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因为这种特殊记忆,那上下两册字典摘录至今仍躺在书橱深处。四十多年来走南闯北,我始终把它们带在身边。偶尔找出,或轻轻抚摸它们破旧的封皮,或把它们紧紧贴在胸口,或嗅嗅纸页的气息,心中顿时涌起别样的情思,当年的自己倏然萦回脑际——它们陪伴和见证了我的一段青春岁月。我的青春也因之没有终止,即使在早已年过半百的今天。
回想起来,较之抄字典,看书抄录漂亮句子所花时间更多,那可以说是日常性的。下面就让我翻开一本读书笔记,从中举例若干:“古人云‘不教而善,非圣而何;教而后善,非贤而何;教亦不善,非愚而何”(西游记)/光朗朗的一个声音,恍若鹤鸣天表;端溶溶的全身体度,俨然凤舞高岗(英烈传)/有泪有声谓之哭;有泪无声谓之泣;无泪有声谓之号(水浒传)/勇将不怯死以苟免,壮士不毁节而求生(三国演义)/来今往古,人谁不死?轰轰烈烈,万古留芳(说岳全传)/冻死迎风站,饿死挺肚行(战斗的青春)/她那双明媚黑亮的大眼睛,湿漉漉水汪汪的,象两泓澄清的沙底小湖(苦菜花)/一线曙光从北中国战场上透露出来,东方泛着鱼肚白色。黑暗,从北方的山岳、平原、池沼……各个角落慢慢退去。在安静的黎明中,加拿大人民优秀的儿子、中国人民的战友,在中国的山村里,吐出了他最后一口气(《白求恩大夫》)……粗略数了数,这本读书笔记涉及的书目至少有七八十种,时间跨度为一九六六——一九七O,即自己十五至十八岁之间,大体相当于人们最不看书也无书可看的“文革”前半期。在这方面,我必须感谢父亲那个书箱和偷偷借给我书的伙伴们。
看书抄录漂亮句子这个习惯在我七二年上大学以后仍持续了大约四年。这么着,我的青春时代有很大一部分是由文学语言修饰着的。也就是说,对于修辞的迷恋在很大程度上取代了对漂亮异性的迷恋。而修辞也回报了我。由此形成的修辞自觉几乎使我在重要场合的每一次发言、每一篇文章都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和赏识。这带给我一个又一个宝贵机会以至若干人生转折点。不仅如此,修辞还让我在心田为自己保留了一角未被世俗浸染的园地,让我保持着五彩缤纷的文学想像力、不息的激情,以及对美的感悟和向往……
(01.6.)(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