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和人同睡一张床起码是姜左五六岁时候的事了。换句话说,她其实不习惯和别人睡一张床。
但陈月江给出的理由是:“我又不住这儿,今晚铺了床明早还要收拾,麻都麻烦死了。”
于是姜左就看着他甩下这句话,踩着拖鞋踏踏踏地跑进了主卧,完全像一只进入了自己领地的猫,其实压根儿没觉得这是别人的家。
这房子的主卧宽敞,还自带洗手间和浴室,姜左在外面倒杯水的功夫,陈月江已经自己找到了新的牙刷,等她走进来时,他已经飞快地洗漱完连睡衣都换上了。
“你睡左边还是右边?”他拉开台灯问姜左。
姜左说:“随便。”
“那我睡右边。”陈月江踏踏踏地从床的左边到了床的右边,于是姜左也就这样默许了他闯入自己房间的行为,转身洗漱去了。
出来时,陈月江背对这边坐在床边,手在床上轻轻按下去一个凹陷,他侧着头盯着自己的手,姜左看见他的下颌线条绷得有些紧,除了僵硬还是僵硬。
嗯,这么紧张还非要跟她睡一个床。
“喝点水。”姜左走过去把自己的杯子递给他。
陈月江像是才发现她出来了,愣了一下,慢慢伸手接了。
温热的水,姜左泡了点薰衣草在里面,她最近这段时间睡眠不好,晚上喝点花茶能助眠。
“好喝吗?”
陈月江淡淡的嫌弃:“一般苦味。”
“上次的普洱你也说苦,”姜左拿过杯子笑了,“怎么这么一点儿苦都吃不了?”
“就吃不了。”陈月江从鼻子里轻哼了声,是有些不满的耍赖语气,“跟着你还要吃苦啊。”
刚才姜左没来他就一直没动,现在姜左来了,他一把掀开被子钻进了床里,身体朝向她,只露出个脑袋。
刚才洗漱时不小心把发梢染得微湿,软软地贴在他的颊边,他从湿漉漉的发丝底下瞅着她。
“那你喜欢吃什么?”
姜左走到另外一边放下杯子,她听见陈月江在后面翻了个身。
“牛奶,巧克力。”他脆生生地说,“蛋糕还有甜甜圈。”
姜左笑了,她转过身望着陈月江,他的额发被水浸成了一缕一缕的形状,像一个被拉长的小小弯钩,她随便拿手捞了几下他没干的头发:“还是小孩子。”
陈月江眨了眨眼睛,眸子里也像有一双弯钩,他如同分享秘密一样地静静告诉她:“骗你的。”
“哦?”
“我什么都能吃,”陈月江说,“酸的涩的甜的苦的,都能吃。我没有特别喜欢吃的东西,刚才的花茶和之前的普洱也都不苦,我其实觉得蛮好喝的。”他翘了下嘴角,“所以都是骗你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两个月前刚和她接触没多久的陈月江嘴里有几句真话可想而知。
“你是个小骗子。”姜左道。
陈月江不说话,安安静静看着她。
现在即便再被戳破谎言,陈月江似乎也不会再像之前那样慌乱无措,甚至还要冲她掉眼泪了。
哪怕只是下意识说谎,过了一会他也就坦诚地告诉她了。就算不是下意识的,姜左也觉得,这也不失为一种进步。
姜左睡前都会随便看一会儿书,经济类的书,她大学专业不是学这个的,但在法国时也算积累了不少经验,做生意其实不难,起码比陈月江经常敲的那些代码简单,只是要有一个系统性的理念。
书的内容十分枯燥乏味,陈月江支着脑袋凑过来看了一会,姜左问他看得懂吗,他诚实地说看得懂,但字儿不进脑子。
“比你的Python简单点。”
“Python有公式的。”陈月江缩回去了。
差不多十二点了,姜左把书放下,关了台灯准备睡觉。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窗外模糊的街灯倒影投射进来打在雪白的墙上。
陈月江本来是朝着姜左这边睡的,她躺下以后,他就翻了个身转回去,过了没两分钟,转了回来,又过了两分钟,再转了回去。
姜左问他:“睡不着?”
“没。”陈月江说。
“那要不聊会儿天吧。”
“聊什么?”
姜左思考了一下:“就聊你那天到底为什么三更半夜跑去海边吧。”
“......”陈月江顿了一会儿,“你一定要知道吗?”
“也不是一定吧,你要是愿意告诉我,那当然是最好的。”
陈月江再次沉默了几秒,说:“我觉得陈清泉很烦,我讨厌他。
“嗯。
“但我也觉得他工作很辛苦,陈月江轻道,“他可能也有自己的难处。可能。”
“你小时候跟他关系不好吗?”
“他欺负我。”陈月江低哼道,“他拿泥巴扔我,还骗保姆说我偷了家里的东西。”
“然后呢?”
“然后我忍无可忍和他打了一架,在他脸上手上咬了好几口,他之后还去打针了。”
“你爸没说你们吗?”
“陈清泉去告过状,但最后也就把我关了几天禁闭。我爸不会管这些,他是个自私的人,他只在乎情人漂不漂亮,不在乎自己的小孩,连陈清泉都不是那么重要,就更不用说我了。”陈月江说,“所以我讨厌他,也不喜欢陈清泉。”
“其实.......我连我妈妈长什么样都有点记不清了。”陈月江低低地说,“我只记得她往楼下跳的时候,头发很长,裙子皱皱的…….……”
按陈月江跟她说的,陈月江的妈妈估计在陈月江四五岁的时候就没了,所以他记不清也很正常。
“你讨厌他,但你知道在他那个立场上他有自己的压力,这两件事不矛盾。”姜左告诉他。
陈月江慢腾腾翻了个身望着她,他问:“是吗?”
姜左道:“所以你也不用觉得矛盾,也不用对你妈妈有负罪感,说白了,我觉得你不用对任何人感到有责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就好了。”
陈月江沉默,他那双眼睛似乎想要在昏暗中寻找姜左的视线,但在光线不足的房间里,什么都看不清。
“好。”过了好半晌,姜左听见陈月江回了她一个。
“嗯,行,所以现在不紧张了吧?”姜左说。
陈月江小声反驳道:“......我没紧张。”
“没紧张刚才脸绷得跟我今晚要杀你一样。”
“没紧张。”陈月江把身体又一下子转了回去,“没紧张,真的没紧张啊。
姜左笑说:“开始耍赖了?"
“没耍赖,这不是耍赖。”
行吧行吧,姜左决定不和他争这个,但陈月江墓地又一下转回来,还把自己的手伸进姜左手掌心里让她抓着,他说:“你看,我没紧张吧。”
少年的手指修长,手掌很软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这边。
“嗯,嗯,是。”姜左说,“睡觉吧,十二点了。”
“你根本没认真摸。”陈月江把手抽回去,“作息还跟老年人似的。”
“嗯。
“......”他微微撑起身体,用一种字正腔圆但有点生硬的语调冲她低说,“晚安。”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