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梅打着旋儿纷纷坠舞,飘向她的肩头,忽又翩翩然失魂般激飞,散落中天。淡淡的寒意,却令这一身冬装看上去并不那么不合时宜。
她缓缓从指上取下金戒,双手奉上道:“既在此遇见师姐,倒不妨现在就还。阁主受属下一拜。”
十五年的修为!
沉重的铁镣,穿过双肩,垂在地上,沾满污血,紧连着手腕与足踝的铁箍。但他的身体却是悬空的,并未浸入地上及膝的污水中。
舞枫微微挣扎,然而她却并不松开!唇舌纠缠间,那抹似曾相识的冰川寒流气息……仿佛有一道无形的雷电,击得他全身麻木!
阿梅小孩子般愤愤顿足,溅起一地水花。她突然恶狠狠扑过去,扳过他的脸,硬生生将手中糕点塞入他口中!
舞枫啊舞枫,只有你,才是真正的傻瓜!
三个月后……
“然然。”云清霜低唤,看着小妹轻快地走来,询问道,“你在庄内,有没有看到舞枫师兄?他是和青凰师姐一起回来的。”
“你……”他无力地望着面前白狐裘的女子,虚弱到话都说不出来。
“舞枫哥哥,随我来清云斋吧!”英俏宛丽的少女冲他眨了眨眼,转身轻快走去。挺直的脊背,竟有一种男子般的刚强与倔强!
阿梅丝毫不理会他愤怒的神色,打量了他半晌,拍手大叫起来:“啊,我明白了!”
“咄!”阿梅一声低叱,一掌击向地面及膝的污水。顿时水花四溅,竟在半空中凝成片片飞雪!
“武堂主,你也在?”云雅然嗓音依旧明亮清纯,好像从来不藏有秘密。
“很巧吗?”阿梅眸光冷定,若深不见底的寒潭,“方才正巧有人雇了属下,来此替二位保镖。”
“谁?”舞枫开口惊问。他瞳孔微微紧缩,在看到这女子的瞬间,为何会感觉有万千疾电,轰然炸响在脑海之中!
小窗口的月光冷冷照在少年血污的面庞上,清漠凄异。
回答她的,却是一个生硬的女声:“是吗?请枫儿过来,但莫要说出我正在此处等候。”
女子的功法,奇诡怪诞。运功与正道完全背驰,真气流转筋脉间时仿佛血液也冻成了冰!显然,这是一门极厉害的邪派功夫。她没有告诉他自己的本源是那一派,但他已隐约间感觉到了什么。
一身缟素,肩披狐裘。女子抬手,优雅地拂去肩头雪氅。
“没有?”云清霜叹了一声,安慰青凰道:“许是有什么事出去了,可能不久就会回来,你别担心了。”
“大哥,舞枫哥哥和青凰姐姐回来了!”她兴奋地大声道。
她意味深长地瞟了惊怔的舞枫一眼,依旧不疾不徐道:“走吧。有我在前面,你们就算重伤濒死,相信也无人会来打主意。”
她仰头望着他,黑幽幽的眼眸中,满是让他极不自在的怜悯,好像一个高贵的公主在打量向她乞食的叫花子。
舞枫冷瞪她一眼。
云雅然一掌重重掴在他清瘦的面颊上,将他扇得转过头去,咳出一大口鲜血!
他渐渐,开始回应。他胸口的温度越升越高,忽然间,那么渴望看一看她的脸!
静静等候的,是一对素衣佩剑的女子。烟雨蒙蒙,却未沾湿她们一缕发丝。
少年撇开头去,不理会女子的威胁与引诱。
月凄冷,泛着如水的寂寥。
“啊……”红衣少年突然抱紧头颅,在地上痛苦的翻滚起来!
舞枫毫不放松紧惕:“为什么?”
她伸手,接住半空中落下的一朵冰花,浅笑忧伤:“我从四岁起就开始学幻术,到现在都十几年了。其实幻术也没什么。看得懂,便很好破解。看不懂,即使武功再好也是枉然。”
“谁?”阿梅眉一挑,像料到对方吐不出什么好话般,立即转回主题,“少罗嗦!跟着我练!否则三个月后,你就是死路一条!”
武林大会……到时候,将选新的盟主,并处死一些罪大恶极之人!他知道,头一个就是自己。
他顿时冷静下来。正前方唯一的铁门,被人无声地拽开。
女子轻歌,明净悠长。
“你居然想死?你这个不知好歹的王八蛋!”雅然突然冲他咆哮,大哭着飞快跑开,边跑边哭喊,“大笨蛋,这么后知后觉倒还不如真死了好!我恨你!”
“武功全废吗?真可怜。”阿梅缓缓地说,轻轻拨开遮住他面庞的发丝,纤细冰凉的指尖抚上他单薄颤抖的唇。
“没有。”雅然回答得很快。
“偷的!”阿梅满不在乎说,“你若想出去,得靠你自己。我只负责教你!”
“阿梅?!”他嗓音低哑而惊诧。
舞枫默然凝神的听着。
百余年前,绝迹江湖的南楚冰火玄天派?在丹田处结冰丹和火丹的诡谲功法?
可是,他已不想再顾及那么多了。学邪派功法算什么他早就不是正派的弟子了。他明白阿梅身上之所以寒气四溢,便是因这门功法所致。
他已三天多未进食,此刻又这么虚弱,怎能咽得下去?阿梅羞涩地笑了笑,绝美的面庞清新溢冷。
她依旧白纱覆面,信步走近他。
长街雨巷深处。
“杀、杀了我!”他嘶喊,却爬不起身,唇角不断涌出血丝。
除了音袭和武堂主,谁也不知下午发生的事。而音袭,更是在听了她的处理之后就满意的离开了。武堂主亦是有急事要出庄接应常年在外做密探的肖堂主。
“你有钥匙?”舞枫紧盯着她。
教出了我,和那个强大而邪恶的存在。
那表情,分明就看穿了她的鬼把戏嘛!
蓦地,他好像听到幻觉般的一声女子轻叹。仿佛遥在天涯,又似乎近在咫尺。
“武堂主,用铁链子将他吊在水牢里。钥匙就交给我好了,他这个样子,相信也逃不了!”
他忽然闭上了双眼。这么死寂的地方,也有梅花开放?
被关进来,已是三天了。雅然再也没有来过,亦无人送饭。看来她的确是想自己死掉吧……
她戴好面纱,除去他眼上的腰带,提起包裹扬长而去!
一袭火红,倚木静立。
“啪!”
舞枫自昏迷中惊醒,扑面的寒意片刻散去。
她的目光,仿佛玩弄着半死老鼠的狡猾的猫,充斥着嘲弄与不屑。
爱作恶的女子,消失在甬道尽头。
舞枫唇角含着一缕苦笑。还以为……原来她也已同师姐一样,认为自己是个恶魔,恨自己入骨吗?原以为,她方才的笑……她还是相信我的……
“押入后山水牢。”音袭道,生硬而无情的嗓音,威严得令人不敢忤逆。这个女人,拥有男人也无可企及的老辣的决断力。
那一红一青,雨雾中繁华而耀眼。
“不吃?那我现在就出去杀了青凰!”阿梅声色俱厉。
阿梅,又不是第一次了,你犹豫什么!再不进食的话,他会被饿死的!你这是在救人!
她也不解释,一把扯下腰带紧紧缠住少年的眼睛,确认对方已看不到什么后,方解下面上白纱。
“大姐说了,青凰师姐中途重投圣光教,故这枚‘金雕’暂由本左使保管,待师姐回阁之后再行归还。”阿梅说话极缓极慢,透着仿佛骨子里的寒气。
“阿梅,别多礼!你呀,还是这么喜欢装神弄鬼!”青凰忙扶住她,顾不得去接这枚分量颇重的金戒。
“你是……梅?!”一声尖呼,高傲冷艳的风度荡然无存,环佩逃也似地散开,消失在雨帘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