁,自会奋不顾身地和他比试。
只剩下最后三箭时,谢望张弓搭箭,第一支羽箭离弦疾走,第二支、第三支激射而发,咬着前面那支箭,不偏不倚地穿透前一支箭羽,将其劈成两半。
当最后一支羽箭稳稳射入靶心时,孟澜便知这一局是自己输了。
谢望的炫技不止于此,他搭着弓拉着弦,对准孟澜的方向,空放了弓,露出一个挑衅的笑。
“二郎,第二局可要比点不同的?"
“比什么?”
谢望抬眼,冷声吩咐道:“何用,将东西抬上来。”
只见满满三筐河灯,都是孟澜之前特意吩咐人做的,是七夕那夜他每送出去一盏,就被何用拿银钱和放灯的行人买回来的灯。
天灯不好收回来,但好在河灯也是一样的,他在上面让人刻了字都是些祈愿二人永结同心,夫妻恩爱绵长的话。
谢望自然是看不顺眼,却一直不曾让人销毁,偏偏要用这种方式,让孟澜亲眼瞧着,他的满腔情意就这样消失殆尽。
“一炷香的时间内,谁先射完这些灯,便算谁赢。二郎觉得如何?”
孟澜自然是瞧出这些河灯是出自何人之手,也明白谢望故意羞辱的意思。
“尚可。”他咬牙答应,实则心中恨意滔天,手指被弓弦磨得通红。
于是有两位小黄门走了出来,捡起河灯往中间抛,谢望几乎是一箭贯穿,精致小巧的河灯被射得贯穿,落了一地木屑。
孟澜同样不甘落于下风,和谢望一样一箭射穿两三个。
这一局二人皆是难分伯仲,好巧不巧在两筐河灯见底时,那炷香也同样燃尽。
“那看来是二郎运气好,和谢望打了个平手。”二皇子坐在持盈身旁,啜了口茶悠然开口。
得知射箭场上有这样的热闹可看后,二皇子调转马头,打算先不去围场打猎了。
群玉站在人群中,谢望余光一瞥就能瞧见的位置,她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免得惹人注意出了乱子。
她身旁坐着小雁,神色紧张地盯着台上,全然不知女眷中有几道目光若有若无的落在她身上。
是春禾想借着这个功夫和娘子搭上话,可不管她怎么使眼色,娘子始终不转头看她。
二人之间隔得有些远,她想挤过来有些麻烦。
转眼就到了第三局决胜局,只见谢望稍稍抬眼,唇角扬起,“这一局不如就加大些难度,让玉儿姑娘站在靶台上,头顶一盏灯,谁先将那筐灯射灭就算谁赢。”
孟澜听得这话,几乎是满眼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正想开口拒绝时,就听见谢望冷声质问,“二郎莫不是怕吧,你若不想比,我也不强求,只是这样的话就算我赢。
“好,我比。”孟澜哽咽一声,目若喷火似的瞪了谢望一眼。
小雁垂了垂眼,很快就恢复镇定神色,站在靶台上。
她头上顶着一盏点燃的河灯,谢望搭弓射箭一气呵成,箭矢堪堪擦过灯芯,第一盏灯轻而易举地灭了。
反观孟澜搭弓的手在发颤,有些难以瞄准,群玉那颗心也跟着摇摇欲坠。
不、不能射,射中倒是还好,可若是射偏,小雁的命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