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潇又问:“小雨呢。”
女人指了指楼上。
李潇说:“睡了?"
女人点头。
“行。”李潇说,“你也去睡吧,剩下我来弄就行。”
李潇妈妈便温顺点了点头,又看了眼李潇和陈蝉衣,扶着墙,慢慢上楼了。
楼下除了厅堂,就只有一个小房间,是李潇的,桌上有他的生活用品。
李潇帮她把行李拿进去:“这是我房间,你晚上睡这里吧。
“嗯。”
陈蝉衣默默跟进去,视线小心翼翼地打量周围。
他的房间,很旧。
其实用“旧”来形容不合适,只是她找不到形容词,说“破”又太夸张。
里面只有一张床,一个木头衣柜,和一张四人吃饭的小木桌。她抬头,屋顶横着房梁,十几根横竖交错排列,很杂乱。
陈蝉衣从前也去过苏南的农村,那里基本上都是农村自建房,谈不上多富丽堂皇,但看着也像独栋小别墅,实在不济,肯定也是砖房。
她没有见过木头做的屋顶。
房梁上垂下一个灯泡,这就是屋子里的灯,只能照亮一小片区域。
照见木桌,就映不亮床榻。
她看见墙壁上的斑驳的痕迹,广西潮湿,墙角已经长了霉斑。墙皮也剥落了,露出里面砖红色印记来。
她的视线转移。
桌上摆着很多东西,有书,也有收据,还有针线布料,杂七杂八。
李潇大概会做点针线,一根银针插进了破掉的手帕里。
她的心忽然像被那根针,刺了一下。
疼得她想哭。
“喝水吗。”
她
点点头。
李潇给她倒热水,他家用的还是很老式的暖水瓶。外面不是塑料的材质,陈蝉衣说不上来。
这里很多东西,都是她人生第一次见。
李潇出去一会儿,又端来一个搪瓷水盆:“我家条件比较简陋,你将就一下。”
她仓皇道:“没有。”
他失笑,把毛巾递给她:“天有点冷,洗澡没有热水,先拿毛巾擦一下,不然会感冒。
毛巾干燥温暖,陈蝉衣接过。
红着眼什么也没说。
他沉默,黑漆漆眼眸望着她:“那你换衣服吧。”
李潇走出去。
屋内恢复安静,只能听见雨打窗棂的噼啪声响。
他房间往后院延伸,有个铁皮顶棚,暴雨敲击铁皮,发出的声音震人。
她把脏衣服脱下来,背包找出睡衣穿了。
山里温度低很多,夜里暴雨提前落下来,冷风倒灌,更觉得冷。
陈蝉衣只带了件睡裙,短袖的,此刻也觉得不够用。可她带的都是夏季衣物,没带外套。
陈蝉衣纠结片刻。
还是算了。
她站在屋子里,一时间有些无措。
门打开,李潇进来收拾水盆。
看见她换好了睡衣,停顿一下说:“家里卫生间在最里面,你......拿着热水瓶,可以去洗一下。”
她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红着脸点点头。
等她把内衣裤都重新换好回来,李潇已经在木柜里找出床被子。
他的床紧贴着墙壁,潮湿阴冷。
李潇把新被子放在床上:“两床被子,有一床是我盖的,一床是新的。我垫在床头,这样晚上睡觉不会挨着墙冷,但是刚从衣柜里拿出来,可能有点味道。”
陈蝉衣很小的声音:“没关系。”
她现在只觉得心里疼。
李潇没表情:“行。”
他的床不大,有一面靠墙,李潇把被子堆过去,和墙隔出段距离:“晚上下雨,湿气大,你还是离远点,不要靠着墙睡。”
“那你睡哪里。”
她仰着小脸,委屈看他。
仿佛他要是说不跟她睡,她就能哭出来。
李潇:“我也睡这。”
她的心安定下来。
陈蝉衣爬上床,盖好被子。虽然穿着睡裙,但盖上被子,也不冷。李潇拉了灯,房间陷入黑暗之中,她听见他翻身上床的??:“阿潇。”
过了很久:“嗯。”
“阿潇。’
“嗯。
“阿满。”
他
声音嘶哑:“想说什么。”
陈蝉衣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或许是想问他为什么没回家,又或许是想问他,怎么不打一声招呼就走。
然而这些问题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出口。
陈蝉衣眼睫轻轻眨了眨。
最后,就像是一种默契。
她展开手臂,李潇把她纳进怀里。
他嘴唇擦过额头,抬起手背抹掉她眼泪:“哭什么。”
她摇摇头,眼泪汹涌。
“我.....难受。
“难受什么。”
她说不出口。
这样的房子不能隔音,她听见他熟悉的心跳,也听见夜半村子的犬吠。
雨敲在铁皮,噼啪作响。
有瞬间她心里也在下雨,这就是他的家吗,和她曾经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陈蝉衣对“普通”这个词没有概念,李?很少提自己家里的事,她原以为他家境不好,也不过是和她对比而言,日子过得拮据一点。
她从来没有想过,原来他真正的家是这个样子。
那么的破败,那么萧索。
这张雨季就潮湿阴冷的床,他睡了多少年,铁皮被雨敲击的巨响,他听了多少年,村口那条泥泞的小路,他又走了多少年。
她想起来就觉得疼。
难受。
眼泪浸湿睡衣,这是她的李潇。
李潇情绪平静许多:“不哭好不好。”
她摇摇头,小手揪紧他衣襟。
李潇叹口气,低眸望着她:“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你可能第一次看见这种地方,觉得难以接受,觉得我可怜,对吗。”
她哽咽。
李潇:“我不需要你可怜。”
陈蝉衣抽噎的动作停止。
抬眸愣愣看他。
他眸光幽微:“我不需要,也不想要。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我也是个自私的人。”
自私到欺骗她。
这场爱情的一开始,就是他在犯错。
“
曾经我骗了你,没有告诉你我家里的真实境况,可能让你对我产生误会,以为我家里仅仅就是普通家庭。进而产生那种不切实际的念头,以为这不要紧,以为只要感情在,这种不算大的沟壑总能走过去。”
“我很抱歉。”
一
片寂静。
抿了抿唇,李潇沙哑道:“可是你现在也看到了,我家里真正是什么样,很破,很脏,我没有钱。”
“和我在一起,你住不起花园小洋房,你甚至没办法过上普通人的生活,我什么都给不了,我也保证不了......你想要的那些,我无能为力了。
陈蝉衣小声哭:“可是我就想要你啊。”
她没有那么贪心的,她只是想要他一个人而已。
花园小洋房是很好,没有也没什么。
可是失去李潇,她心里最亲最亲的人,也就跟着一并而去了。
他眼眶潸然。
然而李潇沉默片刻:“那是因为你现在还爱我。”
在感情里总是盲目的,闭目塞听,一叶障目。因为有爱,有感情,还有浓烈的情绪在,所以可以忽略回避所有问题,可以轻易许诺,给出那些根本做不到的答案。
人
可是那些问题,不是因为视而不见,就不复存在。
她现在爱他,是因为年轻,因为新鲜,因为没有经历过生活而无畏。
可是以后呢。
年复一年的磋磨呢。
风霜雨雪呢。
她还能忍受吗。
到时候爱意被磨平,她看着满屋子的破败不堪,面对他生理上的残疾,感情的残缺,又会想些什么。
他不敢想。
忘记他,总比憎恶他,要更让人好接受些。
“你爱我,所以你现在不在乎这些,你觉得你可以忍受。可是你有想过吗?李潇也只是个普通人。是因为你爱他,你给他镀了一层光,那层滤镜是你给他加上去的。”
李潇喉咙哽了哽,最后说:“我本身,平庸至极。”
甚
至比普通人更贫穷,更艰难。
更没资格说爱。
他说的话就像刀,一把把狠命捅进心脏,隐秘而克制地搅动,并不激烈,也并不毁天灭地。
却让她痛苦,也让她血肉模糊。
她不知道找什么话反驳,只是本能地拒绝这些。她总觉得他说的话很不对,却又说不出不对在哪里。
他说了那么多自己的不好。
可是他每说一句,陈蝉衣就想起一次他的好来。
“你不平庸。”她泪眼朦胧,“你对我最好。”
李
她便被问住。
潇苦笑:“你最好,能代表什么呢?”
“我这样一种家庭。”他看着她,“我中过枪,哪怕现在身体逐渐恢复,可谁也不知道今后有没有影响。我阿妈身体也不好,那种病很难根治,钱砸下去就是无底洞。我阿妹也要上学,我要把她供到大学毕业。”
李潇麻木道:“你离开我就是好日子,何苦来吃苦。”
陈蝉衣唇瓣被咬得苍白。
她不懂为什么这样的家庭,不是他真心选择,可他却偏偏要把所有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她也不懂他的挣扎。
陈蝉衣哭着说:“可是如果我不在乎呢!”
如果她就是愿意呢。
她就是喜欢呢。
她就想任性呢。
铺天盖地黑暗里,她听见李潇用一种喑哑的,疲惫的,近乎虚脱的声音:“可是我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