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像溺水。
直到陈言肆走过来,带着一身懒的烟草味靠近她,蹲下来劝:“好了,去睡觉。”
她倔强不动。
他竟然开始哄:“不是说了么,明天就让你走。”
她不信。
“你根本就不会放我走,你在威胁我。”
陈言肆淡然自若,语气温温的,像一个柔软陷阱:“只是跟你谈个条件,怎么就成威胁了。"
她嘴唇轻微张合着,声线染上一丝哭腔:“你一直在威胁我,还监视我。”
他莫名笑了:“不监视你,怎么保证你的安全?”
温书晗攥紧拳头。
他的目的要是真有这么单纯就好了。
不管是不是陷阱,她已经决定明天就走。
那晚在派对上跟周纪他们聊天,她大致记下了离开这片林子的路线。
其实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能逃到哪儿。
似乎稍微回个头就能碰见陈言肆,被他那双眼睛长久盯着,像落入暗无天日的囚笼。
他太难对付。
有时候希望他彻底消失,但她又做不出伤天害理的事。
无论如何,先离开再说。
翌日,天蒙蒙亮。
温书晗快速换好衣服下楼,忽然看见陈言肆坐在沙发上抽烟。
她脚底差点打滑,像触发什么应急机制。
陈言肆头也不回。
“怕什么。”他背对着她轻掸烟灰,语气很温,“走吧,大门没锁。”
温书晗看向院外。
那里停了一辆车,是他的。桌上最显眼的位置摆了一把车钥匙,貌似是给她用的。
她不得不起疑心,跟他提条件:“我要我自己的车,不用你的。”
谁知道他车上会不会安装远程追踪器。
他应得爽快:“行,让人给你弄过来。”
温书晗暗自算了算时间。
等车子弄过来,她至少要两个小时之后才能走了。
陈言肆不动声色问:“一起吃个早餐?"
毫不过分的要求,她没有拒绝。
餐桌上,她面前摆了一盘熏肉沙拉。
她不怎么饿,但不吃的话恐怕体力不支。
于是她看着眼前的食物,迟迟没有下口。
他忽然出声:“没下药。”
她勉强放下几分戒备。
两人面对面而坐,像一对普通情侣,在渐明的晨光里安安静静吃了一?早餐。
她一直觉得,陈言肆眼里有一条静谧的河。
平静之下一片暗流涌动,旋涡聚成牢笼,从四面八方攫住她逃离的决心。
她心底明白,他不可能轻易放她走的。
这一次极大可能是在要她,说不定她半路就会被捉回来。
但是两小时后,当自己的车出现在院子里时,她又抑制不住逃离的冲动。
既然有机会,就不要放弃。
她
挺
离开的前一分钟,陈言肆撑在露台围栏抽烟。
阔背影一如往常,没有一丝沉郁,更看不出阴暗的控制欲。
好像一切都很安稳,今天也只是无数个日子里最平常的一天。
温书晗从他身上移开视线,收拢思绪快步离开。
在大门关上的那一刻,她一颗心快要炸开。
她没有回头,径直小跑往前。
顺利上了车,她独自在树林小径间绕来绕去,终于驶上通往市区的坦道。
阳光落进车内,她攥着方向盘的手抖个不停。
难以置信,这一次是真的摆脱了吗。
这么多年,她似乎早已被打上了与他深切关联的烙印,从来没有一瞬间觉得彼此会老死不相往来。
但如果他决心放过她,又未尝不可。
温书晗离开后的一周。
别墅壁炉燃着明火,昏昧火光映在他眉眼之间,热意多染一层,他眼底淡漠也未曾减少一分。
陈言肆靠坐在沙发椅上,手里拿着一沓照片,他一张张翻看。
都是她的身影。
是他前几年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她日常活动的定格画面。
教学楼,图书馆,剧院,排练厅,公寓。
有时她一个人学习,一
个
人练舞,迟到时会开始奔跑,浅色裙摆像羽翼翻飞。
有时她对着空气发呆,朋友们路过跟她打个招呼,她就慢半拍应一声,一种招人喜欢的后知后觉。
下雨时她撑一把鹅黄色的半透明伞,走得小心翼翼,乌龟一样慢,生怕踩进水坑。
更有时,她对别人展露笑颜,眼角眉梢像吞生的细芽,一抹明媚沁到人心底。
就在此刻,陈言肆眼底的狠戾突然浮泛而上,他捏着照片的指骨细得泛白,将温书晗对别人微笑的照片全部挑出来。
数十张,一口气扔进壁炉。
火焰猛地蹿高一截,遇烈的柴火滋滋作响。
照片消失殆尽的时候,门铃正好响。
心理医生到了。
医生在他对面的空椅坐下,感慨:“这栋房子还真是偏僻啊,来了十几次还是差点儿迷路。”
陈言肆仿佛没听见,不接茬。
他看着壁炉里慢慢平息的火势,神思游离在外。
医
生早已习惯。
对方拿出厚厚的记录簿,问他:“最近感觉如何?”
他
还是看着那团火。
“失眠。”
“啊,还是老样子。有按时吃药吗?”
“嗯。”
沟通片刻,医生批评他用药过量。
有心理疾病的人不能总是依赖药物,长时间下来容易药物成瘾。
那是另一种极端。
对方建议他:“要不,养几条小金鱼吧。”
这种养起来不太费心思的小动物,平日里可以安抚病患情绪。
陈言肆不以为意:“怎么养?”
医生说得很笼统:定期换水,每日喂食,最好用大一点的鱼缸,保持水温恒定,这样就差不多了,金鱼不难养。”
陈言肆耷着眼睫沉默,跳跃的火光倒映在他眼底。
他前一秒还在幻想水缸里鱼尾摇曳的模样,但下一秒,另一种黑暗想法取而代之。
他可能不会恶心养育它们。
相反,他可能会杀死它们。
医生叹息:“你对待别的生命,也会有这样的想法吗?”
他眉心动了动。
低喃:“有一个人,她总是惹我生气。”
医生瞪大眼了:“然后你就想杀了她?还是你已经把她给……………”
顿了几秒,陈言肆从壁炉上收回视线,鼻间逸出一丝自嘲的笑。
“没有。”
“我做不到。”
他神情一点点冷下去。
“我放她走了。”
“她最好,永远不要让我找到她。”
温书晗离开别墅当天就联系了搬家公司,抓紧时间换了一间新公寓。
这件事谁也不知道。
舞团那边正好新年休假,她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静下来思考未来。
搬家之余,她火速换了新手机和新号码,退出所有可能有定位信息的社交账号。
像偏激的一刀切,她知道这么做不合适,但她已经顾不上维持社交了,只想尽早摆脱陈言肆。
让他找不到才好。
公寓一梯两户,她的新邻居是一位和颜悦色的中年阿姨,对方养了一只西高地和一只美短。
阿姨很喜欢她,两人聊得不错,于是她每天有机会跟猫猫狗狗玩,心情好了不少。
今天到阿姨家逗狗猫,阿姨翻了翻挂历,关切地问:“姑娘,你一个人在外面,除夕也不回家呀?”
她摸着猫脑袋,一时哑然:“我……………….暂时不回去。”
“…………”阿姨没有多问,叹了叹,“我今年得回去了,家里老人一直催,没办法。”
音落
,温书晗跟一猫一狗大眼瞪小眼。
她出声问:“它们也回去吗?”
阿姨为难地摇了摇头。
她思衬几秒说:“那我帮你照顾它们吧,正好我在家。"
阿姨笑了笑,如释重负:“那太好了,麻烦你。”
“没事。”
就这样,温书晗承担起了照顾猫狗的责任。
为了更方便照顾两小只,她把它们接到自己家,按时喂它们吃饭,闲下来就陪它们玩。
那只高冷的美短越来越亲她,西高地也很乖,每次她外出买东西,回家一开门,它就会在玄关迎接她。
好像把她当成了新主人。
说不定哪天遇到坏人,它也会扑上去跟对方斗智斗勇。
时间推移,眼看着除夕要到了。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查看国外有哪些宜居的小镇。
但转念一想,如果她出国,国内的舞团又该那么办。
她要放弃现有的事业,去
另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重新开始吗?
这
也太不现实了。
不过…………….如果陈言肆真的放弃她,那她留在国内发展也不是不行。
算了算
,已经一个月没见到他了。
说不定他真的放手了。
温书晗躺在床上左思右想,翻来覆去睡不着。
后半夜,客厅突然传来一阵犬吠。
叫声焦急又刺耳,西高地从来没有这么狂躁过。
有人闯进来了?
温书晗连忙下床,跌跌撞撞打开客厅灯。
光
线充盈的一瞬间,她看见一张万分熟悉又让她爱恨交织的面孔。
她瞳孔一震,往后踉跄几步。
陈言肆一手拎那只小小的西高地,把它
关回笼子里。
尽管它叫了很久,但在他松手把它丢进去的瞬间,它突然怂了,躲在角落不肯出声。至于美短,早已经缩在猫窝里炸毛不安。
解决完噪声来源,陈言肆转身看向她,目光幽深而平静。
温书晗一时脑热,快速拿起桌上一把水果刀。
刀尖对着他:“你出去!”
刀具的震慑力对他来说几乎为零。
百无禁忌的人从来不会在乎这些,毕竟只有真枪实弹的威力才真正排得上号。
陈言肆插着口袋慢慢走上前,语气淡然嘲弄:“我还以为你有多大本事,能逃到天涯海角。”
“这段时间没有我陪,过得开心吗,睡得好吗?
”
她拿刀的手颤抖不止,被他逼得退到墙角,她慌慌张张撞到一个装饰花瓶,碎片砸了一地。
一片混乱。
他嘴角轻动,笑意不达眼底:“就这么恨我?”
沉暗的身影笼罩而下,温书晗惊慌至极,一门心思把刀尖送出去。
出
手的前一秒,他一把擒住她手腕。
利刃横亘在二人之间,她急得眼泪要冒出来。
“你放手!”
陈言肆沉默几秒,指腹抚摸她纤细腕骨。
“瘦了。”他撩起眼皮看她,另一手抚摸她脸颊,“又没好好吃饭。”
她
被他复杂的视线盯得思绪混乱,双手不受控地颤抖乏力。
啪嗒一声,水果刀掉在地上。
她失神之际,陈言肆忽然把她把进怀里,手臂圈在她腰上收了收,像倦鸟归林,气息疲惫沉哑:“为什么总是让我操心。”
他
低头,呼吸埋在她肩窝。
像一座高耸的活火山,爆发后的岩浆流淌在她身上,平静而??。
不知为什么,她半个身子都软了,几乎动弹不得。
“你输了。”他说。
温书晗
赌输了。
她无论逃到哪里都会被他找到的。
因为他根本就不想放过她。
“骗子。”她泪眼朦胧,不停重复着,“骗子,骗子......”
半晌,陈言肆拾起头,不轻不重地捏起她下?,让她直视他双眼。
她别过脸不看,他就用力给她掰正。
目光总有撞在一起的时
候
。
她眼眶酸胀。
陈言肆忽然有些惆怅,指关节揩去她眼角泪痕。
“每次见到我你都不高兴,总是哭。”他顿了几秒,喉结在他说话时轻轻震动,“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对我笑一笑。”
温书晗一点都不想对他笑。
她讨厌他。
陈言肆神情寡淡,意味深长地问:“还想跳舞么?”
她呼吸一顿。
“想的话,就对我笑。”
温书晗恨恨看着他,嘴角颤动一瞬,扬起一点艰涩的弧度,很快又压了下去。
像敷衍。
陈言肆对她一向很贪心,
这时却没有得寸进尺
他一度眉
目舒展
低
头
,
在
她唇
角
落一记轻吻。
。
,
“走吧,晗晗。”他与她额头相抵,气息柔情缱绻,同她缠绕,"跟我走,我们一起生活。”
温书晗浑身紧绷,知道反驳无效,只好使出权宜之计。
“我答应你。”她脱口而出,“你先放开我。”
强制的怀抱应声松
开
。
温书晗抓紧时机,迅速捡起地上的刀。
原本以为他见状会往后退几步,不料他纹丝不动,像堵墙一样站在她面前,她举刀的短短一秒,刀尖已经抵住他胸口。
她手腕倏然僵住。
血一点点渗出来,陈言肆神情不变,依旧沉着眼眸看她,眼底一片静而宽广的海面倒映他日思夜想的脸庞,倒映着她。
黑色衬衫看不清血的颜色,只能看见一片痕迹略深的斑印逐渐扩散,蔓延。
他似乎觉察不到一丝疼痛,忽然淡着眉目笑了。
“你恨我的样子,好像更吸引我。”
这句话悬在她耳畔,比血还深刻,她不由得脊背发凉。
“想杀我吗?”
“
他笑意犹存,在生死界线上低声诱哄??
杀吧。”
“死在你手里,不算吃亏。”
温书晗六神无
主
,
刀柄在她手中滑落
终于,
一时不知自己身处何地,面前站着的究竟是谁。
她低头了,她撑不住了。
。
膝盖一度泛软,她后背贴着墙面慢慢滑下,惊慌之后只剩茫然。
。
这个疯子
她
不喜
欢他,她恨死他了
。
难道他们注定要一辈子纠缠不休吗。
他为什么就不能
,
把堵死的那条路还给她呢。
“你放过我吧。”她整个人仿佛失了魂,声音像虚浮的雾,是在二人之间,“能做的,我都做了。或许我欠你很多,你仔细列出来,我还清就是了。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一点自由………………
温书晗抱着膝盖喃喃,眼泪悄然往下掉,沾湿她凌乱垂落的发丝。
陈言肆半跪下来看着她,亲吻她通红的眼,动作一再放缓,将她抱进怀里。
彼此交颈相拥,他抚摸她的头发,温柔而爱惜。
“晗晗,你不欠我的。”他侧脸蹭了蹭她,不甘又怅然,“爱我就够了。”
她拼命摇头:“我不爱你我不爱你,到底要说几遍你才能记住!”
陈言肆呼吸变沉,偏头警告她:“再说一遍。”
她喉咙哽住。
“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逼我。”
她哭得胸
口发闷,都拥
抱都不愿,只想推
开他。
可是稍微一动,手
不小心压在他伤口上,只听见他隐忍地倒吸一口气。
她指间再次湿润,黏糊糊的,全是血。
陈言肆慢慢握住她手腕,退开一点距离,注视她水雾氤?的双眼。
她不敢相信。
昏暗里,他眼眶也红了。
目光纠缠片刻,他忽然笑了笑。
笑
意很浅,混在他刻意压制的狠厉里,时而和谐时而矛盾。
真正矛盾的或许是她的心。
陈言肆把落在地上的刀拾起来,放回她手里。
她哽咽木然。
他却说:“不是恨
我
么?给你过个瘾,再刺一刀。”
温书晗只当他疯了,
真
的疯了。
她
慌忙
把
带血的刀扔开,焦急目光看向半掩的房门。
要逃,这
次一定要逃。
放弃一切也无所谓,只要离他远一点,再远一点。
可是她想得太简单了。
陈言肆不给她半点逃离的机会,宽大手掌扣在她脑后,他微阖着眼沉重吻过来,强势又诱哄,逼她接一个绵长湿热的吻。
她乌黑发丝缠在他指间,绕不开理不顺,任她怎么挣扎,他只会抱得更紧,越吻越深。
他的声音在吻里,断断续续,吞没她所有细碎呜咽。
“知道吗,我最近经常做梦。”
“一些很真实的梦。”
“梦见我们在天台建了一个温室花园,我在那里向你求婚,你答应嫁给我。”
“后来我们就结婚了,在意大利,在你最想去的那个海岸。”
“你穿婚纱的样子,我这辈子都忘不掉。”
“梦里你问我,海的尽头是什么。”
“我说,是日出。”
“是我们的未来。”
“你没有机会再逃了。”
“爱我吧。”
“无论生还是死,都只能爱我。”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