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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051

“师夫人已打了头阵,我们又怎能退缩。”

这片沸腾的声浪中,师青若的唇角渐渐蔓延上来了一缕笑意。

她好像看到,在汴京的暗流涌动之下蛰伏的热血,其实早在等着这样的一个时机。

只需要一点零星的火苗,就能烧成燎原烈火!

于是当这份名单被送到朱棠面前的时候,已远不止当日那封号召群雄的邀请函上那些,还有一个个在江湖上没那么响亮的名字,甚至是一个个临时盖上的手印。

朱棠抬头看向眼前,目光中难掩愕然之色。“朕从不知道,天下间的武林人士里,竟有如此多忠君爱国之人。”

这一个个名字放在眼前,便是一张令人望之动容的旗幡,在这秋风之中招展,连带着将这位小皇帝的心,也给吹到了边境。

师青若却突然给他泼了一盆冷水:“我们不是忠君,只是爱国。”

她来自后世,根本不可能对天子有多少敬仰尊敬。

先前习惯性让神侯府来办案,解决她的麻烦,也不过是因为确实方便好用而已。

至于其他人………………

苏梦枕的天泉山上那个传说,或许大有可能不只停留在传说的地步。

公子羽笑看世人,先前胆敢在天子面前质问,如今也没改这狂傲的脾性。

再如先前就已破碎虚空而去的关七,更是对皇权帝业没有任何一点尊敬。反正连神都是从人发展过去的,更何况是皇帝。

他们在乎的,只是家与国而已。

仅此而已。

朱棠一愣,仿佛没料到师青若会说出这样一句悖逆的话来。

却见这张芙蓉面上神情更为清冷:“倘若陛下不是个明君,今日我便是借着献上这份联名书的同时,不惜匹夫之怒,血溅五步,而不是在此告诉您,我们愿在入冬之前,往北地一行。”

“我们给出的答案,是为定中原虽死无悔,而不是愚忠于君王。”

殷羡目瞪口呆,在旁怒道:“你们好大的胆子。”

师青若冷冷看他一眼,殷羡顿觉一阵刺骨的冷意直入心肺,仿佛要将人冻结在当场。

陛下不会武功,察觉不到。他却能清楚地感觉到……………

这位师夫人的武功,绝不只是有所提升那么简单。

在这近在咫尺的距离下,她若是想要发难,他们这些看护陛下的人,没有一个能够拦得住她。

或许……………就连已经过世的米有桥也不行!

哪怕在进入此地前,她手中的那把紫薇软剑,已被暂时留在了殿外,但对于这样的剑客来说,草木都可作为兵刃,何必非要执着于一柄剑。

“我若不够大胆的话,陛下也见不到眼前的这一出了。”师青若目光不避不让,迎着朱棠的审视,“还有几句话,我也该先说个明白。”

“你说。”

“像是泼皮风这样的队伍,虽是风雨楼中为了援助边防早早栽培起来的,但若朝廷无心,只想靠着我们,那也休想成事。我们更不会仗着自己武功高明,便深入大漠,去为陛下取了敌军的项上人头。对面死了个可汗,还能涌现出其他的领袖,这不是我们想看到的事态发展。”

朱棠了然,“难听的话说在前面,后面的话就好说了。难怪他们会推举师夫人来做这个首脑。”

师青若笑了笑,“陛下修天子之剑,肚量宽宏,应当不会介意我的言行。”

朱棠沉吟片刻,问道:“我能应允你们的底线,那你们又能给我带来什么?”

师青若字字笃定:“钱,人与势。”

钱财自不用说。万福万寿园、珠光宝气阁、江南花家都是有名的富户,青龙会、迷天盟与风雨楼的产业,除却供养帮中兄弟之外,也已各有积存。被查抄的蝙蝠岛与无争山庄,更是一笔不菲的累积。

人就更不用说了。这些即将起行北上,重建边防据点的人,还都是身负武功的好手。这些人放到本已疲软的边关守备当中,便有若一支最为有力的强心针。

TTA......

“向来都只有朝廷下令,决断出战与否,主战派与主和派吵得不可开交,陛下你看了也头疼。但如今江湖大势已成,要实现夺回五州的夙愿,为了节制江湖中人,陛下是否也该当顺水推舟,派兵支援呢?”

她微微含笑,余下的话已在不言之中。

江湖中人办事,向来没轻没重的。谁知道会不会让边防战事的发展,远远超出朝臣的预期。

与其如此,还不如在这人人主战的声音里,由朝廷居中调度,将该维系的秩序给稳住好了。

又或者,那些江湖好手真能在北方做出什么石破天惊的举动,打出一片天地来,到了那个时候再出兵,朝廷又有何颜面呢。

这世上没有这样坐享其成的道理。

身为倡议发起此事的人,师青若也不希望看到,只有江湖人在这里一头热。

朱棠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答道:“林灵素、詹别野这些道家骗子的落脚处都已被查抄完毕,早年间累积的花石纲财货与走通门路供奉上来的钱财,都已收归国库。既是府库有余,将士出征也未尝不可,不是吗?”

“金主有心南下,连昔日的神通侯都与他盟好,本就只待国富力强,便要挥兵入侵。与其届时再与他决胜疆场,还不如顺应民心,抢占先手。”

师青若拱手谢道:“陛下圣明。”

“不,你说错了。”朱棠认真答道,“不是我有多圣明,而是??"

他何其有幸,能遇上这样的一群人啊。

先帝在时的风雨泥泞,难以避免地让从汴京到天下的风气,都被牵连在内。就算有什么快活林覆灭、金钱帮倒台,也不过是正道小胜,难以扭转世间基调。所以就连天下第一名侠,也会在看遍了武林之中的惨事后,选择隐居海外,再不踏足中原。

他一度以为,就算这世上真有转机这样的东西,起码也得到数年之后,甚至极有可能,他在等到那个时机之前,自己就已先失去了生命。

却万没想到,他今日还能坐在这里,发起这样的一场谈话。

“是我要多谢师夫人,将这样一份答卷交到我的手里。”

侠以武犯禁。在米有桥、元十三限、方应看等人身上表现出来的就是这样。

作为执掌皇权的天子,朱棠其实很犹豫,他要拿出怎样的态度。

所幸,还有这样的一批人给出了另外的一个答案。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他徐徐又道:“以身挡剑,血溅五步,是为天子所不取。所以师夫人大可放心,我固然不敢说自己一定能做个明君,但一定不会走到这一步。”

“那我就放心了。”师青若要的只是这一句。“我与武林同道会在半月之后动身起行,至于陛下的人何时能到,我就不多插手了。”

武林就是武林,朝廷就是朝廷。

她与苏梦枕说过,她是要做统御武林的群龙之首,却不是真要入朝,做个天下兵马大元帅。

说完了这句,她便起身向着朱棠告辞离去。

只是还没等她走出这个院子,她便忽然听到身后又传来了一声疾呼:“师夫人??”

师青若驻足停步,回头看去,就见那先前还正襟危坐的少年已起身冲到了窗边,抓住了窗檐朝外探看,眉眼间藏着一缕急切。

她奇道:“陛下还有事要吩咐?”

“我......”朱棠磕巴了一下,先前作为皇帝的稳重,好像都在这个字说出的时候,被他丢到了不知道何处。

在他的视线之中,满庭的金色落叶都铺落在了师青若的脚下,头顶的日光也因透过树影,更显出了一片灿金绚烂之色。

好似她身上的紫金长袍与那层层金影都已融在了一起,令人乍望过去,只觉好一阵目眩神迷。

她偏过来的半张侧脸,也被这洒金的日光照得有些透明,愈发像是......像是将要乘风而去的仙人。

“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多问一句,我......我之后还能来迷天盟吗?”

他先前混迹在迷天盟中做事的情况,早在定计捉拿傅宗书的时候,就已被师青若着人在他面前说破。

先前诸事忙碌,他也确实没有前去体验生活的机会。

可越是被包裹在一代王朝的重负之下,他也就越是怀念那种纯粹的生活。

“你放心。”他高声喊道,“我不是来抓迷天盟把柄的,我就是想以小窥大,多体验百姓的人生......”

“我知道了。”

师青若转回了头,继续走去,但在转身前,她朝着小皇帝比划出了个手势。

朱棠望着她离去时更显潇洒的姿态,不由陷入了沉思。

他慢慢地将拇指与食指弯了起来,效仿着师青若的动作。“殷羡。”

“啊?”

“你说她这是什么意思?”朱棠疑惑极了。

他认真地端详着自己的手势,确认自己并未因为逆光,便看错对方的动作。

“这是说,我还能继续去迷天盟三次,还是说,让我将朝堂和边疆的局势都给稳定下来,三年之后再去?”

说实话,殷羡也答不上来。

他沉默了片刻,答道:“要不,等您下次见到师夫人的时候再问她不迟?”

大概只有做出这个动作的本人,才知道自己的用意了。

殷羡朝着窗外看去,只看到了窗外的一地灿金中,竟没有任何一片叶子被她踩碎,就好像不曾有人来过一般。

当日迷天盟的考核中,是一句“银按照白马”,而如今,这位迷天盟的圣主驾临皇宫,好像也如这侠客行诗篇中所言,乃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相比于此刻仍在牵念的陛下,她可要轻松得多,也果决得多了。

半月之后,车马辚辚,自北出汴京,一路往边关而去,不曾有一分半刻的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