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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第 89 章

这是属于虞小五的记忆。

风霜斩击杀了这一处魔魑窝,也将虞知聆的神魂击碎。

那道身影倒在血污之中。

她彻底死了。

虞知聆生怕自己死不成,还用了风霜斩,那时候对于她来说,死比活着更难。

她吊着那一口气都能活三年,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能活这么久的,但她此刻真的不想活了,她想去死,她只想死,带着这些有罪的魔魑们一起死。

于是她用了风霜斩,明心道修士用来保护中州的至法,被她用来碎了自己的神魂。

可她忘了,她的母亲是魂力最为强大的惊鸿村人,而朝天莲会永远庇护惊鸿村的人。

眉心的水滴花钿中青光萦绕,点点荧光从中飞出,在她身侧盘旋,像是蝴蝶振翅,震出翻滚的浪花。

自她的身下,那污浊的泥土之中,一朵莲花破土而出,花瓣包裹了她的尸身,净化了她身上的血污。

她摔断的腿被接好,裸露的腿骨复原,爬上脖颈的魔纹褪下。

由魂力虚幻出的朝天莲高耸威严,朵朵花瓣合拢,将已经死去的最后一个惊鸿村的人抱进怀里。

惊鸿村人受朝天莲庇佑,天生带了可以救命的魂力,阿容留给女儿的魂力第二次救了她。

一百多年前,阿容的魂力帮助只有七个月的虞知聆活了下去。

一百多年后,阿容的魂力救了自我的女儿,朝天莲保护她的尸身不腐,护佑她破碎的神魂不散。

那朵洁白,纯粹,强大的朝天莲盛开在魔渊最为血污之地,净化了所有的脏乱,保护了自己最后一个族人。

它守着虞知聆的尸身,在此处待了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

在她死后的第七年,虞小五去往四杀境的第十年,成风刀灵苏醒。

燕山青当时正在处理宗务,猝然之间,察觉到囊括了整个颖山的器灵气息。

不仅是成风,还有......逐青。

逐青苏醒代表了什么?

燕山青站起身,喉口哽咽,他挪动步子往外走,可刚走出一步,轰然跪倒在地。

门外守着的弟子们听到声响冲了进来:“掌门!”

燕山青爬起身,踉跄朝外跑去,他跑向颖山的宗祠,那里是供奉了虞知聆魂灯的地方,也是他们十年没来过的地方。

他刚到了宗祠,便听到里面传来一声绝望的嘶吼。

“小五!!!”

燕山青跪倒在地,他浑身颤抖,仿佛不会走路了般,一步三摔,终于摔到了宗祠门前。

宁蘅芜跪在宗祠内,怀里抱了个魂灯,她疯了似地嘶吼,鬓发被泪水打湿胡乱贴在脸上,哭着去抚怀里的魂灯,希望它亮起来,可它落满了灰尘,早已熄灭多年。

“小五,小五!我的小五!”

身后也传来一声轰然跪地声,燕山青听到相无雪的声音,绝望不甘,哭腔明显。

“小五......小五啊......”

在逐青苏醒的刹那,他们便明白了。

当年的猜测都是对的。

燕山青望向那盏熄灭了的魂灯,他麻木落泪,忽然抬起手,一巴掌接着一巴掌扇自己。

识人不清,该打。

认贼作妹,该打。

没保护她,该打。

忘记了她,该打。

她死了多少年了?

她死在哪里了?

最终,他们的心也死在那一天。

几个师兄师姐望向高台下的少年郎,燕山青神情冷漠。

“墨烛,我要你不惜一切代价,追杀她。”

这场复仇,直到他们所有人都死干净才能算了结。

颖山出动大半兵力跟随墨烛追杀霓萼和幽昼,包括家和云家也派了人来。

燕山青依旧镇守山宗,他总是坐在高高的执教殿上,望向下方历练的弟子们,年轻的孩子总有无尽的朝气,他看着那些孩子,就好像看到了当初的虞小五。

可爱又纯粹,意气风发。

宁蘅芜疯魔了,三天两头往四杀境跑,将里面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虞知聆的尸身。

相无雪常年闭门不出,打了满院子的秋千和木马,那些虞小五曾经喜欢的小玩意儿,他做好,又烧掉,好像虞知聆在地下能收到一般。

梅琼歌发动了整个王室的力量,他们搜遍了中州。

虞小五死后,颖山宗也算完了。

墨烛几年也不见得回一次颖山,燕山青再次见到他的时候,是他二十二岁的生辰。

他回了颖山,身量比之前更加高挑,连续五年的追杀,风餐露宿,让他的肤色黑了些,周身的杀意骇人,两人站在青阶上下四目相对。

随后,燕山青叹气:“孩子,休息两日吧。”

墨烛拖着一身伤,在听春崖睡了两日。

第三日,他拎剑再次下了山,这一次再回来,是五年后收到燕山青的传信。

满地横尸,血从山顶淌到了山脚,大雨倾盆落下,他自山下往上走,每走一步都能看见熟人的尸身。

宁蘅芜说,让他去寻虞小五的尸身。

那是宁蘅芜的执念了,人死了也得入土为安,虞小五到底死在了哪里?

墨烛也不知道。

他用了三年追杀幽昼,又用了七年追杀霓萼。

最后,他将霓萼进了四杀境。

“我说过,我会杀了你的。”

暴雨倾盆,卷云阴沉,雷电穿梭在云层之中。

墨烛踩着血水,来到四杀碑下,仰头望向高处被诛魂钉钉穿的女子。

霓萼长发披散,低垂着头,一身芙蓉色的衣裳早已被鲜血染透,她艰难抬了抬头,眸光冷淡。

“孽、障。”

墨烛神情冷漠:“你早就该死了。”

诛魂钉光芒大作,将霓萼的魂魄撕碎。

墨烛回头,望向来时的四杀境,低声呢喃:“师尊,给你报仇了。”

他退至魔渊旁,望向手里的剑,笑了声。

“你也辛苦了,无回。”

他也很辛苦了。

真的好累,好累,好累啊。

墨烛闭上眼,长叹了声,三十七载的不甘全浸透在这声叹息中,他身子后仰,跌下了魔渊。

这些年他早已心魔缠身,杀心太重,本以为自己会死在魔渊内的杀阵里,却不曾想,这些杀阵竟然将他当成了魔。

杀的人太多了,追杀了幽昼这些年,他的杀心养出了心魔,执念缠身,人不人鬼不鬼。

墨烛跌到魔渊底,下面的魔魑冲上前想要撕咬他,他一动不动,等着他们来撕碎自己。

圣洁的灵蝶自远处飞来,在他面前停留,扇动的翅翩然,那只小蝴蝶冲他点了点头,微弱的光护在墨烛周身,竟让那些魔魑无法靠近。

墨烛在那一刻,沉寂了许久的心忽然快了些。

他望着灵蝶离开的方向,明明前路尽是魔魑,可冥冥之中,有个声音指引他,告诉他,如果他不跟着这只灵蝶走,他一定会后悔。

墨烛起身追上,那只灵蝶很奇怪,明明那般小,只是灵力虚化出来的,却偏偏能护住他不被魔魑围击,那些魔魑始终被拦在灵蝶的光盾外。

他就这么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了悬崖旁。

灵蝶回头看他一眼,随后调转方向朝悬崖内飞去。

墨烛望向下方深不见底的悬崖,没有一丝恐惧,他本就不想活了,随着这只灵蝶跃了下去。

他掉进湖中,沉到湖底,却又穿过本该是泥沙的湖底,悬崖下的这条湖如那只灵蝶一般,是用灵力幻化出来的。

而灵蝶真正要指引他去的地方,是被这条湖覆盖之处。

墨烛跌在地上,抬头的刹那便愣住了。

这是一个不属于魔渊的地方,万千灵蝶绕着一朵莲花翩飞,蝶影烂漫绮丽,美丽到极致。

他闻到清淡的莲香,洗刷了魔渊内肮脏的魔魑气息。

从十七岁,到三十七岁,整整二十年了,前路全是足以吞噬他的迷雾,杀机四伏,可他不能后退,他要走一条永远也不能回头的路。

他跌跌撞撞摔得头破血流,一路都在失去,为族人复仇,为她复仇,为颖山复仇。

报仇,报仇,全是报仇。

剑下万千魂,踽踽独行,衣袂染血,到如今他也没了活着的心。

可此刻,墨烛站起身,又摔倒,不过几步的距离,他摔了十数次,如刚会走路的孩子般蹒跚而去,三十几岁的人了,泪却还是沿着眼眶坠落。

他找了她的尸身那么久,大仇得报后揣着唯一的遗憾求死,明明不想活了,可看到那朵绽开的莲花后,希望又回归了,他一步一步,踉跄朝她走去。

在距离朝天莲一步的距离,他跪倒在地。

墨烛低下头,额头触碰地面,隐忍的啜泣泄出。

肩膀颤抖,马尾垂在肩头一晃一晃,压抑了这么多年的情绪爆发,他崩溃大哭,强撑出来的坚强被毫不留情击碎。

“师尊,师尊啊....”

太晚了,真的太晚了。

七岁他们分离,此后一别三十年。

回头看,阴阳两隔,一场大梦。

找了三十年的人,就这么闭着眼躺在莲花内,死去多年,衣裳破烂却又整洁,乌发铺在莲座内,她闭目的模样安详,就好像是睡着了般。

墨烛抖着手想要触碰她,可最终,却只握住她的手。

他跪在她身边,将几十年的委屈和难过全部哭出来,可再也不会有人抱起他,为他擦掉眼泪,夜深为他讲故事哄他入睡了。

七日的相处,他用了三十年也没能忘记。

朝天莲弯下花瓣,点了点他的脑袋。

墨烛抬眸,万千灵蝶绕着他盘旋,那朵莲花像是通了灵性,弯下茎秆,花瓣轻触器烛的额头,光亮融入墨烛的识海。

他是第一个找到?知聆的人,朝天莲选择告诉他。

一微尘里三千界,半刹那间八万春。

一个世界外,还有另一个世界,这洪荒内有千千界。

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神,它是人间所说的天神。

它或许是虚幻的,无处不在,却又无人可以看到。

也可能是有实体的,它可以是一个人,是一片湖,是一朵花。

万物有灵,万物都可以成为神明。

这片大陆诞生之处,此世界的神便化为了朝天莲,扎根在灵幽道,惊鸿村人的祖先最初只是一群因为逃荒另择地方生活的难民,他们来到灵幽道。

他们供奉朝天莲,希望这朵圣洁的莲花可以庇佑他们。

朝天莲答应了他们,为了护佑这些难民,它在灵幽道外设下不忘河,赐予这些难民们可以救命的魂力。

惊鸿村人世世代代生活在此,几千年从未踏出过灵幽道,他们供奉朝天莲,朝天莲也会庇护这些子民,每百年都会结出一朵莲花赠予惊鸿村人。

它爱这些人,爱这世间万物,它圣洁伟大,于蛮荒之中注视着整片大陆,无论是中州,还是魔域和妖域。

这些都是它的子民,都是它需要庇护的孩子。

它希望他们和平相处,想让他们好好活着,可事实上,这些孩子彼此水火不容,人族厌恶魔族,魔族想要进军中州,妖族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