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观棋说:“你手脚应该更快些,可你还是慢了一步。今天你就做个选择吧。”
闻言,楼淮将手中的烟掐在旁边的烟灰缸里。
烟灰缸蓄了点水,那烟灰沾了水,有些落在水底,有些浮在表面。就像这人生,总有些能落到实处,比如理想;又有些只能悬浮在半空中,漂浮不定,比如爱情。
楼淮说:“您想让二叔来接手我这个位置吗?”
他说:“省省力气吧,不可能。”
楼观棋说:“不,你二叔还不够格,当年的手下败将,那会我看不上他,现在我更看不上。”
楼淮倒是有几分好奇来:“那您的人选是?”
楼观棋笑笑地看着他,说:“楼远道。”
此话一出,淮的神色立马变得极其难看。
在另一边的应缇听到这个名字,也甚是疑惑。
楼家那么多人中,她从未听说过有个人叫楼远道。
她疑惑时,那边楼淮已经出声了。
他说:“您非得让我不痛快?”
楼观棋手抚摸着手柄的头部,年纪大了,走路不太利索,他让人定制了一把手杖,可能是常年要与这根手杖作伴,后来他又让人补了一颗珠子在手柄那里。每次握着手柄,手心总能与那珠子紧握相连,时间长了,那珠子也越发圆润平滑。
同时,那种掌握珠子的感觉,也让他有种年轻时候掌握大权的快感。
这个时候,面带微笑的人反倒成了他,他说:“这两年你让我不痛快多少次了,我这算什么?”
楼淮说:“您真是老了,为了什么都拿捏在手里,不惜搬出我那废物父亲的私生子,您真是可笑。”
楼观棋语调平静:“只要身上留着楼家的血,私不私生子不重要,法律层面上,私生子还能参与财产继承。”
听到这话,楼淮的眼睛里顿时充满寒意:“您当年跟我母亲可不是这么说的。”
“此一时彼一时,我可是将那天你说的话听进去了,”楼观棋笑得慈祥,“你说得对,社会在进步,人的思想也得跟着学会融会贯通。”
楼淮没说话。
而同样在实时听着这番对话的应缇却震惊住了。
她从来都不知道楼淮的父亲竟然还有一个私生子,而外界关于楼家的很多八卦里,也从未说过这一点。
她知道的父母感情不是很好。
父亲常年住在江南一带,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家,而母亲则是事业狂魔,每次一些新闻频道里,她总能看到他的母亲,神情严肃,一丝不苟。
她以为是夫妻俩志向不同,却不曾想,原来还有更深层次的缘由。
还未待她多想,这时楼观棋又说:“现在你是觉得你自己一时的快乐重要?还是你母亲蒙羞更无关紧要些?”
楼淮知道自己的爷爷做事不择手段,但下作到了这种地步,还真的出乎意料,他说:“您这是非要逼我做个抉择?”
楼观棋冷冷说:“我没逼过你,当年你出国读书,自己创业,后来回国和家里对着干,包括你非要带那么个人在身边养着,甚至两年前你为了她二话不说拂了沈家的面,我都从没说过你什么。因为你才二十来岁,男人最风华正茂、又最意气风发
的年纪,那种你想要拥有,随时可以拥有的心情,我太懂了。所以我处处放任你,给了你最大的自由,可你好像自由过了头,真觉得自己到了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地步。我不是在逼你,我只是在帮你认清作为楼家的孩子,原本应该走的路是什么
样子的。”
对此,楼淮冷冷一笑。
楼观棋说:“当年你父亲都不能顽抗到底,最后还不是乖乖娶了你母亲,至于那个女人和孩子,只能作为不被承认的存在,你凭什么觉得,你可以呢?”
楼淮说:“您不用一遍遍提醒我,造成我父母如今这种悲剧人生的始作俑者是您。”
“我说了,你要想重复你父亲的老路,你可以放弃如今的一切,去娶你想娶的人。”
楼淮眯起眼睛,眼神布满危险。
楼观棋太熟悉这种感觉,他说:“你不舍得,那就好好听话,按照我给你选的既定道路往下走,至于那个女孩,你想玩玩扔掉,还是养在外面,我没有任何意见,你未来的妻子也不会有任何反对声音。”他稍作停顿,语重心长地说,“女人在权力
面前完全不值得一提,多年以后,当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会明白我的一番良苦用心的。”
楼淮冷笑一声。
楼
楼淮说:“没兴趣。”
观棋又说:“我很奇怪,温昭哪点比不上那个女孩子?样貌、才学、能力,哪点不是最好的?”
“那就对她有兴趣了?”他顿了下,慢慢道来,“我倒是很好奇,你对那个女人的兴趣能到几时?”
前面那些对话,应缇听得三三两两,楼观棋说的那些话她基本都能猜到个大概,因此那些话里的讽刺和轻蔑,她听了倒没什么太大的感觉。
要是老爷子真看得起她,能心平气和地看待她,才叫她意外。
可听了这么多,直到刚刚这句,她才被挑起十二分精神。
比起前面那些谁都知道的老掉牙的道理,应是觉得后面这句话才是她最想听的,也是楼观棋费心将她安排到这里的意义。
这话问得太是恰到好处,同样问出了应缇长达五年的困惑。
楼淮对她的兴趣能维持多久?
而且更进一步的,楼淮对她,到底是兴趣居多,还是爱意更重?
她不知道,甚至还想着在不久的将来,她要找个时间和他好好谈论一番。
如今,老爷子倒是替她把这个问题提前了。
那端的办公室传来一阵沉寂,就在应是觉得这个问题,会困扰楼淮很久,不料下一秒倒是传来他漫不经心的声音。
他说:“您在怕什么?”
听到这句简短的反问,应提顿时心里有股不好的预感。
她握紧手,心在砰砰跳跃着,浑身血液在快速翻涌。
这种感觉极是熟悉,每每遇到事情的紧要关头时,她一紧张就如此。
紧张是源于内心深层处的恐惧。
她在恐惧。
恐惧接下来的对话。
另一边的办公室。
今
晚这么久以来,楼观棋第一次感到疑惑:“什么意思?”
楼淮淡淡笑着:“您在怕什么,怕我会对她认真到底?”
此话一出,楼观棋震惊,但又有种果然如此的先知先觉。
他一向看好的孩子,永远都不可能耽溺于情情爱爱的。
能把前途名利看得比爱情重的,只会是废物。
而应缇在听到这话后,那股突如其来的紧张感忽的就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悲哀感。
从很早以前开始,她就在怀疑楼淮对这段感情,对她的态度,尽管他宠她爱她也时刻在意紧张她,但这种情感里的认真到底能蔓延多久,她拿不准。
很多时候,比起她的正经对待,他总是轻描淡写、漫不经心的那一个。
他有时很爱她,爱得时刻必须将她占有;
有时他又极其不在乎她,每每聊到对未来生活的期盼,他总是沉默。
但那些恰到好处,又或者说那些偏爱,很好地将应提心里的那层淡淡的不安感抚平,让她觉得,眼下的生活就很好。
至于未来是否要提前计划,好似也不那么重要。
只是今晚,他以一种很直白,且很不屑的口吻,将这层不安感彻底从迷雾中彻底捞出来,赤裸裸地摆在她面前。
原来,他是真的只是短暂地在爱她。
并不会对她认真太久。
这个念头一出,应缇觉得整身的血液瞬间都冷了。
手掌间传来的冰凉感,让她在这一刻咬紧牙关,她有种莫名的愤怒感。
为了让自己平静些,她双肘撑在桌上,十指紧紧交缠,随后低头。
她有种感觉,接下来传到这间办公室的对话,一定是比刚才还让人绝望的,还让人不能承受的。
她突然意识到,为何刚才楼观棋能那么如无其事地放弃游说她了。
她不愿离开他。
但是并不代表他就会一直留她在身边。
所以与其亲自来劝退她,让她死心主动离开,不如让楼淮自己来做这个刽子手。
没有什么比心上人的真话更能快刀斩乱麻的了。
比如此时此刻的应缇。
已是心灰意冷。
楼淮极尽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那些困扰了她好几年的问题,眼下如拨云见雾般在她面前铺展开。
原来真相这般的赤裸裸,充满鲜血淋漓,难怪有那么多人不愿意听所谓的真话,知道所谓的真相。
因为只要不知道,就可以一次次安慰自己,安慰其实这段感情并没有那么不堪,就算那个人再漫不经心,但至少是爱的。
可今晚,楼淮的话打破了她仅存的那一点念想。
也打破了她赖以坚持下去的信念感。
应缇莫名想走,可双腿却不听她的话,就那么将她桎梏在原地动弹不得。
或许是最心底的那股意志在告诉她,既然都听到这里了,要想再走已经迟了。
况且,五年的时光也不能让她再自欺欺人下去了。
应缇肩膀绷得紧紧的,头微微低着,那样子,仿佛在听最后的判决。
来自楼淮的判决。
她想知道,他是否会给她致命的最后一击。
潜意识,她是不希望有的。
良久,办公室里再次响起楼观棋的声音:“你当真就像那年说的那样,只是对她玩玩?”
楼淮说:“您觉得呢?”
楼观棋说:“五年太长了,我竟然不知道楼家有这么长情的人。”
楼淮说:“我还没玩够,就算是你搬出父亲的私生子来恶心我,我现阶段也不会放手。”
楼观棋扬扬眉:“那你什么时候玩够?”
楼淮说:“无可奉告。
楼观棋说:“是个好答案。”
但是还不够狠,不够能让在听两人谈话的那个人决然转身离去。
他又说:“你玩你的,但温家的事你必须给我一个结果,纵芯那事你做得太难看了。”
楼淮说:“我不会和温昭结婚,你找谁我都不会结婚,至于纵芯那件事,没那么容易算了。”
“今天就说个明白。”
“说什么?一个投资,看上的人多了,谁给出的利益诱人,选择的结果不是显而易见?您与其在这边跟我费口舌,不如去叫您的老朋友温有德在投资条款上多退一步。”
“你倒是敢了,竟然教我做事,不过你也别想转移话题。”楼观棋尾音一转,说:“这事放在以前,你这么说我倒是相信,可是你并没有进军车企的打算,你一直投资的范围也没有包括汽车制造,而偏偏温家小女儿惹了你的心肝宝贝,你就着急
了,生气到现在都不肯放过人家,你觉得我该信你吗?”
楼淮低下头,沉沉笑了声,问:“爷爷,您到底在怕什么?”
这是今晚楼淮第二次这么问。
他淡淡笑着看着老爷子:“我身边不过是留个人,在您看来就是这么可怕的事?以至于您忙碌这么半年,还大动干戈大晚上的亲自来我这里跑一趟,搬出些陈年旧事来惹怒我?”
楼观棋很直白地说出自己的担忧:“我老了,也不知道有几年,谁知道你是不是就在等着,等着我撒手人寰的那一天,好把她娶回家。
这回楼淮笑出声,他摇摇头,说:“是什么给了您这样的错觉?”
观棋哼了声:“你自己做的什么你心里有数。”
您大可放心。”
楼
“
“我怎么放心?”
话音落了许久,办公室里良久无声。
同样沉静的,还有在另外一侧办公室的应缇。
如果说先前她还抱有半点期许,那么楼淮后面这些话如同一把把利箭,齐齐朝她本就不堪一击的胸口刺去。
家里人的劝解、朋友的苦口婆心,还有她那些胡思乱想,终于在刚才那短暂的几句对话里,全部一一应验落实。
从头到尾,五年的感情,他真的只是玩玩而已,从未想过认真。
那些浓情蜜意,那些日日夜夜的温情脉脉,仅仅是他的心血来潮,也是他的不尽兴而已。
就在今晚短短的几分钟里,他不厌其烦地在陈述这个事实。
他身边始终只有一个人,这个人又留了五年之久,未来还不知道能留多久,那又怎么样?
时间再长,宠爱太多,难道就是认真?难道就认定了他此生非这个人不可了,甚至愿意为了这个人,以一己之力和全家族对抗。
不好意思,这还真的不是他心里所想的。
世人总爱幻想一个男人的用情至深,继而幻想一个男人的长情。
只是大家都忘了。
有些人的深情,也仅仅可以是一种漫长的沉溺。
这种沉溺,还有另外一种说辞,叫习惯。
只是习惯这种东西,可以用漫长时间养成,也可以一朝一夕间,全然断弃。
比如此时此刻的楼淮。
可是这样的楼淮似乎还不够狠,那些犹如利剑的话,似乎还不够万箭穿心。
因为,应缇很快就听到他说。
“我又不会和她结婚,更不会把她娶回家,您到底在担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