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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未明,玲羊镇一切尘埃落定,花木茅草犹在,人已非。
镇巷空空荡荡,尸体铺呈散落一地,血流成河,泥洼成了血洼,墙根窗缝到处都是血斑,除了明重衍和言卿,镇上唯有几个镇民饶幸活下来。
溟音剑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轨迹,明重衍摇摇晃晃往回走,不知是悔恨还是哀痛,表情很是麻木空洞。
言卿一个人默默流着泪挖了一个又一个坟,两只手虎口都撕裂了。镇民们也来帮忙,边埋边哭,哭得一个赛一个得惨。
忙到黎明,言卿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去,远远的看见一个绀色人影倒在竹林里,趴伏着,一动不动。
身边躺着把精致雪白的长剑。
言卿脸色霎时一白,在他捡起溟音剑时,溟音微鸣一声。
若负声顿时回想起一个传闻——明家剑只为宿命而鸣响。
明重衍净世时留下的旧疾又犯了,之前又伤了风寒,这回病痛来之汹汹,一连数日高烧不退。言卿终日衣不解带,吃食汤水药膳皆不假她人手。
明重衍渐渐康复,睁开眼第一句话就是:“卿卿,你好瘦。”
这个称呼,从前言卿只觉不好意思,如今却潸然泪下,若负声知道,他等了很久。
两人默契地没去提玲羊镇发生的事,晨风御树叶微斜,燃上新火煮酒烹茶,共话桑麻,灯影泛舟,鲜衣抚棋,任酒花白,眼花乱,烛花红。酩酊一醉只求乐,满纸诗书只为欢。
一曲蒹葭,散乱两人眉眼。
白日里,明重衍执笔作画,言卿在一旁磨墨推卷,他都没发现二人不必言谈,配合何其熟悉自然。
一方竹院,雪竹染白,细风吹过,竹浪一阵接一阵。
拾阶而上,微室内一桌,两椅,又有一人提笔,执卷细阅,剪影透过烛光映在窗上,腰杆笔直,端正如松。
烛光摇曳,除却屋外虫鸣蝉噪,只余笔沉墨落纸端的窸窸窣窣极为悦耳的磨擦声。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一醉一陶然,实在逍遥。
岁华荏苒,转眼子春十月,寒风骤起,叶落纷纷。
这日,明重衍四处找遍了,也没找到言卿,最后还是瘦小厮在米缸里发现了哆哆嗦嗦,脸色青白的言卿。
他似是神智不清,双目猩红,脖颈上梗起数道青筋,旦凡明重衍一靠近,言卿便尖叫一声。轻呕起来,手肘撑住地面连连后退,一头一脸一身米粒哗哗往下落。
明重衍缓缓收回双手,脸色看着比言卿更苍白。
半个时辰后,一人款款踏入庄门,那人长发挽起,头戴水澹生烟冠,中嵌以一朵海棠珠花,两旁垂下长长紫玉璎珞至肩膀,额际依然坠着那弯玉月,身披兰青色长褂,内衬同色短衫,腰束九孔玲珑玉带,衣摆行走间仙鹤曲颈引亢。
这人,正是郁长宁。
若负声心里狐疑:即便是明重衍请来的,这也来得太快了,仿佛就在等着这一刻似的。
而且,明重衍急,郁长宁看起来比他还急。一瞬间,疑心便深埋入心根底。
明重衍想不到这么多,迫不及待忙将他引入室中,郁长宁两搭上言卿的手腕。
若负声跷着脚,堂而皇之坐在桌案上,见状啧啧摇头。明重衍不知道,她却知道,谢昀偷偷在言卿饭中下了毒,医师也并非所有毒都会解,而言卿似乎从小身子骨孱弱,喝药如同喝水,这毒下了近一个月都没有发作,也许是受了玲羊镇惨案刺激,明重衍醒来,他心弦一松,藏毒就骤然翻了出来。
明重衍握住言卿的手:“卿卿,还记得那个故事吗?我给你讲完好不好?”
“那个孩子,没了母亲,没了母亲,被家族里兄弟作弄,让他每日和家里的狗抢食,只有一个比他小不了多少的孩子不嫌弃她。”
“因为那个孩子经常被人扔石子,常常遍体鳞伤,他就说要长大后成为吊死问疾的医师。”
言卿拼命推他:“走!走!你走!”
明重衍摇摇头:“我还没说完……”
言卿继续推他,坚持道:“我现在不想听了!你走!”
这时,郁长宁道:“重衍,你先离开吧。我在此为他医治,你看,你在这……”
看出他的为难,明重衍艰涩地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往外走。
若负声见他御剑而起,知道他是要找那赵澜之算帐,不过,她在意的还是明重衍什么时候知道是赵澜之在使坏,正要跟上去,却脚步一顿,霍然转身,郁长宁指尖极缓地在言卿脸侧滑过,嘴角噙着一抹笑。
时机不合适宜的笑。
若负声挣扎犹豫了一番,还是留了下来。
郁长宁抱着言卿往外走,胖小厮拦住她:“你干什么?没有明公子的命令,不能出去。”
郁长宁笑了一下,胖小厮动作骤然一僵,瘦小厮面无表情地将刀从他后心拔出来。
赤红的血溅在地上,胖小厮瞠目,轰然倒下。
竟是死不瞑目。
若负声负手跟在后面,郁长宁抱着言卿来到一个山窟,自上往下张望,黑漆漆一片,隐隐有鬼的嚎叫声在四壁回荡。
言卿缓缓睁开眼,不似之前的腥红,已然澄清一片,显然恢复了神智,看清自己被郁长宁抱在怀里,挣扎着就要下地。
郁长宁没有坚持,松开手道:“你醒了?”
言卿腿甫一下地,蓦地一软,跪在地上:“我……之前发生了什么?”
郁长宁眨眨眼,道:“你当真不记得了?”
“我……”言卿脸色又苍白起来:“我梦到了好多鬼。”
话音刚落,山窟里升起一声长长的凄厉鬼嚎。
言卿噤声,不由哆嗦了一下,郁长宁挑眉一笑,摸摸左手的玉扳指:“言言,你有两条路,一是跟我走,等我腻味了,就放你们团圆。”
言卿道:“二是什么?”
郁长宁面无表情道:“二是……今日就葬身在这鬼窟里。”
“你,选哪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