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起慕脸色煞白、直挺挺站在急诊室外。
前两周他回学校时,爸爸精神和气色看上去还很好,能吃能睡,之前头晕的症状也好了,结果回来却看到爸爸身体冰凉躺在地上。
想起那一幕,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梁奔涌而下,手指关节攥得发白。
朱国文注意到,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刚才蹬了半个多小时的平板车,身上应该都出汗了吧?赶紧去擦一擦,别着凉了。”
用平板车送江工过来时,江起慕提出由他来骑车。
江起慕虽然差不多跟江工一样高,但始终是个孩子,他们几个大人说什么都不会让他来骑车载人,但江起慕很坚持,他们拗不过,只好叮嘱他累了就开口换人。
但这一路过来,他不仅骑得又快又稳,而且始终没有开口喊一声累。
江起慕没动,双眼直直盯着急诊室的门:“我没事,我想在这里等我爸出来。”
朱国文说:“江工身强力壮,不会有事的,就算有事也别怕,天塌了,还有我们大人给你撑着。
江起慕这才转过头来,喉咙沙哑说:“朱叔叔,谢谢你们。”
朱国文又拍了怕他的肩膀。
罗月娇头凑过去,和李兰之小声咬耳朵说:“不是我泼冷水,但要真出事的话,有我们邻居也没用啊,一个疯妈,再加一个生病的爸,最可怜还是起慕这孩子。”
李兰之怜惜地看了江起慕一眼,双手合十道:“天可怜见,地可怜见,请各路神仙佛祖保佑,保佑江工平安无事,千万不能有事。”
罗月娇见状也跟着双手合十,临时抱佛脚地祈祷了起来。
等待的时间十分缓慢而煎熬,不知过了多久,急诊室的门终于打开了。
朱国文拉着全身僵硬的江起慕往医生快步围过去,急声问道:“医生,病人怎么样?要不要紧?”
医生推了推鼻梁的眼镜说:“轻微脑溢血,有两种治疗方案,一是住院观察几天,二是回家吃药修养,但要是再出血的话,极有可能危及性命。”
听到脑溢血,大家的心顿时被高高提了起来。
尤其是江起慕,全身都控制不住颤抖起来,脸色白得很可怕,他想也没想就选择了第一种。
朱国文又问道:“轻微脑溢血严重吗?我们家属应该怎么做?”
医生说:“脑出血后要避免剧烈运动,接下来的时间多卧床休息,避免加重出血,另外病人的血压有些高,要控制好血压,只要不再出血,问题不大。”
医生说完走了,朱国文带着江起慕一起去办理住院手续,朱国文要帮忙出钱,但江起慕拒绝了。
从七岁之后,他家有多少钱,钱放在什么地方,他爸都没有瞒着他,因此过来医院之前,他就把钱给准备好了。
江谨昌已经醒过来,对邻居的帮忙他心怀感激:“金邻居银亲戚,这次真是多亏了你们这帮好邻居的帮忙,等出院了,我再好好感谢你们。”
朱国文说:“江工客气了,我们不过是搭把手,你把起慕这孩子教育得很好,遇事不慌,听我家豆丁说,起慕看到你晕倒了,先过去摸你的脉搏和鼻息,然后把你翻过来,最后担心你着凉,还去卧室给你拿了被子盖着,做完这一切他才去叫大人
帮忙把你送来医院,有这么个懂事的孩子,江工的福气在后头。
朱国才接着弟弟的话道:“我觉得江工你要好好反省,你是家里的顶梁柱,你妻子又是那种情况,若你出事了,你让起慕这孩子怎么办?他一个孩子要照顾你们两个人,这辈子就毁了,更别说他明年就要高考了,你但凡出点事,都会影响到他的
成绩和未来,所以为了孩子,你更应该把自己照顾好。”
朱国才这话乍一听好像在关心江昌的身体,如果他的语气不是那么高高在上的话,或许会更像一点。
朱国才这个月被提拔为空罐车间的副主任,不知道是不是当了领导的关系,他最近说话总喜欢用领导的口吻教训人。
朱国文闻言,看了他大哥一眼。
江谨昌点点头说:“你说得有理,这次的确是我疏忽了,连续加班了三天三夜,还当自己是年轻的小伙子,连着加班一个星期都没有问题,真是岁月不饶人啊,以后不能这么做了。”
说着他抬手爱怜摸了摸儿子的头说:“对不起,爸爸吓到你了吧?爸爸向你保证,不会有下一次了。’
江起慕看着他爸,从小到大,他觉得爸爸坚不可摧又无所不能,他能修机器、换灯泡、炒菜做饭洗衣服,别人都同情他有个疯子妈妈,可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可怜,因为爸爸为他撑起了一片天。
可不知从哪一刻起,爸爸的眼角有了细纹,双鬓冒出的白发让人触目惊心,他看上去也没有以前那么高大,仿佛一瞬间,他长大了,爸爸却老了。
江起慕望进爸爸布满血丝的眼里,紧紧抓住爸爸的手。
以后他来为爸爸妈妈撑起一片天。
另一边,刘秀妍来到姜家,远远就看到有个男人提着东西进了姜家,里头很快传来笑声。
她担心会耽误蔡姐的正事,想着等那人出来再进去,更何况她要说的事,也不方便让其他人听到。
天空阴阴的,虽然没有下雨,但寒风又冷又刁钻,专往人身上钻,刘秀妍被冻得嘴唇都发紫了,她一边跺着脚取暖,一边觉得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明天再来时,那人终于出来了。
男人点头哈腰说:“蔡主任,这事就麻烦您了。”
蔡姐脸色庄重严肃说:“你放心,我身上了,周一让你侄女照旧去上班,我明天跟他们车间主任打个招呼就得了。”
男人一脸感激,拍马屁说:“我就说有蔡主任您出马,这天底下就没有搞不定的事!蔡主任您忙,我这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回头等事情搞定了,我再带我那没出息的侄女亲自过来登门道谢。”
说完给蔡姐又鞠了一躬才转身走了。
蔡姐正要回屋,一眼看到了刘秀妍:“秀妍,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刘秀妍被冻得浑身发抖,但此时双眼贼亮:“我刚过来,光顾着想事情,连蔡姐您出来都没看到,这不,家里得了瓶麦乳精,便想着给蔡姐您送过来。”
蔡姐扫过她被冻得发紫的嘴唇,不在意说:“有心了,麦乳精就不用了,家里好几罐呢,吃都吃不完,你拿回去给孩子吃吧。”
刘秀妍跟上去:“这麦乳精虽不值钱,但冲水喝甜甜口,总比白开水好,蔡姐您就留着,平时蔡姐您这么照顾我家,我都不知道怎么报答蔡姐您,对了,我刚才听那人叫蔡姐您为主任,蔡姐这是高升了吗?”
蔡姐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道:“国家和工厂对每一个人的付出都是清楚的,我上头的王主任被调走了,办公室主任的责任必须有人承担,如今这份责任落在我肩膀上,这是工厂和领导对我肯定和信任,我必将全力以赴,不负大家的厚望。”
刘秀妍又惊又喜,惊的是没想到蔡姐居然还能再进一步,喜的是,若是两家能成亲家的话,他们苏家也将跟着鸡犬升天。
想到这,她脸上堆起笑容说:“真是恭喜蔡姐贺喜蔡姐,不对,应该是恭喜蔡主任,有蔡主任的领导,二棉厂肯定会更上一层楼!我要是有蔡主任的本事,就是睡着也会笑醒。”
两人进到屋里,刘秀妍等蔡姐坐下后,她才坐下来。
蔡姐被这马屁拍得浑身舒坦,笑道:“你有志谦这么个孝顺又有本事的儿子,这是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福气。”
这话正中刘秀妍的下怀,她装作烦恼说:“要我说,儿子再好都不如女儿贴心,我不知道多羡慕蔡主任,珊珊漂亮又大方,都说女儿是贴心的小棉袄,蔡主任要是愿意的话,我倒想拿儿子跟你换珊珊。”
蔡姐看了她一眼说:“珊珊这孩子随我,胆子够大,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直接了当地说出来,不会扭扭捏捏。”
刘秀妍更卖力点头说:“对,珊珊这孩子啊随蔡主任您,大气,我就特别喜欢她这一点。”
蔡姐端起桌子上的茶喝了一口说:“光有你喜欢可不行,你家志谦对珊珊是什么感觉?珊珊特别喜欢你家志谦。”
刘秀妍心砰砰跳,让她感受到许久没感受的生命力,她想也不想就说:“志谦当然也喜欢珊珊,只是他在感情方面太迟钝了,还不了解自己的心思,需要有人推他一把,没错,就是需要有人推推他。”
蔡姐给她也倒了一杯茶,笑道:“喜欢珊珊就好,剃头担子一头热的事情我们可不做,既然两个孩子互相喜欢,那我们做家长就帮他们一把,给他们创造条件。”
刘秀妍看着被推到自己面前的茶,心里更定了一些,她想了想说:“不是有消息说市政府今年春节要举行新春巡游活动吗?我们到时候把两个孩子叫出去,然后再找机会让两人独处,蔡主任您觉得如何?”
蔡姐笑道:“很好,就按照你这个计划来实行,还有,你我之间何必那么生分,你还是跟以前那样叫我蔡姐就好。”
刘秀妍这一次笑容真切了很多,展颜笑道:“好嘞蔡姐。”
蔡姐再次端起茶杯说:“这是别人送的大红袍,你也尝尝。
一听到大红袍,刘秀妍眼皮跳了跳,小心翼翼端起茶杯慢慢饮了一口,只觉香气馥郁,香甜可口,以前喝的茶跟这大红袍一比,简直不值一提。
到年底了,大家都比较忙,加上江谨昌不是大病,因此大家看望过后,接下来的时间都由江起慕一个人在照顾。
林飞鱼趁她妈去档口卖鱼,时不时煲一些清淡的汤让江起慕带去医院给江叔叔,又跑去图书馆查阅高血压平时要注意哪些方面。
这天,她刚把煲好的山药排骨汤给江起慕送过去,回来就见常欢一脸狐疑打量着她,然后语出惊人道:“你跟江起慕是不是在谈恋爱?”
林飞鱼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你、你胡说什么?我们......才没有谈恋爱。
常欢盯着她:“是吗?那你为什么对江起慕那么好?我知道,你肯定是暗恋江起慕对不对?”
林飞鱼脑袋轰的一声,脸变得通红。
常欢一看她脸变红了,张嘴就要尖叫:“你......呜呜呜......”
但话还没出口就被林飞鱼给捂住了嘴巴,林飞鱼威胁说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小时候吃鸡屎的事情告诉大家,包括以后你喜欢的男生!”
常欢瞪大眼睛,叫得更大声了:“呜呜呜......”
林飞鱼从她叫的腔调的变化中猜出她的大概意思是:你才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吃过鸡屎了?
林飞鱼说:“是沁姨告诉我的,她说你三岁的时候吃过鸡屎,当时要过年了,六奶奶抓了只活鸡回来家里养几天,在乔木树下拉了好多鸡屎,那天你可能是肚子饿了,也可能是嘴巴馋了,跑过去抓了一块干掉的鸡屎片吃。”
常欢眼睛瞪得更大了,啪啪拍着她捂嘴的手,林飞鱼这才松手,常欢嚷嚷反驳说:“你才吃鸡屎!你都说我当时才三岁,我怎么可能一个人下楼来玩?肯定是沁姨说谎!”
林飞鱼笑得一脸促狭:“沁姨说,常美姐当时跟着你,看到你捡起鸡屎片当即喝住你。”
常欢心里舒服了:“我姐还算有点良心,不过这么说来我不就没吃鸡屎了?”
林飞鱼摇头:“不,你吃了,沁姨说常美姐喝住你后,把你手里的鸡屎片扔掉,然后捡起另外一块更大的鸡屎片递给你,然后你把那鸡屎片吃下去了。”
常欢差点被恶心吐了:“常美那家伙,我要杀了她!不对,沁姨既然看到了,她为什么不阻止我?”
林飞鱼笑得头都要掉了:“她阻止了,但你骂她想偷你的东西,还哭得很大声,她没有办法,只好把鸡屎片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