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可以说若负声的少年时狗嫌众厌种种不好听的名声,全是因容钰和云枝年才闯出来的。
她尤记得那日在外历练,几名散修明明刚被云枝年救下,前一刻感激涕零,后一刻却在背后嘴碎,大抵是说一个不知生父生母生辰的人神气什么。她正欲上前教训一翻,忽地眼角一抹亮色,原来融月道君去而复返,正立在不远处一株花树下,一尘不染,兰衣飘飘,显然是听见了,但他目光平静,毫无波澜,静静听了片刻,一言不发,并未惊扰任何人,沉默退开了。
悄悄地,除了若负声,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莫名的,她只觉鼻头一酸,眼眶发热。
她追上去想安慰他,又不如从何安慰起,最后回桃叶渡趴在桌案上思索了半天,心想:“现在找生父生母实在不太现实,融月道君不知生辰,一定从来没有收到礼物,那倒不如给他送件礼物。”
可她一穷二白,之前钱全拿去买话本子了,桃叶渡小贩那里还欠了一屁股债,她苦思冥想,左思右想,前思后想,也不想不出什么门道,翻箱倒柜也没出能找一丁点可用的东西。后来容昭他们给她出主意,每逢各家讲演盛会都会奖励表现优秀的修士一些仙芝玉石绫罗锦锻。
那年清秋秋月会江洲射巫鸢,她名列第一,拿了奖品为云枝年做了礼物,剩下的边角料则做了条剑穗,本是自己用的,后来历练遇见玄悲邻,想着他半辈子恐怕都没接受过旁人剩下的东西,便刻意送他惹他生气,现在回想起来也是幼稚得很。
若负声顿了顿,吁了一口浊气,放下华潋,随口道:“你没扔啊?”
玄悲邻道:“没有。”
若负声忽然来了兴趣,道:“为什么?我记得当时你听见它的来历脸顿时就拉下来了,还以为你早就把它扔了。”
“确有其事?”
听他言语中充斥着浓浓的疑惑不信,若负声解释道:“哦,也不算很明显,但和你平时不悦的神情比起来还是幅度更大一些。”
这话说来,再没有人比她更有权威和说服力了。毕竟能频繁见到玄悲邻生气的人实在不多。
沉默片刻,玄悲邻道:“伤势如何?”
若负声一口饮尽坛中酒,笑道:“小伤,无碍,你不说我都忘了。”
话音未落,玄悲邻探手按住她的一条手臂,手指搭在脉上,修士对脉门看得极重,非父母血亲医师等不予示人,何况若负声身份敏感,不知多少人想置她于死地后快,但如今被人牢牢按住脉门,她却毫无惧怕忧虑之色,任由磅礴而陌生的灵力顺着脉门小心翼翼探入,沿着血脉筋络慢慢延伸。探脉本就是劳神费时的活动,即便出力的不是她,若负声一动不动也觉得无聊得很,起初还能勉强保持坐姿,到后来干脆趴在席子上,百无聊赖中,她顺手摸了摸乾坤囊,想摸出件小玩意打发时间,结果手一探,摸到一片凹陷之处。
她“咦”了一声,从乾坤囊里掏出一个斗笠,下面还连着一个瘪了一角的纸灯笼。若负声把它转了个面,两人便对上了纸灯笼上绘着的画,用墨笔粗糙勾勒出五官,眼睛是两滴墨点,鼻若长蛇,咧着张血盆大口,脸颊用笔尖勾出两个圈,勉勉强强看出是张人脸。
她顿时认出这是个什么玩意了,可不就是当年瑶光城她作弄容钰的杰作么?
玄悲邻道:“这是?”
若负声答道:“容钰。”
“……”
刚好检查完毕,玄悲邻收回手,道:“给我看看。”
若负声把手中的玩意递给他,自鸣得意道:“画得很传神吧?”
玄悲邻默然不语,若负声打了一盆水洗了洗脸,用白布擦干后,坐回席上,等了又等,玄悲邻仍是神色沉凝地看着掌中之物,时间一长,她看出不对劲来,奇道:“有什么不对?”
须臾,玄悲邻道:“这个斗笠,从何而来?”
若负声将三言两语将瑶光城之事说了,道:“怎么,这个斗笠是邪物?”
玄悲邻沉吟,半响微微摇头:“不好说。”
若负声略微意外,她还是开天劈地头一遭听玄悲邻这般评价,轻轻吁了一口气道:“伤人吗?”
玄悲邻道:“残魄。”
若负声道:“这上面附了残魄?”
玄悲邻颔首:“是。”
若负声蹙眉正色道:“容钰一向对残魂残魄辨识度很强,经过她的手,上面有残魄她不可能无动于衷……对了,我们争抢过,斗笠和纸笼都从楼上落到后院,也许也有人动了手脚。”
见玄悲邻深思不语,若负声将它取回手中,一手按着斗笠,一手将纸笼取下,二者分离,她先是把纸笼收回乾坤囊,紧接着,持着斗笠细细打量把玩起来。
斗笠上方下圆,上窄下宽,顶部四方四角,箬条缜密,纹理端正。内腔中空,空出一块,底部却没有系带。
“横看竖看,怎么看……”若负声语气一吊,玄悲邻抬起眼帘,她才继续道:“都是个很正常的斗笠。”
“玄迟,你看,这东西没有戾气,没有杀气,没有怨气,亦没有死气,应该不是用来害人的……”说着,她话没说完,就将斗笠往头上一扣。。
玄悲邻眉目一凛,想阻止已是为时晚矣,只见若负声头刚一戴上斗笠,就合上双眼,直挺挺向后倒去,连椅子倒下发出“砰”一声都浑然不觉。玄悲邻抱起若负声,稳稳心神,急走几步,将床榻上杂七杂八的东西扫落在地,把她放平躺下来,拉过被子盖过身体,手指搭上若负声的手腕,探得脉象平稳,只是昏睡过去才移开目光。</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