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病重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
那一天, 王顺自从吐了一口血之后,本就不大好的身体也跟着急转直下,连朝都上不了了,内阁的公务都要送到府上才能处理。
皇帝体恤老师,大手一挥,就准许了王顺在家办公,不用再想着去衙门里头的事情了。
帝王还亲临王家,看望帝师。
帝王如此有心,群臣赞叹不已。
太和帝亲临王家,去看了王顺。
距离那日吐血,已经过去了整整十日。
王顺的脸色还是很不好看,整个人一下子好像也都老了下去,前些时日精神面貌好歹也还可以,现在透露着一股将死之气。
王顺见到太和帝过来,想要起身行礼,却被他阻止。
太和帝笑容温顺,看着比以往都要温和。
他道:“不用了,老师,坐着说就好了。”
闻此,王顺也没再继续坚持。
他的身体本就不大好,自从那日知道了那件事之后,更有些撑不住了。
王顺见到了太和帝过来,也不知是所为何事,他也不觉得,他们现在的师生情,还能好到他亲自来这里看他。
他今日来,只怕是来者不善。
无非也逃不开权利二字,他和他现在也只有这些好说的了。
只是现在王顺什么都不在意了,只要姜南死。
其他的,什么都不要了。
***......
他的孙女,他即便现在知道她是他的孙女,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他现在舔着个脸说去认她吗?
他哪里来的脸。
再说了,现在让姜净春知道自己有这么个爷爷,是什么天大的好事吗?
她恨他,厌他还来不及。
现在也不是从前了,她和他沾上什么关系,不会是什么好事的。
他没再去想那些事,抬眼看向了太和帝,问道:“皇上今日来,所为何事?”
太和帝没有回答王顺的这个问题,反而笑着问他,“老师这是怎么了呢?是受了什么刺激不成,为何一下子就成了这般呢。”
王顺看着太和帝,他其实并不能从他的眼中看出关切。
......the.
他若死了,他也能自由了。
可是都当皇帝了,怎么可能还和自由二字挂钩呢。
自由,可是他以为的自由是什么?权倾天下,无人制衡?
王顺也笑,他说,“皇上早就想臣死了不是吗。”
听到这话的太和帝却也没有羞恼,只是道:“老师今年已经六十多了。”
王顺也不想再同太和帝绕弯子了,他直接开诚布公,道:“我只要姜南的命,其他的,皇上想要什么,臣都不争了。”
问题是,他现在还能争吗?他都已经要死了,还能和他争些什么。
这场斗争,到了最后输的人也只能是他王顺。
太和帝或许不会赢,但绝对不会输。
王顺说,“姜家我可以不动,皇上要用他们,还是不要用他们,我都不会多手,至于北疆,我也不会再去插手......只是姜南,我必须要他付出代价,当初琼璋就是被他害死的,您和琼璋亲近,也不忍心看他这般下场才是。”
听到王顺的话,太和帝已经没什么情绪了,他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只道:“嗯,姜家是要留着,他们还要支持新政。”
姜南嘛,死不死对他来说无所谓,姜南死了,后面也还能有个姜润初顶上。
皇帝又笑,“老师说朕和琼璋亲近,也没说错。”
“琼璋是朕亲近,亲近到什么都和朕说。”
他的笑意味不明,落在了王顺的眼中却带了那么几分不寻常的味道。
琼璋什么都和他说,他现在说起这话是什么意思?
太和帝又说,“老师,我早就赢你了。”
听到他这样说,王顺终于渐渐明白了些什么。
他的瞳孔都?了,看着太和帝质问,“你早就知道了?”
他早就什么都知道了是吗?!
对,琼璋和他那样亲近,肯定什么话都会和他说的,他和那个舞女的事情,以及后面娶妻生女的事情,琼障不会和他们说,可是会和太和帝说。
王顺有些崩溃,他不明白,为什么他早就知道了却不早些和他去说呢?!
他早就知道琼璋有妻女,为什么不能早点去告诉他?
不然,还至于落得如此难堪的下场吗。
想到这里,王顺的眼睛都有些红了,他对着太和帝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啊,正则,我承认,我诱你,哄你,骗你......那都是我不好,可是琼......琼璋他从来没有负过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为什么要这样对他的妻女呢?!”
正则,琼.......
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两个名字放在一起。
太和帝脸上的笑也渐渐褪下去了,他说,“老师错了,那样对他妻女的,不是朕,是老师。如若老师对琼璋温良一些,他难道还会隐瞒着你吗?如若老师有心一些,但凡当初去查一下那个被姜家人抢走的孩子是谁的,难道还会发现不了琼璋的妻
女吗?若朕插手的话,朕会叫老师什么都查不到的。可是朕什么都没做啊,朕只是看着老师犯错,没有提醒而已,就像是老师当初一点点哄着朕,让朕把六部的主导权交到了你的手上那样啊......朕,最多也只是隔岸观火罢了…………..
“纵火的人是老师,不是朕啊。”
是他,不是他。
话至此,太和帝也没什么再和这个教养了他几十年的老师好说的了。
太傅在成为了首辅的那一刻,他们就开始相生相克,到了最后势必也是争到了不死不休。
现在,一切终于走到了终点。
太和帝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曾经的老师,他道:“老师,姜南的事情,到时候朕不会插手,只是也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说罢,太和帝也离开了此处。
太和帝走后,王顺的情绪越来越不好,看着比方才他还没来时要差了许多。
王顺喊来了王福,他问,“顾淮声的伤可好了?”
那天死士差点杀了顾淮声他自然是知道的。
他还差点杀了孙女的夫君。
如果顾淮声真的死了,他这辈子真是......永远永远都在姜净面前抬不起头来。
她已经这么苦了,不能再失去谁了。
王福回道:“没性命之忧,现下还在家中养伤。”
王顺靠在床头,听到这话迟缓地点了点头。
仰头见窗外,雪花满地,满目清白,这个冬天恐怕还是熬不过去了。
很快就到了一月底。
因着顾淮声伤得实在厉害,一半时间都是躺在病床上面,这个年过得也是乱七八糟,稀里糊涂就过去了。
他生病的时候,姜净春一直给他跑前跑后,尤其是一开始,他那半死不活的时候,差点给人当成了祖宗养着,生怕就给他养不大好了。
好在后面顾淮声的伤养得不错,到了后面也能下床了,开始渐渐恢复成了以往那样。
今日是一月二十五,除开了年假的那几天,顾淮声因着这病假也旷了十几日的工,年后本来就忙,都察院的案子一桩一桩往顾家送,就连何川也跑了一趟,没法,顾淮声一个人顶好几个人,没了他,感觉都察院一下子都有些转不动,顾淮声也
没躲懒,已经开始断断续续处理公务了。
姜净春去了一趟小厨房,给顾淮声做了碗羹汤回来。
回来后就看到他下了床坐在桌边处理公务。
她一看到此情此景,连羹汤都还没来得及放下,马上道:“你干嘛呢顾淮声?现下是处理公务的时候嘛,等伤养透了不行吗?”
那么一会没看住他,就开始瞎折腾。
快气死她了,平日忙起来不要命也就算了,都生病了还这样,她养他养得累死累活的,他倒是不心疼,就使劲折腾自己了。
姜净春把羹汤放到了桌案上,有些用力,磕出了些许声响。
顾淮声看到姜净春生气,也有些心虚,这些时日病的是他,累的是美净春,现下看到他这样定然是要气的。
他哄她道:“没事的,我的伤早就好得差不多了,医师不是都说了我可以下床了吗......公务多得很,快堆了一个月了……………”
姜净春还是有些生气,“就急这么个一时半会吗,衙门里头一个人也没了?你都挨了一剑还一直送公务来………………”
姜净春越说越是气,“反正照顾你的又不是他们,把你折腾坏了他们也不在意......你就作吧,你再生病了,我也不管你了。”
看了都来气,说完这话,姜净春就不肯再留在这里,转身就要出门。
顾淮声起身想要追过去哄,却被美净春先一步转身制止,“你不许跟来,我自己静静。’
他这公务反正也要处理,她拦也拦不住,还浪费时间出来哄她做些什么。
早些处理完,早些歇下。
她又指了指桌上的美汤,“早点喝完,一会放冰了不好。”
说完了这话,就出了门去。
顾淮声听了姜净春的话,也没再追,听她的话,把汤喝完了,又埋头处理了事情。
早点处理完,姜净春能早点消气。
身上还带着伤,约莫半个时辰左右顾淮声也有些受不住了,就在这时,书良先从外头进来了。
今日是禀告关乎岑音的事。
他对顾淮声道:“公子,找到岑音的下落了。”
顾淮声放下了手中的笔,抬头看向了他。
书良继续说了下去,“岑音是青楼里的舞女……………”
书良去翻了户籍,找岑音这个名字,太久了,十几年前的事情,现在查起来也有些难,查了许久,终于查到了。
书良又道:“本在青楼里面,后来岑音被李郎中买回家去了......”
被李郎中买回去..………………
听到这话顾淮声眉头紧蹙。
如若说是被李郎中买回家,那不就是说,岑音是他的人?那李郎中是姜净春的父亲?
不......不太对.......
顾淮声总觉有些地方实在古怪。
他幼年见过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住着的庄子,华贵非常,便是李家以前鼎盛之时,也不可能有那样的财力,况说,便是有钱,也不见得李郎中这样的人会花在女人身上。
他那样的人,用了就?,怎么会对一个舞女那样的好。
而且,岑音死前看着也对她的丈夫念念不忘,顾淮声可不觉得,像李郎中那样的人,能让人记这么久…………
他想了想后,开口道:“去追,快点去追李郎中,问他是不是还记得岑音这人,威胁、逼迫……………都行,一定要从他口中问出实话。”
书良也知事情紧迫,得了吩咐就往外去。
顾淮声又想了一会,刚想起身,就见姜净春又从外头回来了。
她看着还像是憋着气,耷拉个脸,进了屋后,踢了脚上的绣花鞋,爬去了贵妃榻上,拿了话本子看,翻书的声音极响,一页又一页翻,翻得比看得还快。
顾淮声忍不住笑,起身走到了贵妃榻边,先是蹲下把她的鞋子摆摆正,而后往她那凑了过去。
他道:“就半个时辰,我不看了......”
姜净春不理他,仍旧翻着书,一看就还堵着气。
顾淮声握住了她的手腕,指腹不停地蹭她,他说,“我真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以往一坐就是一个下午,现下半个时辰,不打紧的。”
姜净春阴阳怪气,“你是能耐,你现下坐一个下午谁说不行了?你坐去,我不拦你。
还说不拦,再不起来,她拳打脚踢的,屋子都要叫她掀了。
姜净春说完这话就甩开了他的手。
顾淮声被她一甩,却作势倒到了榻上。
分明只是甩开了他的手,他却活像是被人捅了一剑。
“好疼啊表妹......"
他躺在榻上,面露痛色。
姜净春疑心他是装的,毕竟她就只是甩开他的手,她又没推他,也没牵扯到他身上的伤啊,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她紧张地看向他,“顾淮声,你怎么了啊。”
顾淮声看着她道:“只要你不生气,我就不疼了......”
这句话一出,姜净春就断定他是在做戏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她气得骂他。
顾淮声也没敢装了,起身抱了抱她,知道惹她生气了,他马上道:“真错了,我只是怕你不理我,我再也不装了......”
他的声音像是带了几分撒娇,姜净春的气也发不出,她最后也只能闷问道:“你总是这样不爱惜你自己……………”
顾淮声愣了愣,听到这话之后蹭了蹭她的脖子,“我真好得差不多了,你别担心,我都有数的,是你一直在照顾我,我怎么舍得糟蹋自己,让你受罪呢?”
“不生气了,行吗......”
姜净春没说话,过了良久才闷闷地“嗯”了一声,她的手也抱上了他,她说,“还有,下回不许再装病骗我,我要被你吓死了。”
*
吏部的大计很快就结束了,从去年十二月就在忙,待到了过完年回来后吏部的人也都在忙着这些事,好不容易到了一月底,各部各地的官员考核升降也终于结束了。
宋玄景前些时日去和宋阁老说了王顺吩咐的事情,没想到他也真听到了心里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