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泪珠大颗大颗滚落,固执说:“你回答我问题,你要娶她吗,你爱她吗?”陈蝉衣眼泪浸湿脸颊,“不喜欢她也可以娶她吗。”
他咬牙,知道她是哭着逼他。
李潇声音没有情绪:“你难道就爱郑容微吗。”
“可是我不会嫁给他!”
他指甲紧紧嵌进掌心。
缓了口气,李潇说:“你还是嫁给他吧。”他说,“因为我不会再喜欢你了。"
她突然止住抽噎,像是费解,大眼睛愣愣地望着他。
李潇声音平静:“你要是想要理由,我给你理由。我很早就说过了,我的家境,我配不上你,原本就不该往你跟前凑,这么多年,是我看不清自己。”
她眼泪掉得愈发凶:“不是......”
李潇打断她的话:“后来我也受到了惩罚。我中了枪,那个晚上,和你在一起的事被他发现。我有时候想,可能那一枪就是老天在提醒我,人不要妄求和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你问我爱不爱她,我可以反复告诉你我不爱,但是我娶得了她。”
李潇沉默,最后低声道:“你应该明白我的,我既然娶,就会对我妻子负责。陈家月,我现在告诉你,我不喜欢你了,我们就这样,好聚好散,成吗?”
暴雨持续不停地坠落,雷声轰隆隆降下来。
他房间没有点灯,看不见她表情,然而她攥着他手指,指尖触到她脸颊,湿了一片。
李潇呼吸痛几分,起身便要抽开手。
陈
蝉衣紧紧上前抱住他的腰:“不要。”
她视线模糊,心里面一阵阵绞着疼,她不知道怎么留住他,只好用最笨的方式,仰着小脸蹭他:“抱抱......”
她知道撒娇对他是有用的。
他心很软,通常说句“抱抱”,他就什么都不计较了。
可她不懂,他决意要做某件事,也是不会改变的。
“我已经不喜欢你了,听不懂我的话吗?”李潇看着她的眼睛,眸光有瞬间变得深重,“陈家月,别这样。”
她烧得迷迷糊糊,但还是忍不住抱着他的腰,嘴里呢喃着:“不要,你别走......”
她其实懂了,只是她现在发烧,烧得脑袋发晕,昏天黑地,只要多思考一下就能吐出来。
她不想懂。
陈
蝉衣嘟囔说:“你怎么,这么冷冰冰的啊。你抱抱我......”
李潇默然片刻,僵硬地抽出手:“放手。”
“不要。”她哭声软软地,“抱抱,抱抱好不好。”
李潇站立在那里,一动未动,满室寂静中,他在黑暗深处,仿若一尊沉肃的雕像。他好像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了。
她从前不这样,她总是乖乖的,不怎么说话,内敛得很。他曾经一度以为,打开她的心,是需要花费一辈子去做的事情。
可是现在,他做到了。她就在他面前,不设防地靠着他,依赖着他,一颗心捧到他面前,赤裸裸剖给他看。
李潇那一瞬间觉得,自己喉咙哽住了。
陈蝉衣看他半天没有动静,以为这次他又会妥协。自己把脑袋抬起来,一双水瞳,无辜又茫然地看着他,声音轻轻的:“阿潇,我好饿,我想吃面。”
“我让你走。”他这样说。
陈蝉衣不知道听没听懂,还是固执地:“我想吃面,西红柿面。”
“走。”
他语气重了,陈蝉衣只是摇摇头:“不走,吃面。”
她烧得小脸通红,喘气粗重,连呼吸都是烫的,岩浆般喷在他腰间。陈蝉衣仰起小脸,求他:“抱抱。”
李潇闭了闭眼。
他面若冰霜的脸,掠过一丝不太明显的痛苦,陈蝉衣差点以为自己看错。
可他还是推开了她。
李潇低声道:“我不会再听你的了,我们保持点距离,行吗。”
他
没有说娶不娶季颂颂,也没有再和她说话。李潇甚至没有和她睡,照顾好她后,他就离开。
他在储藏间支了张小床。
那
晚他第一次没有跟她睡,她哭了一整晚,哭哭停停,睡睡醒醒,最后迷糊地到了早上。
李潇说到做到。
这
个男人平日话不多,然而每一句都算数,他说会和她保持距离,就能立刻做到。
那段时间他不在家,即使回家,也不怎样和她说话。他露出了最冷漠的一面,把平时对待陌生人那一套,用在了她身上。
她那时候才恍然意识到,他是个多么坚决的人。
也意识到从前种种,他对她的好,她想要什么,撒个娇立刻就有,那些包容,疼爱,温柔,都只是源于他的爱。
现在他要把爱收起来,她便和其余的人,没有分别。
她有时也会去田埂偷偷看他。
七月雨下,榕树参天蔽日,男人们在树下歇脚。
她看见季颂颂给他递水,李潇目光静静望向远方,满身清寂。
愣怔片刻后,他接过那瓶水,拧开瓶盖喝了起来。
她突然就有点委屈。
说不上来。
就好像有些东西,原本她拥有,后来又被迫失去。
广西那么大,她没有熟人,唯一认识的就是他。可现在他也不理她了,她重新变成孤零零一个人。
她其实有点茫然和无措,她该往哪里去呢,陈蝉衣想不出答案。
她也觉得自己很无赖,厚脸皮,不肯走。人家明明都来赶她了,她怎么还是死乞白赖。
就像一只,占了鹊巢的小鸠鸟,明知道人家不喜欢,偏往上凑。
陈蝉衣小手抹了抹眼睛。
她站了片刻,最后,默默掉头离去。
榕树下。
“你在看什么?”
潮湿的地面一排秀气的足印,李潇沉默移开视线。
那年广西的雨一连下了很久。
陈蝉衣从最初的抗拒,她想耍赖,到最后一次一次被他无视,被他冷漠地打回去。
她心里慢慢就变得害怕起来。
为什么李潇那么吓人,不管怎么说话,他都不理。她小心翼翼措辞,他却满身潮湿阴冷的水汽,像是要拒人千里之外。
他们村有制银的合作社,后来有一次,她看见他带了两个银镯子回来。花纹繁复精巧,有些暗暗的颜色,是老银锻造的。
陈蝉衣还是想和他讲话,尽管他现在并不理她:“这个好好看,我可以戴吗?”
她记得不久前,在青甘大环线,他曾经答应给她买银镯子。
李潇默然不语。
她小手苍白放在身前绞了绞。
看
见他把装银镯的匣子束之高阁,与她擦肩而过时,他沉声说:“屋子里的东西不要乱碰,不是给你的。”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蒙着泪,想起银镯子是他们这里结婚要下聘的。
陈蝉衣眼瞳逐渐失去光彩。
她垂首,轻轻地哽咽:“我知道了。”
那之后,她没有再提过这件事,她开始慢慢地不说话,因为说了他也不会理。
李潇照例每天问她:“什么时候走。”
最初,她不想,渐渐到了如今,他再问起时,她低眸久久不言。
季航也觉得这事真他妈见了鬼了。
那天他看着季颂颂带李潇回来,就着急了,拉着季荣贵到一边:“阿爸,你干嘛。”
季荣贵说:“这有什么,你阿姐正好没嫁人。
季航语气冲:“这能一样吗?潇哥是什么人?再说了,他......”
他心里一直有着人的。
季荣贵很不乐意:“我家颂颂也漂亮的好不好?再说了,他家潇也不是顶好啊,还进去过呢,我是看这孩子踏实,不然我才不肯给你姐找。”
季航叹气。
他拉着季荣贵小声说:“阿爸,我也不是不想给阿姐找个好人家,但是潇哥能一样吗?你别看他是有案底,好像显得是我们家吃亏了。但是潇哥,用句老话怎么说来着?不是池中物。他今后会走得很远的,而且他心里......”
季航有点说不下去,所有人都不知道李潇这件事。
难不成他说,他潇哥这么多年,心里一直记挂的还是只有那个女生吗。
就他姐这点伎俩,在人家眼里都不够看的。
季荣贵不信:“他哪有那么大本事?”
季航摇摇头:“你不了解他,你不懂。”
他
和李潇从小玩在一起,了解李潇,他知道李潇什么能耐。
尽管现在落魄,可季航总是隐隐觉得,李潇今后不会只折在这里的。
那段时间,李潇经常会来季家,季荣贵很高兴,有心想让他和季颂颂相处。
可只有季颂颂知道,每次李潇来,都是去找季航。
倘若季航不在家,他就会坐在院子里。大院敞开,外面人来来往往,她根本没机会说什么。
偶尔他会帮季家做晚饭,原本这事是季航的,季颂颂故意要帮忙。她胆子不算小,好几次拿盆拿菜,会碰到李潇的手。
季颂颂羞红脸,李潇却没有任何表情,好像根本不会动容。
直
到季颂颂有次踮脚,拿调料,头发无意擦过他下巴。
李潇躲开。
人漆黑的眼瞳望着她,没说一句话,季颂颂白了脸。
男
突然觉得,他其实什么都懂。
季颂颂有点慌了,小声说:“阿潇。”
李潇疏冷眸子看她一眼,最后把调料放她手上。
季颂颂后背猛地发紧。
听见他说:“以后别这么叫我,我不太喜欢被人这么叫。”
她不解其意,但还是松了口气点点头。
几个人正吃着晚饭,突然门被敲响,是李暮雨。
暮
雨淋湿了,抓着把伞说:“阿哥,那个姐姐病又反复了。”
李潇表情陡然变得惊惶,直接抱起妹妹出了门。
季颂颂咬咬唇,不太服气。
她这些天也没看出来李潇喜欢那姑娘,可是为什么她病了,他这么着急呢。
眼前朦朦胧胧。
挺热的,陈蝉衣睁开眼,恍然间,好像依稀看见熟悉的身影,他把她半抱起来喂水。
她听见他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然
后就是暮雨的声音,声音很朦胧,仿佛是天边外。后来暮雨出去了,房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他已经很久没和她说过话了。
陈蝉衣眼眶一酸,视线模糊,却没有眼泪掉下来。
静静看他片刻,后来她沉默抽回了手。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做,他们算什么呢,她想,他已经不要她了。
他
呼吸声停了一瞬:“现在还难受吗?”
她微微侧过身,裹紧被子,并不说话。
李潇过来给她量体温,又喂她喝水。
陈蝉衣蜷缩在床上一角,脊背看着单薄可怜,蜷起来占不了太多的地方。安安静静的,就像是没有声息。
她不闹了。
生病消耗了太多体力,她其实有些疲了,不太想说什么。
李潇问她还有哪里不舒服,头晕吗,痛不痛,她统统不回答。到了最后,陈蝉衣卷紧被子,视线茫然又空洞看着前方,哑声说:“我想回家。”
她泪痕划过鬓角,眼眸无力半睁着,额发汗湿地贴在脸上。
那是她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松口。
她和他在一起,他总说别人会笑话她,可她都没有哭。她这么多天的眼泪,都是因为他才流。
她难免哽咽。
李潇的表情痛了一痛,心里像是被斧子狠狠劈开,血肉模糊流了一地碎骨残骸,呼吸都浅浅泛起痛意。
其实她不再固执,愿意回去,是很好的。
他也没有必要再和她僵持下去,互相拿刀子捅心窝。
李潇帮她擦手,静静说:“我明天就送你回家。”
她
的发烧反反复复,她睁着茫然的眼睛,他看得不忍心。
李潇深吸一口气,语气颤抖:“明天我们就回润州,你要是觉得孤单,想玩爱情游戏,我也陪你玩过了。”他摸摸她的脸,“玩过之后,你忘掉我好不好。”
忘掉和他的一切,忘掉所有愉快不愉快,和另外一个男人重新开始。
他会告诉自己不能嫉妒,会好好祝福他们。
即便这不是他唯一真心想要,可却已经是他能想得到的,最好的结局。
其实什么都知道,知道相爱要排除万难,然而他们千难万难。
他
他
也知道他要倾尽一切。
然而他一无所有。
他捧着她脸
颊:“听话,回去之后好好睡一觉,睡一觉就会好了。”
陈蝉衣闭上眼
。
道,不会好了。
那时候她就知
飞机降落南京禄口,是一个暴雨夜。
天是七月的尾声,新的台风气旋登陆,整个苏南之地,暴雨连天。
那
他们坐在开往润州的出租车两端,长久静默地不说话。
车辆在高速路上奔驰,一路掠过无数风景,然而没有一个人去欣赏,一路也飞驰过无数熟悉的街道,也没有人驻足。
就像人生也随着飞驰而去。
梦溪路还是那个模样,旧小区里,积水漫起,梧桐树在风雨飘泼中招摇。
陈蝉衣已经没有再哭。
她知道他可以变成另一个样子,只要他想假装,他真的可以当做这件事从未发生。
是她不可以。
他在她进房间前和她说晚安。
陈蝉衣木木地,只觉得疲惫至极。像是没有看见他,她僵硬而机械地挪动身体,进了属于她自己的房间。
那个苏南的暴雨夜,她花了一整夜想清楚这件事。
想他的话。
想起很多往事
。
最后她也无声痛哭了一场,这么多年,他就像是长在心里的一根刺,也像连着筋的血脉,一朝切断,仿若一痛此生。
然而哭过后,陈蝉衣擦干眼泪,拿起手机,拨通郑容微的电话:“郑先生。”
那头郑容微并不奇怪,带着微微的笑意:“我知道你会打过来,所以我在等。”
她沉默。
郑容微说:“你想清楚了吗?我在南京,明天就来接你。”
陈蝉衣麻木地点点头。
那
夜一夜未睡,等待晨光亮起来的几个小时,她睁着眼,抱着膝盖坐在房间里,看窗外暴雨如注。
有一点想哭,不过摸摸眼睛,也觉得没什么好哭的。
暴雨未歇的清晨,她擦了擦眼睛,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房间,敲响了李潇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