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下旬左右,应结束了在南城的拍戏。
杀青那天,南城的天竟然出奇的晴朗,遍地的阳光,在寒冷的冬天里照得人格外暖和。
应缇站在阳光下,仰头望着纯蓝色的天空,看了许久,她才低头,这回视野里出现的是一束复古红玫瑰花束。
这花是远在纽约的楼淮让人准备的,纽约那边的事情繁多,他挪不出空赶回来一趟,所以提前订好了花让人送来。
玫瑰那么多种品种和色调,应缇最爱那款复古红。
每次只要结束拍戏,楼淮总会送上一束,有时是他亲手送到她手里,有时忙不开来,就只能让人转送。
以前,应缇收到花总会开心地嗅着,仔细地瞧着,然后再用相机拍下,最后等这些鲜花花期过了,她会叫人做成干花。
这些年由楼淮送到她这里的花,不知做成来多少干花。
有些被她放在圆柱玻璃筒里做装饰,有些则是用压花做成画册。
可今天, 她看着怀里抱着的大花束, 心里一时不知是何滋味。
一旁的助理唐明明和赵亮见她在拍完杀青合照后,就抱着一束花在那安静站着,一时都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想法,直到时间长了,唐明明才上前小声询问:“姐姐,我们接下来怎么安排?”
应缇像是回过神,把怀里的花递给她,说:“回北城,马上就要过年了,也没什么工作安排了,放你们长假。”
今年的过年比较早,一月月底就是国人一年一度的春节。
赵亮倒是说:“不会你这次又要放自己长假?"
应缇每回拍完一部戏总要休息一段时间,至于下部戏的规划,她通常是要等剧本,若是剧本扎实的话她随时都能接。
但在如今剧本参差不齐的娱乐圈,想要遇到一个好的剧本实在太难了,为此她这种注重剧本的选戏原则也很是看运气。
当然,她给自己放假的原因还有一部分是因为楼淮。
赵亮以为这次也是。
谁知应说:“我先处理点事情,年后工作安排起来,代言、综艺、剧本你们可以多看看,觉得不错的拿给我,到时我们再商量要不要接。”
一听这话,赵亮和唐明明面面相觑,尤其是赵亮,“你这话的意思是我想的那个意思?”
应缇笑着说:“以前不是经常怪我太不上进了吗?我现在想上进了赵哥您又不乐意了?”
“乐意乐意,太乐意不过了,”赵亮拍了下手,和唐明明看了眼,朝应说,“什么都可以看看吗?”
“嗯。”应缇说,“生存不异,我不多接点戏你们怎么拿点奖金?”
“哎呦我就说嘛,应应你早该有这种想法了,以前只知道追求艺术,这年头真性情的艺术家都是要饿死的。
应缇听到这声“应应”有一瞬的怔愣,但很快她又反应过来了,笑着说:“那大家先过个好年,年后我们再共同进步?"
赵亮和唐明明笑眯眯地点头,尤其是赵亮摩拳擦掌,对年后的工作已经开始满怀憧憬了,说:“既然想多接工作,那我们是不是考虑多招些人,做大做强?”
应缇笑了下:“可以考虑,但眼前是先把年过好。”
赵亮说:“每年都是那个样,回家又是一堆钱花出去,我对新年已经没什么期待了。”
赵亮成家已有几年,育有两个孩子,家里亲戚也差不多都是成家生娃了,一到过年那几天,都是你来我往包红包。
应缇和唐明明都还没结婚,体会不了这种已婚有娃人的痛苦。
唐明明拉着应缇的手臂,说:“赵哥,你的烦恼我们体会不到,不好意思哦。”
赵亮哼哼道:“再有几年你们也差不多该步入结婚的年纪了,我现在就是给你们做个参照。”
“我才不结呢,这个世道结婚才是大傻子,有钱有闲投资自己不好吗,偏偏要给一个男人生孩子,养一个不跟自己姓的孩子,图什么啊我。不结。”
唐明明说得头头是道。
赵亮一听,嘿了一声:“你个脑袋瓜子都在想什么,是不是被网上那些信息给洗脑了,人不结婚做什么?有个家庭,有个陪自己走的人不好在哪里?”
唐明明笑眯眯着一张脸问应:“姐姐,你想结婚吗?结婚好在哪?”
应缇本是局外人,看两个人斗嘴,她作为看客,对两人刚才说的话都赞同,甚至她还很好地想了一番唐明明的话,只是还没想个明白,就被唐明明拉进了话题里。
你想结婚吗?
毋庸置疑,应提是想的,如果结婚的对象是楼淮,她心里一百个愿意。
可她想没用,楼淮没这个意思,他不仅没这个意思,他甚至在察觉她这个念头后,不惜千里万里追回来,亲手掐断她这个念头。
如果她和他这段感情是一只猛烈燃烧的蜡烛,那么这会烛芯已经被楼淮亲手掐掉了,只剩奄奄一息的烛蜡。
唐明明一脸期盼地看着她。
应缇沉默着,一旁的赵亮见状,正要出声转移话题,随即就听到应说:“以前有过念头,现在不是那么想了,你刚才说的话挺有意思的,是自己体悟的?还是从别的地方看到思考的?”
唐明明说:“都有。”
说着唐明明拿出手机,给应缇展示她刚才那番言论是从而学习得来的。
行李是前几天就在陆陆续续收拾好了,杀完毕,三人直接拉着行李去机场搭乘飞机回北城。
是以去机场的这段路上,几个红绿灯路口,车子停在街上,赵亮抱着花束从副驾驶转过脑袋,就见后车上两颗脑袋挨挤在一起,对着手机小声讨论着,说到精彩处,两人还激动讨论着。
赵亮哪里见过这样的应缇。
刚认识那两年她就挺安静的,但或许那会年纪还小,所以总有些符合那个年纪的稚气;这几年随着年岁渐长,加上遇到形形色色的人多了,她退去身上的那种稚气,反而多了几分沉闷的安静。
这会见她也会眉眼喜悦地和楼淮以外的人分享事情,赵亮看了一会,转过身坐好,盯着前方看了一会,他笑出声,心想挺好的。
不管是这会的应提,还是年后即将要到来的工作,他都觉得挺好的。
他乐呵呵地笑着。
他声音不高不低,旁边的司机能做到目不斜视,后面的唐明明可不能,她拍了拍副驾驶的车后座,问:“赵哥你在傻乐什么?”
赵亮回过头,看了一眼一旁同样好奇的应缇,文不对题地回答:“挺好的。”
“什么挺好的?莫名其妙,姐姐我们不搭理他,我和你说………………”
唐明明又叽里呱啦地说起来了。
她说话快,这会跟吐珠子似的,噼里啪啦地说个不停。
应缇听得很是认真,只是这认真之余,她总觉得有道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她抬头看过去,和赵亮地目光对上,疑惑地看着他。
赵亮笑了笑,没说什么,转过头,继续抱着玫瑰,目视前方。
应缇觉得莫名其妙,但也没太在意,低头凝神继续听唐明明说。
傍晚时分,太阳下山的时候,应是她们乘坐的飞机抵达北城。
拿行李箱的时候,赵亮和唐明明要送她回家,被应拒绝了,说:“有车接,你们送什么?跟着忙了三个多月了,赶紧回家休息,别折腾了。
前来接应的人是谁的秘书,赵亮和唐明明知道楼淮的人办事向来靠谱,也没多纠结,协助秘书将行李箱搬上车后箱,又和应缇说了几句话道别的话,随后离开。
应缇坐在车里,望着窗外,思绪漫无目的地飘着。
两个多月没回来,北城好像没什么变化,街道还是穿梭着许多人,这座城市的车道永远拥挤不堪,就连远处连接地平线的日落,都透着一股繁忙后的慵懒气息。
应缇是在车子抵达车库时,接到淮电话的。
算上时差,淮那边正是清晨时分。
他声音有着早晨起床后的清爽劲:“到家了?”
应缇嗯了声:“刚到地库,秘书在搬行李。”
“让他搬,你和我说会话。
她行李好几箱,都是到上海拍戏那会,楼淮亲自帮她整理的,他整理得实在齐全,她也懒得再收拾,就把几个箱子带到了南城。
秘书一趟拉两个行李箱的话也要走个三趟。
临近年关,金融街这边的加班倒是比平时更盛,应从地库穿上来,绕了一段路,终于来到金融街。
她带着口罩,漫步在傍晚时分出来觅食的加班人士中,竟然不觉得格格不入。
过去拍戏的那三个月,这样忙碌行色匆匆的社畜生活,她一直在体验中。
楼淮说:“我下周回去,今年过年打算怎么过?”
应缇沉默了数秒,说:“我回家陪妈妈过。
“回去几天?”
“不清楚,太久没陪妈妈,可能要多陪她几天。”
轮到电话那端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楼淮说:“留给我的时间呢?”
应缇没答,反说:“你和我回去?”
她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把这话说出来了。
明明之前有想过要怎么比较正式地问出口,不过也无所谓了。
楼淮又是好一会没说话,良久才说:“还和之前一样,我在云顶等你,你忙完了来找我。”
应缇想,亏她刚才还在反省这询问怎么脱口而出的,这会听到他的回答,又觉得,不必那么正经。
反正,他也不会给予她任何期待。
她说好。
彼此一阵沉默。
最后楼淮说:“这几天好好休息,孙姨最近忙,我给你安排了另外一位阿姨,想吃什么和她说。
应缇说:“不用,忙了好几个月了,我想一个人待待,自己琢磨吃的。
“想琢磨什么?”
“你回来不就知道了?”
应缇这人琢磨美食确实有一手,也知道她这人喜静,不怎么喜欢家里有人,楼淮也没不勉强,只说:“有需要叫人,别全都自己来。”
应缇说:“知道啦。我又不会委屈自己。”
楼淮轻轻笑了,似乎不信。
应缇也没辩解,觉得没必要。
两人又说了会话,结束通话,应缇又沿街走了一会,直到夜幕彻底将下,路灯代替了白天的太阳,她才慢慢往回走。
到了家里,秘书已经都把东西放好了,正等着她。
应缇说:“辛苦你了,你回去早点休息,这边我自己来。”
想必秘书早就收到淮的指示了,也没多言,径直离开。
等人走了,应缇关上门,转过身,看着住了好几年的屋子,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当年搬进这里住时,她没料到过有一天会想着离开。
从拿到钥匙,再到装饰,她一点点地从外面搬东西将屋子一点一点填满,这个家的每一处,可谓都是她花心思精挑细选后的模样。
她爱法式风,楼淮喜欢美式装潢,最后找了设计师折中了一下,房屋的主要装修还是以美式为主。
虽然楼淮有派了专门的人负责这套房屋的装修,但她也没有全部假借他人之手,细节之处还是她在负责。
这是她和楼淮的家,怎么可能马虎,怎么可以随便应付。
她满怀热情地装饰这个属于两个人的家,爱护这家里的每一个角落,这处屋子早已是她生命里的一部分。
可纵使意味再不同,纵使百般不舍,也终究是到了说再见的时候。
应缇环顾了一圈偌大的屋子,心里想的全是,该怎么在过年前,把屋子里属于自己的东西全部整理出来,然后将这套房子出售。
回到北城的第一周,应是没怎么出门,天天待在家里收拾东西。
几年时间下来,屋子的东西实在多,尽管有时会带她去望京新景居住,但是应的大部分东西都置办在这里。
她一边收拾家里的东西,将需要带走的通通放进收纳箱,至于那些不要的,则是整理出来,在晚间外出散步的时候分几趟带下楼扔掉。
那一周的时间,她时而忙碌时而悠闲。
人在忙碌了许久突然停歇下来,总会陷入一阵短暂的迷茫。
而整理家居正好帮助应缇度过了这段短暂的迷茫期。
她整理这套居所的时候,有种在审视过去这几年的自己。
人在审视自我的时候,容易带着回避的滤镜,那些好的、不好的,很难去给予一个正确的定论。
应缇也不知道该去定义过去几年的自己。
批判、惋惜又或者是不在意,都是自我的一种否定。
她觉得人在每个阶段都要经历一些人一些事,有些是正向的,有些是虚度光阴的,也有些会令自己时刻内耗的。
但不论是哪种,它们都是组成那段完整岁月的一部分。
因此,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去否定过去的那个自己。
她有的只是想抱抱她,也告诉她,一段失败的感情不算什么,往后的人生还那么长,还有更广阔的人生等着她去经历。
她不必拘于现在,从而畏畏缩缩、自怨自哀,寸步不前。
当她把整套居所的东西全部整理干净时,在国外出差的楼淮回来了。
那天是周三。
她正用便签纸在写字,箱子实在多,放置的东西也各有不同。
楼淮那几箱东西还比较简单,衣服、生活用品、工作文件,足以概括他在这里生存过的痕迹。
应缇的就复杂许多了。
她写了快二十张便签纸,才把所有箱子区分开。
那近二十个箱子,便是她这些年在北城生活后的全部家当。
她看了一会,转身去盥洗室洗了脸和手,正要给自己打杯咖啡,楼淮的电话进来了。
“楼先生”这备注在屏幕上跳跃着,她无声地看了一会,放下刚拿出来的咖啡豆,然后拿起手机到露台接听。
冬天寒冷,屋里开着冷气暖和,屋外就比较遭罪了。但应缇刚忙过事,身上腾着一股热气,屋外的寒冷正好能将这股气冷却下来。
电话甫一接通,应缇就听到那端的人说:“我明天傍晚到北城,你来接我。”
不是询问,而是命令,是通知。
以前他每次外出回来,只要她在北城,他总会让她去接。
那会她也愿意去接,有种在家等待许久的妻子,终于等到忙碌归来的丈夫。
而这次,应缇再没有像从前那样欣喜应下,相反她是有些迟疑的。
电话那端的楼淮也察觉到了她的迟疑,问:“不能来?”
应缇这才慢慢回道:“没有。”
“那就过来接我。”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