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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潇潇

李潇到的时候,是晚上将近八点,陈蝉衣坐在机场的角落,紧紧抱着自己的背包。来得太匆忙,什么都来不及准备,陪伴她的,只有孤零零一个帆布包。

包上有小羊挂件,机场外暴雨瓢泼,很快地面就被踩出湿黑的水痕。她无意识捏着挂件,神思不属,默默对着水痕发呆。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手机铃声响起来:“在几号口?”

陈蝉衣抬头看一眼:“六号。”

“出来,我到了。”

陈蝉衣捏着手机起身。

她在屋檐下,看到远处一辆出租车打着闪光灯驶过来,停在路边,紧接着李潇下车。

黑色冲锋衣,他没有打伞,快步向她走来。

“东西呢。”

陈蝉衣看见他,很快眼眶一红,指指背在身前杏色的双肩包。

李潇指节蜷缩僵硬:“你就带这么一点东西?”

陈蝉衣低着头小声解释:“我来得太着急了,来不及收。”

是她太害怕了,她担心他就这样彻底消失,从此一去不复返。

她想快点来见他,就没想那么多。

姑娘满身披着风雨的狼狈,头发湿掉,没有打理,变干后就变得额外杂乱。

李潇看着她,沉默几息。

最后把她的包接过:“上车。”

车在山脚下的小路中穿行,陈蝉衣看见黑暗中那一座座山,宛如一个个蛰伏的庞然大物,路过一座山体时,她被悚然矗立的巨物吓到,紧张地抱紧背包。

李潇看她一眼:“吓人吗。”

她未解其意回眸。

李潇神情在明灭交替的光影中,显得沉默而深刻:“这么多山,像吃人的怪物,不觉得吓人吗。”

她愣了一会儿,迟疑着摇摇头。

其实只要有他在,她就不是很怕,陈蝉衣偷偷看一眼李潇。

男人侧脸棱角分明硬朗,透着不近人情的疏冷。

车子一路开去,渐渐驶离了市区,像是到了县城之类的地方。陈蝉衣看向窗外,店镇逐渐减少,人烟稀少了,黑夜中的群山锋利,显得森然而肃杀。

真是奇怪,都是山,这里的山却不像祁连山。大西北环线一望无垠,可她来到这里,只觉得被黑暗中死寂的巨物,压得喘不过气。

暴雨的缘故,路况很不好,雨刷打成残影。

车子开了四十多分钟,陈蝉衣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止住哭泣。

就是还有点哽咽:“我们现在去哪里啊?"

李潇默了默:“我家。”

她模样像是愣住了。

李潇侧眸。

她大眼睛满满都是泪水,脸颊泪痕叠了一层又一层。哭成这样,一个人跑到广西,人生地不熟,暴雨凶猛,可能连宾馆都订不到。

她平时打个雷都害怕,这回他走了,她就什么都顾不上。

他心里一阵阵痉挛似的疼,痛得他呼吸都不太通畅。

李潇抬手,抹掉她眼泪。

她瞳孔慢慢放大。

男人手指僵住,最后干脆落到肩头,把她带到怀里:“不哭,不哭。”

他不知道女人不哄还好,一哄简直委屈翻涌,泪水直接决堤。

陈蝉衣都忘记车上还有司机在,抱着他紧窄的腰就小声哭起来,数落他罪行:“你一声不响就走了,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声声可怜。

他被哭得心碎,只能笨拙地哄:“没有不要你,我妈妈生病了,我回来看她动手术的。”

“骗人!”她流着泪锤他,“我都去渡口问过了,他们说你不做了,你要是还想回润州,怎么会连工作也辞掉呢?你就是不想回来了,你不要我了,也不想见我了。”

他嗓音嘶哑:“我没有。”

“你就有,你还叫我买票回去,你就是不想见我了。”

李潇难堪地沉默。

他的确这样想过。

很早之前,他就在为分开做准备。

他是个事事有规划的人,不喜欢变故,也不喜欢计划之外,他怕他承受不了突然失去的阵痛,只能强行将这种痛苦提前演练,慢慢麻木。

她喝醉酒那一晚,他收到她消息。

那时候他刚从渡口回来,还没有来得及换衣服。手机放在一边,看到消息已经是二十分钟以后。

李潇担心她真的喝醉,匆匆往楼下走。

楼道里传来脚步声,他下楼梯的动作一滞,黑暗中,静静对上郑容微的视线。

两个人在昏暗里彼此对视,气氛安静流动。

是郑容微先笑:“抱歉,借过。

李潇沉默了两秒,移开身体。

郑容微把她送回家,在屋内停留了约莫十分钟。

出来时,李潇还站在门外楼道的墙边。

郑容微身高与他相当,看到他还是那副标准笑容,就好像根本不意外,也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你自便。”

李潇捏紧了拳。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快要结束了,然而楼道寂静。

他在凄清的夜色里,站了片刻。

最后还是去她家,把她抱了回去。

她睡醒。

他不受控制和她说了那些话。

而就像是分开的前兆,她和他闹了脾气。

后来阿妹打电话,说是家里的情况不太好,李潇得回广西一趟。

那时候他忽然有一种预感,觉得是时间终于要到了。

这几个月的幸福,简直像偷来的,如今到了偿还的那一刻。

他原本也想和她说声告别。

只是最后,也还是没能敲开那扇门。

李潇那天在门外站了很久,最后一声不响掉头而去。

现在时隔小半个月,重新见到鲜活的,鲜妍的她,面对她带着泪的质问,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

李潇心中一阵闷痛。

他默了默,把她抱进怀里,下巴搁在单薄的肩膀上,闭上眼睛。

车子再开了二十来分钟,停了,司机说:“那就到这里了。”

“嗯。”

“外面雨下大了,当心啊。”

李潇推开车门:“谢谢师傅。”

陈蝉衣跟着他下来,四周黑漆漆的,庞然的山体仍旧随处出没,她看着更加害怕,就像有巨物恐惧症。

陈蝉衣打量周围,他们像是在镇子上,有点荒凉:“我们,我们到了吗。”

李潇低眸:“没有。”

“那怎么不让司机………………”

“车开不进去。”李?走向一辆摩托,打开座椅,拿出头盔戴上,另一个丢给她,“我家在山里。”

陈蝉衣心一揪。

小声说了句:“哦。”

雨确实下大了。

她穿着白裙子,外面连个外套也没有,周身单薄。

陈蝉衣忽然觉得有点冷,抬头看李潇单手扣下拉链,紧接着冲锋衣罩在她头上:“自己披一下。”

他里面一件黑色短袖,很快被雨水打湿,变成更深的黑色。

李潇跨上摩托车:“上来。”

陈蝉衣战战兢兢爬上去,她个子不高,也没坐过这个,有点害怕,手指蜷缩半天,有点不知道该放哪里。

李潇微微侧眸:“抓着我衣服。”

她便听话,茫然揪着他短袖一小块布料。

他笑了一声。

陈蝉衣觉得自己手被他攥住,牢牢箍在他腰上:“你想摔下去?不知道怎么抱了是吗。”

她眼眶一红,垂着脑袋。

“头靠上来。”

她乖乖照做,脑袋小心翼翼挨上他肩膀。

“抱牢了吗?”

“嗯。

李潇回正头:“走了。”

身后传来很轻的一声应答。

他低头踩下发动,后背一热,体温的香气浅浅弥漫,然后身体两侧就被裹住了。

那件冲锋衣很大,但是她穿着,再努力裹,也只能勉强让他身前淋不到雨。

她没说话也没松手,难得倔。

李潇低眸扫了一眼。

什么也没说,踩下油门,发动机轰鸣,他们飞驰而去。

他们是凌晨到了李潇的家,李潇家很简陋,在一个偏僻深山的小村。

李潇熄了火:“下车。”

“就,就停在这里吗?”

李潇锁车:“嗯,里面路不好,摩托开不进去。”

村庄万籁俱寂,他收拾好东西,就沉默着往里走。

陈蝉衣最初没理解,他说的那句“路不好”究竟是什么情况。

只是跟着他走,越走越心惊。

她没有见过这样的地方,水泥路在镇上不远就断了,现在,脚下踩的是泥地。

正儿八经的泥地。

下了很久暴雨,湿泥像是沼泽。

她穿着秀气温柔的单鞋,那种鞋子不经穿,只适合踩在瓷砖上,踩在商场的大理石上,根本与这种泥地格格不入。

陈蝉衣走了没几步,鞋子仿佛要废了。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她在机场等了那么久,才看到姗姗来迟的他。

因为这种路,真的没办法走人。

李潇看她片刻,突然走到前面蹲下身:“上来,背你。”

她记得他背上有伤,红着眼圈摇摇头。

“已经不痛了,上来,我们早点回去。”

“不要。”

他无奈,沉默后放低声音:“宝宝,听话。

最后陈蝉衣小心翼翼趴在他背上。

男人的脊背挺拔宽阔,他看着瘦,然而却并不硌人。她下巴搁在他颈侧,眼泪慢慢往下流。

那段进村的山路他走了十几分钟,李潇停下来,陈蝉衣看见一盏灯光。

是门前点的一盏风灯,现在基本不会有谁家点这种老式的风灯,暖黄一阵光。

李潇把她放下,推开门。

陈蝉衣想起他说妈妈病了,大概正睡了,不敢打扰,就也轻手轻脚地跟着。

然而进屋,他喊了声:“阿妈。

陈蝉衣从他身后出来。

屋子里站着一个中年女人,还没睡,在里面安静等他。

看他回来了,点点头,后面看见陈蝉衣跟进来。

女人不知为何一愣,紧接着,视线无措慌乱扫向李潇。

陈蝉衣看不懂那个眼神。

李潇解释:“我室友,来这边玩的,她一个人,我就把她带回来了。”

陈蝉衣跟着说:“阿姨好。”

李潇母亲有些神色不定,却还是抿出个笑,朝她微微点了点头。

全程,她没有开口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