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诺惊醒了，像望着陌生人那样看着我，然后又笑了。他以前曾经是姑姑的契约妖怪，沉睡了十几年之后，与世界有些脱节，行为举止孩子气十足。哎，跳楼之前忘了解除我们之间的契约，不然的话现在他就自由了。跟着我这样的主人，实在够折磨他。
“我只是想来看看她，她好久没去学校了。”
李越凡蜷缩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目光一直没有看我。她让吉诺出去后，我便在她的床尾坐下。
为什么我和大家如此的格格不入呢？感动和悲伤，到底是怎样的感受呢？为什么我从来都没有切身体会呢？
“嗯，挺好的，因为他非常喜欢李越凡，所以一直为她的事情忙前奔后，不能说他做的事情都符合世俗的标准，但应该过得很充实。”
“你应该知道这些都是骗人的吧？”她坐了起来，突然诡异地笑了笑，“你应该察觉得到，我无情到不会喜欢任何人。”
但很快我就发现，段可望拒绝我时说到的喜欢的女孩，是同尘，而且，同尘也交了一个很要好的男朋友，她说到他时，语气里满满都是幸福，她也不过是一个普通女孩，她无法了解我在人世伪装自己有情感的痛苦。她不是同类，不是吗？
父亲过世之后，想要去死的情绪却越来越严重，影响了我像普通人一样开展正常生活。我决定让自己有些事做，不再对同龄人面对的一切不屑一顾，我想到了找个男孩谈恋爱。我看过不少偶像剧，但无法被感动，只是觉得可笑。找个男孩交往，心底里我是非常不愿意的。
那么，我的同伴，我来了。
“当时明明说暗恋他好久。”
“你难道不是要报复她吗？担心留下什么坏印象？”
“没问题。”
“你一定要试试。”
“那就行。”李斯如叹了一口气，“对于吉诺来说，十几年后苏醒过来，就算开始新的生命了吧，他睁开眼时看到的第一个人是越凡，越凡，就是他最初和最执著的追慕吧。”
一个星期后再见到段可望时，他对我说了这样的话。他和叶丹丹已经分手了，或者可以说，叶丹丹似乎从一开始，就感觉到了这是一个恶作剧，所以也不至于受到太严重的伤害。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像化学反应一样，作为理科白痴的我是猜不透的。叶丹丹竟然和段可望成为了挚友，不知道他们俩在彼此的性格里发现了什么共通点。昨天我见到他们俩一起吃午餐，谈笑风生，像铁哥们似的。这件事情看来是平静地度过了，没有比现在的一切再好的结果，但他们俩曾经交往过的这件事情，肯定会在接下来几年时间内成为校内流行的话题，特别是那些暗恋着校园帅哥的普通女孩，肯定会以叶丹丹作为自己的榜样。
“想看她现在的可怜模样，好嘲笑她？”
“你要乖乖躺着。”
直到父亲过世之时，我才发现我自己实在太讨人厌。父亲患的病具体叫什么名字我也不知道，反正是运动神经元方面的病吧，也就是渐冻人，刚开始他走路只是不停摔跤，吃饭容易呛着，说话有些模糊不清，那时我还有几分担心与害怕，感觉我熟悉的父亲正慢慢远去。
“哪是地面晃得厉害，是你自己晃得厉害吧。”
初中毕业时，大家煽情地唱着牛奶咖啡的《明天你好》，聚会，拥抱，流泪，留念，我依然没有任何分离的惆怅，倒是觉得终于摆脱了初中生涯，心里松了一口气。只有我一个人，在大家分离之时，高兴得想唱歌庆祝吧，我当然没让大家知道，没有悲伤和眼泪，但我可以伪装。
“当然不是，她很有意思啊，想一睹芳容。”
“可以过来一下吗？越凡爬到窗台上怎么也不肯下来。”
“没有。”
“那吉诺怎么又再次醒过来了呢？”
“怪不得浑身无力。我饿了，吉诺，帮我煮点吃的。”
不过她并没有因此恨我，也没有和男朋友闹翻。昨天晚上甚至还来看望我，说了些什么话呢，为什么不怪我呢？果然，异类的话，从来都只有我一个。可惜，同尘，如果你报复我，我还能找到理由继续活下去。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存在着像你这样的人呢，善良却不愚蠢？相比之下，我这样冷漠无情的人，怎么还好意思存活在这个世界上？没意思，一切都没什么意思。
我新交的男朋友叶新，我几乎已经快忘了他，是个喜欢我很久的男孩，所以就算我再任性，一个礼拜不搭理他，他也不会对我发脾气，简直就像依赖人的宠物狗。我知道这样的形容有些过分，但忍不住还是会这么想。其实，我试着要像电视剧和里写的那样，当一个体贴的女朋友，我试着让和叶新在一起时的自己，变得普通正常拥有感情，但我做不到。每当我违心地做一些事说一些话时，就能听到心底里那个无情可怕的自己正在嘲笑我。
我绑架了她威胁段可望，这是报复，也只是想激怒她而已。之后，我让吉诺找来了许诺的前女友，一个幽灵女孩。从我开始报复试探同尘之时，吉诺就打听出了和她相关的所有人的信息，吉诺总有办法。
段可望点点头，说道：“如果能够追到她，生活肯定会呈现出不一样的色彩来，越这么想越希望见到她。同尘，你会帮忙吧？”
后来他总算离开了，我感觉自己松了一口气。看到他的房间空出来，属于他的印记从我们家里消失，我竟然丝毫也不觉得难过。他死去时我没陪在他身边，也没在学校，一个人在外面游荡，接到妈妈的电话后，好不容易挤出了两滴眼泪，可还没回到家里，泪水就干了，之后再也流不出来。葬礼上，我甚至连干号都不屑，我的那些平常甚少来看的亲戚们，都对我指指点点，我只是给他们一个冷笑或是白眼。为什么不能哭呢？连爸爸朋友的孩子都捂着脸哇哇大叫呀。父亲为我付出了这么多，换来的却是我的冷漠，有什么意思呢？
“睡了多久？”
“当然不知道。”段可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天她打电话给我时，只是说我知道她是谁，可我想了这么多天，也没想到她到底会是谁，声音倒是有点熟悉，但我熟悉的女孩实在太多。后来我也想过要打电话给她，问清楚她的身份，不过却不好意思开口，怕在她心里留下坏印象。”
瞧，从小开始，我就是个冷酷的坏蛋。
我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吉诺看起来很紧张，于是我又说道：“你不要担心，现在早没了跳楼自杀的氛围，我不会趁你不注意又爬到窗台上。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吉诺一脸不信任地看着我，毫无征兆地“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差点撞扁了我的鼻子，很快门再次打开了，吉诺终于让我进去了。
李斯如哭了起来，脸上的妆也花掉了，哭得整个身体不停地颤抖。看到她现在的这个样子，我也不敢轻易离开，只好坐在床边时不时安慰她两句。不知什么时候我就睡着了，醒过来时听到耳边有连续不断的铃声。
我一个人出了房门，又被吉诺叫住。
“既然你不喜欢他，为什么要向他表白呢？”
“时南，就是那个和李斯如一起来的妖怪，把瞌睡虫放在了你身上，你就睡着了。”
“我不喜欢他，这样告诉他就行了。”
“你见过吉诺好多次，对吧？他现在过得好吗？从他醒过来之后，我就没再见过他呢。”她轻声问，低垂着头，似乎又闭着眼睛，我都怀疑她是不是在说梦话。
“所有女生都喜欢他，我也有样学样，玩玩而已。生命太无聊了，非常非常无聊，我想给自己找些事干，但还是觉得无聊。”
“同尘，你没有生气吗？”她的目光总算转向了我，眼神依然凌厉逼人，不过透露出一丝悲戚。“我做得这样过分，正常的反应是，你应该想办法报复我吧？”
“那我要怎样给你们当裁判？”我也盘腿坐下。
“五天。”
从初中开始，我不止一次想到了死。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去找姑姑，她是巫咒师，我也算是她的半个徒弟，但学习起巫咒术也没多大意思，我向来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姑姑和我是同类，她也无情，不然不会快四十岁了还孤身一人，她明明非常美丽。她不依靠任何人，一个人活得很好。我想，只要我过了这样的一个容易陷入悲愁郁闷状态的年纪，就能像姑姑一样潇洒地活着。我的网名叫“最初的追慕”，有人以为我追慕的是梦想，也有人以为我追慕的是爱情，其实，我最初的追慕只是我姑姑。生活对我来说从来不美好，我从来不爱它，它也不爱我，被想要去死的心情折磨一段时间之后，我还是尽力想要活下去，所以我只能紧跟姑姑的脚步。
“之前的事情，非常抱歉。”
“她没有什么朋友，父亲也过世了，母亲一天到晚也不在家，所以你明白的。”他说，这个家伙看来不擅长求人。
“几个星期前，你才向我表白过。”
李斯如的手机正不停响着，来电的是李越凡。李斯如睡得沉沉的，我便拿起了电话。
“可能没有遇到合适的。”
“你还真是滥情。”
我点了点头。
“我知道我所说的话在你心中，也许没有什么分量，但经过上次的事件，我明白有些话最好还是不要憋在心里。”他顿了顿，抬起眼来看着我，“我知道你痛苦的原因是什么，无论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无情无义，自私自利，你都不能否定自己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权利。反正我也是石头，让我们一起，铁石心肠地活着吧。”
他起身，非常不放心地看了我一眼，朝房门外走去。吉诺的本体是一块石头，就是石头怪，不过浑身冰冷的他，倒是比我活得更有血有肉。
李越凡点点头，说道：“现在她正准备在家里和某个朋友一起拼酒量，所以想让我过去给她当裁判，不过我不想出门，你去可以吗？”
这几天来，我一直没和李越凡联系，她的报复行动也没再继续，本来嘛，这只是一次小小的误解，她又不是超级大坏蛋，这样做已经能够让她消气了吧。我本来还想报复她，不过越到后来越觉得，如果真要以牙还牙，那我不就也成为李越凡了吗？我可没这么小气。
“你和李斯如倒是很像。”
“没错。”那个妖怪舔了舔嘴唇，此刻他的舌头也像青蛙舌头一样长。
最后的结果是，时南比李斯如少喝了一瓶。他非常不服气，跌跌撞撞地站起来，说自己要去商店里再买一瓶啤酒，把李斯如比下去，不过刚走到门口，“轰”的一声，时南就摔倒在地，干脆把身体缩成一团睡起觉来。
“你不担心我一脚踢过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