骏马疾驰进林子里,夕落紧紧跟在她们后面,再漾浑身僵硬,生怕自己哪做不好得罪这位郡主了。
相比嫁给丑八怪,她更愿意蹲大牢。
时节已入初秋,山林却还郁郁葱葱。
树冠巨大,林中日光微弱。
周书禾在她身后长弓,一箭射中一只野鸡。
“你好厉害。”再漾立即夸她。
周书禾停下马,让冉漾去把鸡捡着。
冉漾回来后,周书禾道:“这里很安全,过夜都没问题,我们来的这片地方和夕落兄长他们去的不是一个地儿。”
冉漾:“我知道的。”
周书禾重新带她上马,随口道:“你跟你家二公子很熟悉吗?”
来了。
冉打起精神。
“一点也不熟。”
“我们见面都不带说话的。”
“那他刚刚怎么来找你说话?”
冉漾道:“可能看我也是季家人,出于对同族的关心。”
周书禾速度放慢了点,在她耳边轻笑起来,她道:“也对,他就是这样。”
“嘴硬心软,旁人都说他冷漠,性情不如季云澹,但我从不这样觉得,他比季云好太多了。”
冉漾干笑两声,昧着良心应和:“是啊。”
“嗯?那是什么?”
冉漾顺着周书禾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草木繁盛处一阵??,阴影挪动间,棕色毛发露了出来。
“野猪。”冉漾回答。
周书禾屏住呼吸,神情兴奋,对着野猪拉开弓,一箭射出,远处传来声嚎叫,随即那只野猪便受惊似的一蹬蹄子往树林深处跑去。
那只箭射中了它的后腿,鲜血溅出,速度不快。
周书禾当即就拉紧疆绳直追而上,眼看就要往林子深处追,再漾提醒道:
“郡主,我们好像不能再往里了。”
周书禾根本没理她。
夕落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让他们停下,但周书禾速度太快,一下窜入了迷雾重重,树木横生的丛林深处。
冉漾眉心轻蹙,她握住周书禾的手腕:“郡主,野猪皮厚,那只箭射不深的,这里地势不好,我们很难追上它。回去吧,夕落说我们不能进深处。”
周书禾还在搜寻受伤野猪的身影,“你很烦,别说话。”
冉漾:“但是这已经………………”
她声音冷淡:“我都说过了没危险,既然没见识就好好跟着,别自以为是地乱发表什么意见,夕落的话是圣旨吗?我看你是贪生怕死吧。”
冉漾闭嘴了。
她心想人不都贪生怕死吗。
她这么费劲的来京城,起早贪黑赚工钱,包括此时不敢反驳她,不都是为了好好活下去。
她们已经完全甩开了夕落,丛林深处连方向都变得模糊,再漾没再说话,默默记下了来时的方向。
就这么追了有一盏茶的功夫,四周又是另一番光景,泥土潮湿,枯叶成堆,古树一棵挨着一棵,马匹在其中行走不便。
周书禾下了马,提着弓箭小声说:“在那。”
再没去给她添麻烦,守在原地。
周书禾朝野猪走去,然后找了个合适的方向射出一箭,这一箭正中野猪脖颈,周书禾兴奋的叫了一声,招呼冉漾去捡尸体。
冉漾应下,刚迈出步子,忽然眉心一拧,大声喊道:“郡主,快跑!”
在那只野猪躺下的附近,赫然是另一只公猪,獠牙外露,身姿庞大,此时因受了惊,正满目凶光,朝周书禾猛冲而去。
周书禾愣在原地,下意识抬弓。
但这点时间根本来不及,再漾飞快跑过去拉住周书禾的手腕,带着她拔腿就跑。
冉漾平日采药上山上惯了,脚步灵活。
但周书禾向来养尊处优,还没跑到马边就崴了下脚摔在地上。
跑不了了。
情急之下,再漾停住脚步,利落地从周书禾箭袋中抽出一根箭矢握在手里。
她转身,双手撑开,盯着野猪眼睛。
黑色野兽猛扑过来,再漾一闪身,看准时机手臂肌肉猛然绷紧,狠狠朝它眼睛刺去。
刺中了。
这一下给了她们喘息得机会,再漾虽觉得自己壮的像头牛,但还没自信到能跟野猪搏斗,方才那下有很大的运气成分。
她扶起周书禾,“会爬树吗?”
周书禾摇摇头。
此时上马也来不及了,再说在这样复杂的山林里,野猪可比马跑得快。
这只野猪对她们攻击性很强,寻常法子用处都不大,再漾思索片刻,扶着周书禾朝高处明亮的地方走过去,没走几步,便看见一处垂直陡坡,是溪谷。
下面水势湍急。
冉漾指了指石壁上一块突出的石头,跟周书禾道:“郡主,你先去那站着,扶着旁边那棵横向生长的小树。那里站不下两个人,我会另找地方,野猪见够不着我们会自己走的。”
“等它走了,我再拉你上来。”
周书禾已经完全慌了,她那点骑射功夫是在极正规的校场学的,教她的小将怕伤着她,处处都准备的很妥当,哪里遇到过今天这样的情况。
她低头看下面湍急的水流,紧紧抓着冉漾的衣袖道:“我......我不敢。”
说话间野猪已经朝他们跑了过来。
冉漾急忙道:“你拉着我,快点。”
周书禾只能慌乱的扶住再漾,勉强去够那根树枝。
“别往下看。”
周书禾手腕颤抖,慌乱移开目光,但脑子越控制自己,眼睛就越忍不住往下看,终于恐惧战胜理智,脚下一软差点滑倒。
她下意识紧抓冉漾,几乎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挂在了她身上。
冉漾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力拽的往前栽到,直接朝陡坡下摔了过去。
好在她眼疾手快地抓住那棵树的另一枝干,这才没能掉进水里。
但她那处脚尖没有着力点,遂而就这么身子凌空,靠着右臂的力气悬挂在了溪水之上。
而周书禾则稳稳落在了石板上。
乱石缝隙里生长出来的小树,岔出两个枝干,一个牢牢被周书禾抓着,另一个经着再漾的重量。
野猪是对她们没有威胁了,再漾面色却并未放松,因为她的手臂支撑不了太久。
"......"
冉漾还在给脚尖找着力点,没应答。
周书禾语调中忍不住带了埋怨:“刚刚应该上马的,我骑马很厉害,你为什么非带我来这里。”
为了省力气,冉漾没解释,只道:“夕落会找人救我们。”
“她什么时候才能过来?”
“那只野猪走了吗?怎么办,我不能死………………”
冉漾叹了口气,费劲的安慰:“郡主,你不会死,你脚下受力的石板很硬,只要您手上不松,站一夜也没问题。”
反倒是她,感觉要死了。
她在这枝干上荡来荡去,脸都要用力地扭曲了。
“你怎么知道??”
“?。”
冉漾沉默倾听片刻,然后道:“有人来救我们了。”
浩荡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冉漾提醒道:“郡主,您可以喊两句。”
“你来喊。”
冉漾立即出声:“有人吗?我们在这!”
很快,一群人闻声便赶了过来,他们站在崖边,个个都关切地呼喊着:“郡主!”
“郡主您受伤了吗?”
冉漾艰难抬起头,看见方才还端坐在营帐里那位端庄妇人,此时双目盈满泪水现在崖边,满脸写的关心的看向周书禾,声音哽咽:“茴茴,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啊。”
“我的乖女儿,早知你这么执意要来,母亲说什么也不会拦你。”
“怎么给自己弄成这样。”
周书禾别开脸,不理她。
冉漾心里颇为感慨。
她有点坚持不住了,心说你们快动手找绳子救人吧,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还没开口催促,一声细弱的咔嚓声传入耳膜,冉漾脸色变了变,看向这棵孱弱小树的根茎处。
“殿下,这棵树要断了。”
“那你还不赶紧把南璋带上来!”
“可能来不及了殿下,这棵树经受不了两个人的重量。”
“那......那怎么办?快拿绳子。”
等绳子拿来可能已经迟了,一旁的侍卫往下扫了一眼,目光不带感情地从再漾脸上掠过,声音飞快:“这棵树若是断了,郡主的手没有支撑点,可能会掉下去,殿下您若追求稳妥,可以砍去另一边。”
冉漾抿起唇,静静看向上面那群人。
“不行!”夕落从旁边冲出来,她脱了外衫想用衣服拉再漾,但怎么也够不着。
她声音急切:“你是什么人?这种建议也敢提,凭什么非得舍弃冉冉?你们有这功夫不如想想怎么救人!”
侍卫只问:“殿下,您意下如何。”
冉漾看见那位温和如蔷薇的女人朝她望了过来,她睁着眼睛,就那样撞进夫人那双柔和漆黑的双眸里。
夕落小声道:“殿下,她是季家人。”
她急忙想要在扶循长公主面前展露冉漾的重要,语无伦次道:“您有所不知,她是季云带回来的女子,日后说不定是要成为季家大夫人的,季云澹虽刚走,但季绪还在这里,他若是知道了......这怎么也说不过去的殿下。”
又一声咔嚓声。
这一声比刚刚很明显,周书禾明显慌乱起来,她仰起头,哭着喊了一声:
“母亲,我好害怕。”
冉漾看见公主眉头不忍的拧了下,她知道她动摇了。
“可是......”
“她会水。’
身后传来一声。
是苏泠,她走上前来,声音清晰道:“冉姑娘会水,水性很好,我亲眼见过的。”
众人齐刷刷看着她,苏泠声音弱了几分,小声补充完整:“我只是想说,再姑娘掉下去也没关系的,她那么厉害。”
扶循问:“她真的会?”
苏泠点头:“会!”
“苏冷,你胡说什么??”
侍卫从腰间抽出匕首,请示:“那殿下,属下动手了。”
扶循没有应允,但也未曾拒绝。
冉
漾垂下眸,心里有些烦躁。
这是她生命中,为数不多把自己的性命交于旁人,而又被舍弃的时候。
匕首破空而来,砍断她紧紧握着的那根树干。
手中一轻,凌空的她直直落进了湍急冰冷的溪水,随即沉入水里消失不见。
鹅黄裙裾散开,像极了路边不起眼的黄色野花。
场
面沉默了几分,绳子很快被拿过来,周书禾费劲的爬上来后哭着抱住了扶循。
扶循拍了拍她的背,往水下看去。
侍卫还在还在安慰:“那姑娘如果会水,那问题应该不大。”
一旁的夕落突兀地笑出声来。
她紧紧盯着这群人,道:“问题不大?你们看不见这下面的水有多急?她本来就在这样了半天体力不支,你让她怎么自救!”
“支姑娘,您请慎言。”
“多等会树干就一定会断吗?不一定吧,就算断了周书一定会掉下去吗?也不一定吧,绳子不是很快就拿来了吗?”
“但情况紧急有什么办法,而且那位姑娘会水………………”
夕落打断侍卫,冷冷道:“这是你们给自己找的借口吧,听到她会水,杀人的事就做的理所当然了?”
眼看话越说越严重,扶循终于厉声打断:“夕落,住口。”
“支家就是这么教你以下犯上的?”
她生了一副温和面庞,但一冷脸,皇室威压便尽数体现。
夕落抿住唇,沉默片刻后才深呼一口气。
她冷静下来,低声道:“殿下,小女失言。”
扶循吩咐道:“派一队人去找她,务必把她安全带回来,此事不必惊动圣上。”
“属下得令。”
夕落飞身上了马,她没在这里继续浪费口舌,只道:“殿下,既然郡主没事就好。小女身子不适,先告退了。”
“夕落,你去干什么?你要告诉谁?"
周书禾望着她。
夕落没有回头,只道:“郡主您好好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