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睁着眼睛, 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古井无波,陈蝉衣不敢再问。
最后只好凑过去,紧紧抱了抱他。
暴雨还在下, 她听见他心跳声,心里面是难得的宁静。
然而缄默过后,李潇突然低声道:“你什么时候走。”
陈蝉衣不明白他话题为什么转向自己,陡然眼瞳闪过委屈:“你要赶我走吗?”
他沉默。
陈蝉衣紧紧抱着他,小脸埋在他臂膀:“我不走。”
她留在这里,最差最差,像刚才那样的情况,她也能帮他啊。她走了的话,他要怎么办呢。
“不走,你要一辈子留在这里吗。”李潇望着窗帘的一角,兀自喃喃,“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出去?那么多山,只有你傻得要进来。”
陈蝉衣说:“我不是想进山,我是来找你的,你在哪我就在哪。”
男人抿紧唇, 沉默地看她一眼:“如果我要是说我就在这里了,一辈子不回去呢。”
陈蝉衣眼眸有瞬间蕴满惊诧,她愣住了,说不出话,最后还是手臂收紧,用力地圈紧他:“不走。”
他是这样想的么,他说出这样的话,可能只是为了骗骗她,逼退她。
李潇低眸看她:“我明天把你送出去。”
她摇头
“听话。”
“我不听。”
李潇脸色在昏暗中变得惨白,紧紧闭上眼睛。
第二天她醒来,拽着他衣摆不肯松,他没有办法,来攥她的手一僵,最后只得放弃。
隔天陈蝉衣起床时,李潇依旧不在。
她拿东西洗漱,李家的牙刷杯都放在厨房灶台上,陈蝉衣裹好衣服。快走到厨房时,隐隐约约听见说话的声响。
她脚步顿了顿,是李潇和赵舒婉。
赵舒婉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已经能下床走动,然而她还是只能“啊啊”发出一些无意识的声音,比划着打手势。
陈蝉衣看不清,李潇背影整个挡住了她。
光线昏暗的厨房,很长一段时间,都只能听见赵舒婉喉咙里的咕哝,以及男人略显深重的声息。
李潇垂首沉默着,隔了很久,才低低嘶哑道:“阿妈,别说了。”
他嗓音很沉,几乎察觉不到情绪,就像是旅人长途奔袭,到了最后,已然疲倦到麻木:“我不可能丢下你和阿妹的。”
赵舒婉最后哀哀哭起来。
李潇掌心蜷了蜷,转身视线撞上陈蝉衣。他身形一顿,垂下眼眸:“我出去一趟,找季航还菜盆。”
季航昨天又送了菜,是用自己家菜盆装的。
陈蝉衣愣愣点了点头,微微侧过身子。
关门声响起,他走后,陈蝉衣清晰看见赵舒婉脸颊上的泪痕。赵舒婉背过身去,擦了擦眼睛。
陈蝉衣说:“阿姨,我帮你弄点菜。”
赵舒婉并不知道李潇想送她走,勉强扯了扯唇,苍白着脸点点头。
李家还是那种,很古老的农村土灶,现在农村不常见了。那种土灶要烧火,结果找柴火却找不到。
赵舒婉看着她:阿潇抽烟,可能房间里有柴火。
陈蝉衣起身:“好,我去他房间找找。”
屋子里面的桌面上,多了个木箱,是之前季航送过来的,装着李潇自己的东西。他没说可以打开,陈蝉衣就一直没碰过。
他的火柴放在柜子很高的地方,陈蝉衣够不着,努力踮脚试了几次。
她没站稳。
“哐当”一声,木箱倒了。
里面东西掉出来。
陈蝉衣指尖猛然僵住。
木箱里,密密麻麻很多东西,她视线扫过去,眼瞳不受控制颤动。
几乎都和她有关。
有她的照片,她的奖状证书毕业照,还有些稀奇古怪的,她大多已经没了印象。有个圆不隆冬的东西滚出来,陈蝉衣捡起来看。
是一只蓝色的绣球。
她眼睫颤抖。
她记得那是高中艺术节,她表演舞蹈时用作道具的绣球,她很喜欢,后来一直挂在书包拉链上当挂件。
只是后来春游,爬山的时候,绣球的系绳断了。它滚到了山涧。
陈蝉衣心里有点可惜,扒着山腰看了很久,以为它一定找不回来了。
没想到,竟然被李潇找了回去。
有瞬间往事触目惊心。
那么高的山涧,她不知道李满是怎么爬下去,又是怎么在茫茫林海里,找一只不起眼的小绣球。他找了多久,又有多难。
她幻想那个画面,骤然间鼻尖发酸。
“啊啊。”
她回头,看见赵舒婉站在门口。
赵舒婉抿唇,朝她打手势:这都是他的东西,不让我们碰。
陈蝉衣愣愣地:“真的吗......”
赵舒婉点点头:之前家里修房子,他怕弄坏,就搬去了那个男生家。
赵舒婉眼里有几分浅浅的无奈。
她说:有次给他收拾房间,我以为箱子里装了衣服,想给他拿出来洗洗……………
她顿了顿:后来就看到你的照片。
他这么多年都不愿意结婚,赵舒婉了解儿子,知道他心里约莫有人了,只是一直不知道那个女孩是谁。
直到那次。
她无意间打开了木箱,和李潇求证。
李潇的表情她这辈子忘不掉:“阿妈,我是很喜欢她,但是我们没可能了。”
他说:“我和她很早就分手了,我们家的情况,我娶不了她,我也不想她等我。以后我就好好照顾你和阿妹,我不想别的了。”
赵舒婉痛哭出声。
她现在再看陈蝉衣,尽管不了解两个人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是挺想给她留一个好印象的。
她家阿潇过得很辛苦,为人父母,难免自私。
她还是希望这个姑娘能够陪陪他的。
赵舒婉轻叹了口气。
陈蝉衣胸口钝钝地痛。
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最初赵舒婉看见她时,会表现得那么惊诧和怪异。就连季航,见到她也难掩疑惑。
原来是因为曾经见过她的照片。
因为认得她,所以才会露出那种神情。
门外传来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赵舒婉退了出去,房间里只剩李潇和陈蝉衣,李潇盯着脚边翻倒的木箱,半晌没说话。
也看不清他的神情,雨天,他这间屋子总是昏沉沉的。
陈蝉衣指尖僵硬捏了捏衣角,小声打破尴尬:“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翻的。”
李潇走过去,把地上东西捡起来装好。
陈蝉衣还在解释:“是因为要帮阿姨找柴火,我们本来准备烧饭的………………”
李潇忽然说:“那天说送你走的,你收拾收拾东西吧。”
她愣住。
鼻尖的酸涩蔓延,她像是被这句话,陡然钉在原地,说不出话,也迈不开步子了。
她愣愣看着地上圆滚滚的绣球,蓝色精致的刺绣,掉在地上,沾上湿泥,变得有些脏了。
李潇佝偻着脊背蹲下去,把它从桌脚捡起来,拍了拍表面的灰,最后重新丢进木箱。
他做这些,一声不响。
她愣了很久,眼眶蓦然间湿了。
那顿中饭他们吃得很尴尬,赵舒婉和暮雨倒是小声说了几句,暮雨说,赵舒婉比划,偶尔发出“啊啊”的声响。
只有他们俩,面对面而坐,低着头一句话不说。
下午李潇家里来了客人,是季航的爸爸,季荣贵。当时大暴雨,季荣贵视线模糊,一个不小心滑进河里,幸好被李潇救上来。
他年纪大了,身子骨不行,要是等救援队来,估计人早没了。
季荣贵深觉自己大难不死,病好了就亲自来道谢,带了很多东西,都是菜和补品,给李潇母亲的。
暮雨帮忙把东西收进厨房。
李潇给季荣贵递了根烟:“阿叔。”
“哎呦,潇啊,真懂事。”季荣贵接过,点烟,“阿叔这条命都是你救的哦。’
李潇笑了笑,凑过去也把烟点了。
陪着季荣贵来的,是他女儿,季荣贵说:“颂颂,喊人。”
季颂颂羞涩道:“阿婶。”
赵舒婉点点头。
看见暮雨一个人,季颂颂轻声说:“我帮你。''
两个姑娘进了厨房,季荣贵捡了个地方坐下来,和赵舒婉闲话。
讲了没几句。
季荣贵往厨房看了眼,突然压低声音:“你家阿哥的婚事有没有定下来哦?他也大了,是该找个对象了,我家正好有个姑娘。”
赵舒婉一愣,手部动作停了,几乎是一瞬间,眼神望向陈蝉衣。
季荣贵也望向陈蝉衣。
这姑娘坐在堂屋供桌的角落,唇色有些苍白。
季荣贵倒是不在意,他先前就知道这姑娘去给李潇送饭了。但应该还没结婚,就是要么在处着试试看。
他有点农村人老思想,总觉得没领到那本红本本,就什么也不是。管现在年轻人,这个恋爱那个男女朋友的,通通都是胡扯淡,又不是正儿八经的老婆,算个什么呢。
季荣贵想,结婚这种事,还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姑娘是外地人,她懂什么。
就像他家和李家,都是一个村子,知根知底的,那才亲呢。以后季颂颂给李潇生了小孩,送到哪边都方便带,小夫妻要是想去外面发展,过年回家也方便得很。
他算盘打得真不错,自己也觉得不错,他这次过来,就是想探探赵舒婉的口风。
“我们颂颂也是你看着长大的,看看这模样,生得水灵吧?”
季荣贵笑呵呵移开视线,不搭腔也不理睬,只对赵舒婉:“这面相,是不是和你家阿哥还挺配哦?”
厨房里事情弄完,季颂颂正好挑帘出来,闻言在旁边温柔羞涩地笑。
她同样没看陈蝉衣,像是并不在意她的存在。
赵舒婉有些尴尬起来,看了眼陈蝉衣,眼眸中透着急慌,又禁不住看向李潇。
李潇自始至终坐在墙边,没有讲话。
季荣贵心里不免窃喜,搞笑呢。李家阿哥自己都没反驳,要不这时候早该跳出来给那姑娘一个身份了。
这么长时间不发声,季荣贵想,说不得是不是男女朋友呢。
别是那外地姑娘单相思吧?
那也太掉价了,哪有追着男人跑那么远的,一点也不如他家颂颂矜持。
沉默持续片刻。
陈蝉衣呼吸像是梗塞了,连心脏也变得空洞起来,她知道她现在是跟他在吵架,和他有了些争执。
可是她想李潇承认他们的关系。
她咬着唇,目光颤抖望向他,有瞬间觉得无比难堪。
可李潇并不说话,眸光沉沉望着地面,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陈蝉衣眼眶红了红。
倒是暮雨突然停下笔,说了句:“阿叔,你在说啥呢,我阿哥有对象啊。”
有她开这个头,赵舒婉顺理成章说:是啊,他结婚的事他自己决定,我年纪都大了,不管这个的。
季荣贵心里有点不太舒服:“我这也是好心噻,一个村知根知底,总比找外头的好哦。”
赵舒婉尴尬笑着:年轻人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去折腾吧,我家阿哥也成年了,我插不了手。
那就是不打算相看的意思。
季荣贵有些讪讪。
最后他站起来,还是争取道:“那我们先回去了,颂颂,扶一下阿爸。’
季荣贵伤了腿,得要人扶着走。
季颂颂赶忙上前,扶住他。
季荣贵朝她使了个眼色。
季颂颂软着嗓子喊了声:“阿哥,我扶不住我阿爸,有点吃力,你能帮帮我吗?”
她的心思大家都懂。
片刻后。
李潇掐了烟:“行。”
他起身,堂屋不太亮,他走到门口时逆着光,正要迈出去。
陈蝉衣突然站起来:“李潇!”
声音隐隐约约带着丝颤抖,是哭腔。她刚刚坐在这里那么久,只是想听他说一句,她才是他女朋友,说他已经有爱人了,请他们不要再上门提这件事。
可是那么久过去,他依然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陈蝉衣心里疼得麻木,眼泪争先恐后涌上来,又被她死死憋在眼眶。
她陡然间觉得心里好疼,前所未有的疼,她想问一问他,为什么沉默不说话,想问问他,为什么不承认,明明从前他不这样。
她想问问,他是不是不喜欢了。
还是真的………………要分手。
分手。
这两个字他们谁也没说过,即使是他说要把她送走,也没有说过是分手。
因为或许彼此都明白,要是说出口,这辈子,他们也就到这里了。
李潇的背影,疏冷挺括,像是挺拔的梧桐,枝叶阴翳遮住了光。
她看见他在门前顿了片刻,最后,沉默着跨出门外。
那天他一直没回来,甚至晚饭都不是在家里吃的。
饭桌上,李家母女俩都有些沉默。陈蝉衣眼尾湿红,有些机械地吃菜,只是没胃口,吃不下,筷子艰难地摆动。
暮雨看见了,还给她夹了一筷子菜:“我阿哥平常也跟阿航哥出去玩的,可能现在他俩在一起说话呢。”
未定是和季颂颂一块,她是这个意思。
陈蝉衣勉强把饭吞下去,摇摇头。
她没法迁怒别人,吃完晚饭,陈蝉衣就借口回房间了。
原本她很困,又折腾那么久,应该很快就能入睡,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睡不着。
屋外暴雨倾盆,铁皮被敲击仍然发出巨响,陈蝉衣裹着被子,看窗外黑夜里大雨如注,愣愣地想,他是不是今晚不回来了。
他是不是会住到季颂颂家。
然后,就不会要她了。
陈蝉衣浑浑噩噩爬起来。外面下着大雨,她也没披外套,就这么踉踉跄跄跑出去。她不知道季颂颂家在哪,想来想去,她又走了回来,蹲在家里门口等他。
她淋了雨,不久后,突然觉得脑袋晕沉,浑身也乏力没有劲。
摸摸额头,好像是发烧了。
陈蝉衣不太清醒了,不知道发烧了是要干嘛。她也不进去睡觉,浑身冰冷,也不想进去换衣服。她怕她一眨眼,就错过他。
怕错过他就不回来了。
大雨哗啦啦地落,片刻后,她终于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时,有人在帮她擦拭身体,视线逐渐清明。
她看清那个人,是李潇。
他这么晚,终于回来,陈蝉衣声音还没出口,眼泪掉下来,哆嗦着缩到他怀里:“阿满......”
他擦拭的动作顿住。
陈蝉衣无措抱住他的腰,眼泪不停往下淌:“你怎么才回来啊。”
她以为他不要她了。
李潇闭了闭眼,不敢回忆。
他回家时就看见她昏倒在台阶上,他心痛如绞,把她打横抱起来就往房间走。
她高烧了,应该是自己淋的,他心里疼,可也担心她身体。
中途陈蝉衣倒是醒过来一次,看见他在床边,她忍着不哭,说他讨厌,最讨厌他。
后来又烧得昏迷。
他陪她到凌晨三点。
陈蝉衣睁着眼,男人无声垂着眼睫,点漆般的眸子掩盖深深晦暗的情绪。
她伸出小手攥紧他衣摆,很努力小声问:“你喜欢那个季颂颂吗?”
李潇沉默不说话。
他不敢回答她问题,他害怕一出口就溃不成军。
很久之后,他才骤然俯身抱住她:“我送你回润州。”
送她回润州。
陈
李潇抿紧了唇。
蝉衣抬眸,怔怔问:“那你是不是就不留在那里了。”
“你不留在那里,那你就,就是要回来。”她急切地整理思绪,哭道,“你是不是真的要娶她啊?"
李潇别过眼:“你别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