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缇说:“不够,我要的不是这种虚无缥缈的保证。”
他像是叹了声气,无奈似地问出那句:“那一纸证明就那么重要?”
他话里是真的充满了不解。
所以询问的时候,他眉头皱得紧紧的,势必要从她这里寻求一个答案。
应缇说:“是的,它对我来说很重要,你明明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到你身边,在我很小的时候起,我就从来没有感受过来自父亲的温暖,从小到大我从父亲那里接收到的只有无数的指责、谩骂和嫌弃,我受够了这样的对待,所以当你把我从临城带
走,将我带到另一种不同的生活状态中,我真的很感谢你。后来喜欢上你,想和你这样一辈子走下去,几乎是不受控制的事情,当我意识到我有机会去爱一个人的时候,而这个人也愿意爱我的时候,我更是在想,为何我不能凭借自己的努力获得
一份干净的、纯粹的温暖,我没有一个完整的家,但我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制造并拥有一个完整的家。
她看着他,眼眶几乎通红,“曾经许多次,我都以为你是那个人,所以哪怕我知道你一开始的想法并不和我共通,我也觉得没什么,我总觉得努力就可以,可是我努力了五年,你给了我一个什么答案?不过那也无所谓是吧,道不同不相为谋,和
平分手就是,可是你为何要一次次来问我,哪怕到了今天,你也要来质问我,来一次次打击我,甚至用你傲慢的态度来获取我的低头,淮,你不觉得你很过分吗?”
楼淮放在桌上的手,拳头紧紧缩着,他说:“我没有傲慢,如果给了你这样的感受,我很抱歉。”
应缇说:“你没有傲慢吗?你将我带到这里,用着你风轻云淡的态度开始这场谈话时,你就已经足够傲慢了。”
楼淮好久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
他只是用严肃的目光紧紧盯着她。
应缇或许是将心里的话都说出去了,她丝毫不在乎他这会的目光。
许久过去,楼淮说:“我可以结婚,但不是这时候。”
应缇说:“那是你的事,和我没关系了。
“为什么会没关系?”他说,“如果我一定要结婚,那个人只能是你。”
“是吗?但是我不需要了,”她说,“淮,我现在不需要了。
曾经她梦寐以求的东西,在他试图想退后一步和她商量的时候,她倒是不需要了。
楼淮说:“那你想要什么?”
应缇说:“我想要你的不打扰。”
“不可能。”
楼淮斩钉截铁地说:“你付出了五年的时间,我何尝不是,你让我习惯了你的生活,现在却要残忍地斩断这种习惯,应提,你付出了真心,你愤慨,你失望,那我呢?"
他问:“难道我就是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吗?”
什么叫撕破脸皮,应缇想,这才是。
她想要的平和结束,看来是不可能了。
她说:“所以一开始我不就说了,和平分手,五年的情感彼此对消,对你我就是最好的选择。”
楼淮难得暴一次粗口:“狗屁的选择,那是你的,但坚决不是我的,你要结婚是吗?现在就回北城,明早就去民政局领证。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他起身,朝她走来,走到跟前了,就要拉她的手。
应侧开身体,也避开他的手。
楼淮看着自己的落空的手。
应缇也在看他,就像在看一场笑话。
她说:“这些年你什么都知道,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可你一次次都视而不见了,要到了今天,所有的事情都超出你可控的范围了,你才会回头看看我。”
楼淮说:“还来得及吗?”
她坐在椅子上,而他站着,她不得不抬头看他。
她朝他摇摇头,说:“来不及了。当我提出和你分手的那一刻,就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楼淮拧着眉,像是想不通一样:“你想要的,我都给你了,这还不够吗?”
应缇说:“够什么?是够得上你此刻的气急败坏吗?”
她站起身,和他面对面的,尽管楼淮要比他高出一个头,但站着说话时,她再也不用像坐着那样,要极力仰头才能和他对视。
应缇说:“你这时候要把这些给我,你把我当作什么了?当作是一种施舍吗?是我逼迫你,你才给我的一种施舍吗?”
应缇说:“过年前我们分手了,现在五月份了,我还是当初的态度,我们好聚好散,没必要将事情弄得那么难堪。”
楼淮说:“好聚好散?”
她说:“是,好聚好散,就像你刚刚带我过来这里时答应我的,事情谈开了,你也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从今往后就别再来打扰我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
应。”
楼淮动作迅速,拉住她的手腕,几乎是低语般地说:“我不认为我们就只配一个好聚好散的结果。”
应缇说:“可在我这里我们就只能是这样了。”
应缇没有回头,她甚至也没有因为他的束缚而去试图挣扎,她只是很平静地在和他讲道理:“楼淮这段感情走到这一步,你没有错,你一开始就亮出了你的底牌,要说有错,错的人是我,是我太过贪心,太过痴线妄想,如今我也得到了我的报
“报应?”
楼淮身体微微颤抖着,口中呢喃着这两个字。
应缇轻轻嗯了声,“对,就是报应,喜欢上你是我彻头彻尾的一场报应,看在我从前喜欢了你这么多年的情况下,你能不能给我一份体面,让我去过我自己想过的生活?”
楼淮想,他到底是不是太过十恶不赦了,不然竟能引得应提说出如此残忍的话。
如果这段感情于她而言,可以称之为一场报应,那他现在站在这里,试图想去挽回她,那他算是什么?
一场彻头彻尾的自作自受吗?
她要一份体面,那他呢?
楼淮说:“那谁给我一份体面?”
应缇回头看了他一眼,说:“我们互相给。而且我很早就给过你体面了,是你要将事情变得复杂,变得不好收拾。”
到头来,却是他的不是了。
楼淮想,他何止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自作自受。
他更像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说:“走出这扇门,和我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你想要的吗,应应?”
后面这声昵称,他放轻了声音,也放缓了语气。
有一瞬间,应是仿佛回到了两人初见的那一年。
他低头朝她看来的样子。
何等意气风发,又何等令人着迷,从而沉沦其中,哪怕日后会万箭穿心也在所不辞。
只是岁月到底稀薄了一些东西。
比如对爱情的义无反顾。
岁月到底又增重了一些东西。
比如对自我的在乎。
她追求了许久的爱,要千回百转,要万箭穿心之后,才能知道,爱自己才是最在所不辞的。
她说:“楼淮,我们就这样吧,这就是我想要的。”
她转过身,再一次面对他,就像那年,她褪去羞涩,站在他面前一样,不过多年后的她,要比那时候从容了许多,她说:“曾经你给了我许多礼物,这是我从你这边最后要的一份礼物,你愿意给我吗?”
愿意给吗?
楼淮清楚地知道,他应该摇头,他更应该紧紧抓住她的手,径直将她直接带回北城。
她不是要一场结婚吗?
他给她。
反正他最终的目的,就是将她留在身边。
某种意义上,他们也是各自达到自己的目的了不是吗?
可当应转过身,神情平和地看着他,甚至在她伸手覆上他的手背,将他的手拿开时,淮便知道,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她来到北城后的一切都是他经手安排的,小到生活大到工作,他没理由知道她的脾性。
能义无反顾爱上他的人,反过来也能义无反顾不要他。
他曾经说,她这样的性格太过极端,不是没想过要不要改变她,毕竟她所从事的圈子并不适合这样的处事态度。
但最后到底是没有干涉。
要说他生命里的最后一抹隐藏的底色,那大概是她。
他不需要她圆滑,左右逢源,反正她只要待在他身边,一直待在他身边,他就能一直护她,他也自觉能护住她一辈子。
况且,这样性格底色如此直白的一个人,出现在他的身边多难得不是?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当她用她最直白的态度来面对他时,他能想到的便是后悔。
只是为时已晚。
一切都来不及了。
应缇将他的手拿开,转身朝旁边的桌子走去,她拿起包,往门口走。
走到门口,要抬脚踏出去的时候,她停住了。
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她才说:“我们的故事就在这里彻底结束,也希望你记住承诺,别来打扰我了。”
说完,她抬脚跨过门槛,朝门外走去。
她脚步走得快而急,安静的走廊里全是她步伐落在地板上的声音。
很清脆,也很自在。
就像逃脱了笼子的鸟,第一时间便是在辽阔望不到边际的天空自由翱翔。
应缇飞快而热烈地奔向她想要的自由。
就像过去无数个瞬间,她轻盈而热烈地奔向他一样。
楼淮走出茶室,站在走廊。
楼下,是应缇的身影,穿梭在漫长而橘黄的走廊里。
晚风拂来,灯影树影摇摇晃晃,唯有那抹寻求新生活的人影是坚定的。
这一刻,某种东西正从他的身体快速离去。
楼淮想要抓住它,却无论如何也抓不住,就像他此刻沉如千斤重地双腿。
应缇走得再快,飞得再急。
他总有办法把她抓回来的,不是吗?
此刻,他应该朝她方向追去,阻拦她彻底离开他生活的迫切欲望不是吗?
可是,他脑海里全是她最后从容地拿开他的手,要他放她一马的请求。
她平静而从容得让他自行惭愧。
他要极力克制住,才让这种情绪压抑住没有进发。
许久,楼淮都没有动。
他只是望着那抹身影,望着她彻底消失在庭院里。
彻底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同时也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中。
最后的最后,在他和她的故事里,他只能看着她远去。
除此之外,他什么也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