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很快过去,是日天晴,连着下了十来日的雨终于停了下来,只是大雨过后,天气变得更闷更热,焦灼难耐。侯府之中,下人们的脸都耷拉着,手上做起活计来也不轻快,天气热得慌,时常会有抱怨的声音。
这样热的天气就连向来皮实的小孩都没玩闹的心情,顾夫人有事情在忙,就放着顾淮朗一个人在屋子里头玩着,屋子里头有冰鉴,倒也还算得上凉快,他安安静静坐在一边的贵妃榻玩着要货。
屋子里头钻了不少的丫鬟,左右这处没有旁人,只有一个小孩,她们在外头闷得不行,就躲进了里间一同来凉快,若倒时候问起来,只管推脱说来照顾小少爷。
几个丫鬟聚在里头说着话。
“你们可听说了,姜家的那表小姐过些时日就要定亲了呢。”
旁边有人附和,“怎地没听过,这姜家最近动静闹不小,听闻和方家的那个公子往来甚繁,这样看着,应当就过几日就能定了亲呢。”
“哎,也不知他们是怎想的,方家才六品的人家,这再怎么瞧,也不该瞧上那方家的公子啊。”
有个丫鬟听了,略带了几分刻薄笑话道:“这人嘛终究不是亲生的,不是亲生的,就总归不爱重,现下姜家大小姐回来了,他们自然随便就给她寻了户人家嫁了呗。”
其他几个丫鬟听了她的话,皆都没有做声附和。
她们挺喜欢这个表小姐的,从前姜净春经常会来侯府,有时候是想来找顾淮声,顾淮声经常不在,她就偶尔会去寻顾淮朗玩一会,从前有一回,她们也是像今日这话躲在这里偷凉,正巧姜净春就从外头进来。
本以为这大小姐会说些什么责备的话来,可她也只是冲着她们笑,还时不时同她们一起闲话聊天,直到最后她离开,也没把她们躲懒的事情说出去。
所以现下即便她不是姜家亲生的孩子,丫鬟们也没多想些别的,只是觉着她也挺可怜的。
听到有人说她不好,谁也没有理会她的话。
那个丫鬟见没人理她,却更来劲,“平日里头总喜欢来这里,渣渣呜呜,烦人得很,现下认清了自己的身份,倒终清净了。”
自从姜净慧被寻了回来,姜净春就再也没有来过侯府了,他们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自当以为她是知道自己是假千金,连侯府也无颜来了。
旁边的人听说话如此难听,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有人怼她,“你说话这么难听做些什么,她又不曾碍着你什么事………………”
“我说些实话,你替她急些什么。”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了,顾淮朗不知是从什么时候从贵妃榻上下来,走到了她们这处。
他打着赤脚站在她们跟前,后伸出手指着那个说坏话的丫鬟,道:“你不许在里面待着,你出去。
他看着有些恼,小萝卜丁站在面前,眼珠里面像是在冒着火。
刚才的那些话,他定然是都听到了。
那丫鬟不服气,还想要去说些什么,却听顾淮朗道:“你不出去,难道是想她们也都跟着你一起出去吗。”
他的声音颇为稚嫩,可说出的话却不大像是一个小孩的话。
他说她不出去,就让她们跟着她一起跟着出去。
大家躲凉躲得好好的,却无故被其殃及,如何不会被记恨上她。
这小孩………………
年岁不大,心思就如此多。
那丫鬟听了这话也终没敢再去争下去了,脸色难看地出去了。
她去了门外站着,顾淮朗重新爬回了贵妃榻上玩着手上的东西。
可方才他们说的话,还是入了心,他忽然想起,姜表姐好像确实很久没来了吧。
他心不在焉的弄着手上的东西,没过多久,就听到外头传来了行礼声。
“小侯爷万福。”
是方才那个被他赶出去的丫鬟的声音,她的声音本就有些尖,现下听着竟比平日更尖锐了一些,似夹着嗓子在说话。
丫鬟们也没想到顾淮声竟在这个时候竟会来,在里面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偷懒就算了,还被抓了个正着。
她们在一旁屏息凝神,生怕顾淮声要发难,却见他什么也不曾说,径直往里走去,寻了顾淮朗去。
顾淮朗听到动静,抬头看向了他,漆黑的瞳仁中带了些许疑惑,似没想到哥哥竟然会主动来寻他。
顾淮声坐到了贵妃榻的边上,顾淮朗往里头挪了挪给他腾位置。
“哥哥来做什么?”顾淮朗问他。
顾淮声问他,“你在家无聊吗,想出门吗。”
顾淮朗瘪了瘪嘴,显然对顾淮声的话没什么兴趣,他说,“外面好热的。”
前些时日的那场大雨停了之后,三伏天也快到了,太阳毒辣,头也一日比一日盛,空气中的黏热,让人对外头望而却步。
看顾淮朗不大想出门,顾淮声又道:“你很久没见你姜表姐了,难道不想去看看她吗?”
“去见姜表姐?”顾淮朗眨巴着眼睛问他,他又问,“是现在吗?”
天气太热了,他看着还是有些不大乐意出去。
“从前你还不是让我待她好一些吗,怎么自己却都不愿意去见她呢。
顾淮声语气淡淡,可这话带着些循循善诱的味道,引着他跟他出门去。
果不其然,顾淮朗的眉头动了动,看着像是真被顾淮声说动了,他往床外挪了挪屁股,她最近也不知道为什么都不来寻哥哥了,所以,他也确实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顾淮声拿了一旁的鞋袜给他套上,一边又对他道:“今日可是你自己要去的,可别说是我带你去的,知道吗。”
他今日是要去盯着方之平的,不能太刻意,太刻意会让他们以为是他在背后做手脚。
那人实在巧言令色,他若不看着,只怕他要去颠倒黑白。
届时拉拉扯扯,谁知又会牵扯出什么东西来。
顾淮朗听了顾淮声的话却觉得奇怪,分明就是他想让他去的。
他是小,又不是傻………………
但这是哥哥第一次主动来找他,他还亲自给他穿鞋。那他让他这样说,他就勉为其难听他的吧。
顾淮声给他穿好了鞋就拉着他下了塌,两人一并往外头去。
就要出门之前,顾淮朗伸手扯了扯顾淮声的衣袖,像是有话要说,顾淮声弯了腰下去。
顾淮朗凑到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再出门之后,顾淮声看了一眼门口处站着的那个丫鬟,视线扫过一眼,而后道:“往后不用留在小公子身边伺候了,我会同母亲说的。”
居心不正之人,带歪了小孩。
那个丫鬟想说些什么,却见顾淮声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只是那么一眼,就叫她想要狡辩挣扎的话瞬间就被堵在了喉咙中。
顾淮声说一不二,他的话既一出口,就再没辩驳的余地了。
她看着回廊尽头两人离开的方向,阳光透过廊庑照在他的身上,顾淮声的身姿在曦光下更显挺拔。
她最后还是噤了声,看着那一大一小离开的方向,不甘的跺了跺脚。
*
顾淮声带着顾淮朗去了姜家的崇明堂之时,李氏正和姜净春坐在里头说话。
李氏在问她这几日和方之平相处的如何,同他在一起可曾开心等等,诸如此类问题。
姜净春坐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的回话,反正都要定亲了,现在再论其他的也无意义,她随便回了李氏的话。
两人说话才没过一会,就听外头传来了下人行礼的声音。
原来是顾淮声和顾淮朗来了这里。
姜净春坐着暂没动,心中暗想这顾淮声近些时日是真闲得没边了,来姜家这么频做些什么?但她也明白,现下毕竟是在姜家,他们和顾家是有亲缘关系的,碰到也是难免的事。可往后他一来,她就要走,倒像是她做贼心虚了似的,做了些什么
见不得人的事情。
反正顾淮声从前时候也不想搭理她,既发生了那件事情,两人撕破了脸皮,那往后谁也别去烦谁,便是最好解决的法子了,他别烦她,她也不理他,等到嫁了人,介时,两人见面的机会也不会有了。而谁又还会没眼色地去提起年少时候的事情
呢?他们也算是真的可以分道扬镳。
嫁人,离开了姜家,她也会有自己新的生活。
姜净春想着自己的事,没注意顾淮声已经带着顾淮朗进了屋。
那两人先同李氏见了礼。
李氏看着顾淮声突然造访,有些不解问道:“伏砚今日怎么来了?”
顾淮声面不改色道:“小朗说在家里头待着无聊,便想着来寻表姐玩。”
李氏瞬间了然。
小孩子确实贪玩,尤其是像顾淮朗这个年岁的孩子,在家里待得无聊了,就总想着出门去,也难为顾淮声在这样热的天带他出门来了。
顾淮朗想到了今日出门时顾淮声交代他的话,于是顺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他走到了李氏面前,道:“舅母,我今日是想来见见姜表姐的。”
他又看了看顾淮声,瘪了瘪嘴道:“是我缠着哥哥带我来的。”
顾淮朗很聪明,顾淮声让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
顾淮声在一旁默不作声,算是默认了顾淮朗的说辞。
李氏听到这话笑了笑,把顾淮朗往姜净春的方向推了推,“好孩子,去吧,去找你表姐玩。”
姜净春看向顾淮朗,眼中也浮现了几分笑意,她将他带到了面前,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逗他。
顾淮朗眉毛拧了起来,小脸皱成了一团,“表姐,你怎么又捏我脸。”
从前的时候姜净春就总是喜欢揉他的脸,看他一张脸皱成一团就总喜欢逗他,现在怎么还是这样。
不过他虽然这样说,也终究是乖乖地站在那里任她揉着。
姜净春看他额间都出了不少的汗,就连鼻子的人中尖尖上也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她从袖口中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汗,她问他,“这么热的天你还出来做些什么呢,满头都是汗,不热吗。”
顾淮朗略带幽怨地看了眼顾淮声。
他是不大乐意出门的,可哥哥非要带着他来。他任由姜净春给他擦汗,没有说话,看一旁顾淮声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却又在想他为什么一点都不热?
方才走来的时候,他就是这副样子,可他们分明晒的是同一个太阳,他怎么就瞧着一点汗都不曾出呢?
这样想着顾淮朗嘴巴瘪得更厉害,难怪他肯大热天的出门,原是不怕热。
顾淮声已经坐到了他们对面,同李氏有一句?一句的说起些家常,只用余光看着姜净春的动作,做不在意。
闲话中,顾淮声忽然提起了姜净春的亲事,他淡声问道:“听闻表妹要定亲了?”
姜净春听到他的话手上动作微顿,方还舒展着的眉头蹙了起来。
他装些什么,不是早就知道了吗?现下说起这事是想做些什么。
顾淮声注意到了她投来略带幽怨的视线。
他将手搭放在圈椅两侧上,姿态随意,对此只做看不到,仍旧目不斜视看着李氏。
李氏回了他道:“是不错,算起来也颇有缘分,那人是她外祖的门生,为人端方不错,我看他家世也挺清白,这些时日让他们两人见上了几面,相处也甚可,不出意外的话过几日就能定亲了呢。”
李氏也没多想顾淮声怎突然问起了她这事,当他好奇表妹婚事,便也如实同他说了。
上次姜净春说放下了他,应当也是真的放下了,若没放下的话,她也不会愿意去同方之平相处才是。
他们现下,不过就是普通的表兄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