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中秋, 前些时日街上就已经开始在准备着中秋事宜,现下到了十五,街上更叫热闹,花灯如海,绽放光华。今夜月也格外圆,如同圆盘一般挂在夜空。
今夜各家府上也格外热闹,家家户户都吃着团圆家宴。
宋府之中,宋夫人将这次宴席办得格外热闹,因着再过两日就是宋玄安秋闱的日子,她便想着在他被关进贡院之前,好好再过个两天好日子。
这些天宋玄安把自己关在书房中不停歇得学,她看了也有些心疼,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有些太过刁难于他了。
他想娶姜净春,可她却非让他一举中第,这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他从前的时候那般混耍,现下这些时日再如何用功又哪里来得及。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宋夫人不再想下去,家宴快要开始前让人去书房去喊了他来。
等到宋玄安到了的时候, 宋家人基本已经坐定,只有他的祖父宋阁老还不曾来。没等一会,老人家也终入座。
宋阁老二子二女,他如今差不多六十来岁,在朝中也颇有名望,姜南也将其看做恩师。如今宋家大房便是由宋玄安的父亲宋贺把持,今日宋家两房人都聚在一处用家宴,几个晚辈先是同宋阁老说了些吉祥话,而后等他开口,小辈们才纷纷动筷。
宋阁老脾气较和善,再加之今日是家宴,一场饭用得更是随和。
他知晓近些时日宋玄安为秋闱颇为劳神费力,便道:“玄安这些时日倒是用功。”
宋玄安脑子里头还在背着书,还没反应过来宋阁老在喊他,直到宋夫人推了推他,这才有所反应。
宋玄安没听清方才他说的话,便又问了一遍,“祖父方才说来着。”
宋阁老还不曾开口,一旁他的父亲就先开口骂他,“吃饭就吃饭,想这么些别的做些什么,祖父跟你说话也听不见。”
宋贺不大喜欢自己这个小儿子,他成日里头没些个正行,相较于他,他自然是更喜欢自己的这个大儿子,一是因为他是爱妾之子,二也是他比宋玄安更出色一些,平日里头也更听话懂事。
两相比较,他如何不去疼惜?
见宋贺骂宋玄安,一旁的宋夫人出言顶道:“不过就出神片刻,倒是好叫你大做文章。”
眼看两人又有掐起来的架势,一旁的宋阁老先行阻了他们,“好了,过中秋也吵,好好吃个团圆饭怎就这么难。”
听到宋阁老开口,两人才终肯噤声。
宋阁老看向宋玄安继续了方才的话题,他道:“这秋闱于你来说不过一个跳板罢了,便是考不上也不打紧,捐个官当当,承袭祖荫又不是不成。”
对宋阁老来说,家中后辈已经有能扛事的人了,宋玄景不错,二房的几个孩子也不错,对于宋玄安来说,若考不上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何故为了个功名将人逼得这样魔怔。
可宋玄安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那宋贺又道:“这能一样吗?父亲您还当现在是以前吗。皇上现下看重科举,摆明了是想从寒门中选取后生子弟,哪里还能同从前一样想捐官就捐官呢。再说了,当初阿景不也是一次就中了进士吗?人人都考得
上,他就这般没用?"
他这话一出在场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尤其是宋玄安。
他什么还都没说呢,不过祖父说了那么一两句,便惹得他如此激烈,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做了什么多混账的事。
况且分明还没开始考,他就开始说这般丧气话。
宋玄安这饭是用不下去了,他直接起身,道:“我有没有用您等着瞧就是了。”
他的父亲瞧不起他,他不需要他来瞧得起他。
宋玄安承认自己从前确实有些不大着调,可是他也不至于烂到他口中的那般地步吧?他这几日如此用功不是想要临时抱佛脚,他只是格外重视。
如是从前,他去随便考考就是了,考得上是他自己的本事,考不上就拉倒,他也确实无所谓。可是自从有了所求之后,他不能容许一点差错出现,不允许有一点失利的差错。
宋玄安连饭都没用完就离开了此处,此地气氛有一瞬的凝固,最后还是宋夫人冷声打破了这处的沉寂,“你用得着这样吗,好不容易过个中秋,你就非要去把人气走。”
宋阁老也出言训斥了他两句。
这场家宴最后用得还是有些不愉快。
待到宴席结束之后,宋玄景去寻了宋玄安。
宋夫人不让他在这几日打搅他温书,是以宋玄景也一直没寻到什么机会去寻他,但今夜她忙着家宴,现下散场了也还在和二房的夫人说话,也没功夫盯着他。
过了中秋后天气就凉快了起来,黑夜中已经带了几分凉气,院中的桂花也已经悄然绽开,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宋玄景叩响了书房的门,宋玄安没一会就来开门。
他的面色看着仍不大好,应当还是在被方才的那件事情恼着,开门后见到来人是宋玄景,好不容易收敛了些许情绪,他道:“阿兄。
他侧身让他进了门。
宋玄景进了书房,两人走到桌前坐下,他问宋玄安道:“今日父亲的话非是故意,你莫要放在心上了。”
宋贺这样说他,他若不气那才是奇怪。
宋玄安没再想提那事,问道:“阿兄今日来寻我是做些什么?”
宋玄景给身后的小厮打了个眼神,小厮将见此将手上的东西递了上来。
宋玄安接过看了下,发现是支狼毫笔,笔杆光滑细腻,上头雕刻着细腻的花纹,色泽在烛火下更显温润,泛着柔和的光。
宋玄景对他道:“你两日后就要去贡院,你什么都有了,阿兄也没什么能给你的,这只狼毫是阿兄淘了许久才淘来的,祝你这次一定金榜挂名。
宋玄景说这话的时候眉眼染笑,看着十分温柔。
他就是这样的性子,即便说宋夫人待他一直不怎么好,可对宋玄安,他却像是没有任何芥蒂,兄弟两人情感亲厚,那宋玄安秋闱前他自然是要送礼给个彩头。
宋玄安拿着手上的狼毫,眼中也露出了几分笑,他道:“好,多谢阿兄,借你吉言。”
宋玄安去让下人好生收好了这支笔,而后同宋玄景闲话两句,便也散了。
宋玄景出门往自己的院子里头回,他低头看着地,月光落在他的脚边,清辉泄了满地,从宋玄安的书房中出来之后,他嘴角仍旧挂着那抹浅淡的笑。
周遭没有灯笼照明,只有一轮圆月,宋玄景仰头望月,或许是环境昏暗,那张温润的脸竞漫着些许诡气。
中秋之月,如玉盘一般镶嵌在漆黑的夜空,银白的月光,穿透云雾,覆盖人世大地。
王府之中,王顺将视线从天际收回,他赏月赏了许久,眼睛都有些发酸。
王顺现在没有子女,没有妻子,今年中秋手底下的人来送了些东西,便都各自归家团圆,只他一人孤零零过节。
家中就他一人,他连宴席都懒得叫人撺掇,只叫人烧了几碟菜摆了张桌子放在院子里头。
他一边赏月,一边用膳。
虽然只坐着他一个人,但面前却找共放着三幅碗筷。
他收回了自己赏月的视线,往对面的碗中舀了好几勺羹汤,他边舀汤边道:“阿玉,昨个儿你说想要喝这鱼丸汤,爹爹这就给你做了,这么些年也不肯多来看看爹爹,也就只有嘴馋了才肯来。你这回多吃一些,吃了以后,下次爹还给你做。”
他往那对面的空碗中舀了好几勺鱼汤,直到倾溢了出来也仍旧继续着自己的动作。
一旁的贴身奴仆见了忙上前劝道:“大人,够了,太多了,满出来了,公子就用不完了。”
奴仆是王顺身边的老人,也在陪他演着这场荒唐的戏。
王顺任由奴仆从他身上拿走了汤匙也没再反抗,他的视线死死地落在对面那个空荡荡的位置上,目光穿过了空气,落在一片虚无之上。
过了许久,他忽然开口去问,“王福,你说阿玉,他现在是不是都还在怪我,若当初不是我非逼他,他也不会......也不会被他们害死了………………”
眼看王顺眼中泛出了酸水,王福也听得老泪纵横,那年王玉只有十九岁,他出门为王顺办事,王顺在家中等着他,他在家中等着给他回来的时候行冠礼。
可是后来,公子死了,死在他行冠礼的前一日。
王福悲戚,“大人没错,都是他们,是他们害死了公子。”
听到这话,王顺竟笑,这笑隐隐约约掺着几分水汽。
他道:“王福,你说得不错,是他们害死了阿玉。”
“我不会放过他们的,十九岁.......我会让他们给我十九岁的儿子陪葬的。”
算起来他至今已差不多有六十一,距离那件事情过去快有二十年,现下,身体垂垂老矣,活着的愿想大约也就只此。
就在两人说话之时,外头进来了个人,王顺抹了抹眼角,泪水被拂去了干干净净,他又成了素日里面那个无甚情绪的首辅大人。
来人是个暗卫,他拱手在一旁禀告道:“大人,小姐传来消息,她说今日姜净春也没回家过节,想来,是想同姜家断了干净。”
王顺听到这话没什么表情变化,他又问,“姜家最近没乱?”
“姜净春搬去了陈家住着,暂且也没什么风浪。”
王顺道:“好,那便让她先安生待着,若有事,再寻她。”
侍卫闻此,也没再继续说下去,恭顺告退。
王福有些担心,问道:“姜净慧回了姜家,真的不会背叛大人吗。”
毕竟那些人是她的亲生父母,谁知道到时候会不会背叛他。
王顺笑了声,肯定道:“不会。”
他不是对姜净慧放心,他是对自己这么多年教养她的手段放心。
从三岁开始,她就被其掌控,而从九岁被接来他的身边,他又养了她整整七年。十三年,够了,足够驯化她了。
她会是他对付姜家最好的一把利刃。
姜净春和陈穆清在陈家同沈桃用完了家宴就去了外头。
八月十五,长月尽明。
京城本就繁华之都,每回逢年过节的时候就更叫热闹,今日没有宵禁,过了很晚,到处也都是人群嬉闹声。
姜净春和陈穆清在外头逛街,两人嬉笑打闹,一路下来手上都提着大大小小的东西,两人赏花灯,又看杂耍。热闹的气氛确实能带动人的情绪,置身人群,哪里又能想到什么糟心事。
少女们玩得快活,没了压迫束缚走起路来都轻快许多。
陈穆清买了盏老虎灯,姜净春买了一盏兔子灯和一盏小猫灯。
陈穆清看得奇怪,她问她,“买两盏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