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中,陈如晦嘲弄地勾了勾唇角,表情淡然:“我的女儿,当然是在我身边,她好得很,不劳李先生挂心。”
李潇眉眼湿透,低声说:“我要见她。”
“不可能。”
“我要见她。”还是那句。
陈如晦模样冷了:“这么多年,你还是死性不改。”
警卫在他身后撑着把伞,黑色肃穆,陈如晦站在台阶上,李潇在阶下。
他注视矮他几阶的李潇,眼底冰凉一片。
他也是几日托人探查,才知道眼前男人和女儿的往事,陈如晦捏紧拳头,眉眼攀上几分阴沉的戾气。
那么早,那么早就厮混在一起,他如果能早点察觉,绝不会给李潇一丝一毫的机会。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也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图谋什么。你以为我和她一样好骗。”陈如晦嗤笑,“不就是要钱,不就是图谋我们陈家的势和权?她不在,李先生又何必在这里装样子。”
雨声里, 他的话声声刺耳。
他嘲讽他的爱,蔑视他的人格。
在陈如晦看来,世上有几个男人,爱一个女人就仅仅只是爱她本身,可以全然摒弃那些附加条件。譬如她的家庭,她的价值,她世俗意义上能带来的助力和能力。
他不信,极尽嘲讽。
然而阶下男人矗立雨中,安静听完,仍然还是只慢慢重复一遍:“我要见她。”
陈如晦抿紧唇,眼睛略微眯了眯:“我说了,你心思不正,我不会让你再欺骗她利用她,从今往后,你死了这条心。趁我尚且未招来警卫,你还可以选择离开。”
不是件多光彩的事情,陈如晦深觉已经丢进脸面,不欲再惊动旁人。他只想低调解决。
只要今夜李潇离开,随他去哪里,回山里也好,什么也罢,他保证此生不再和陈蝉衣见面,陈如晦就可以轻轻揭过,当这件事不存在。
可李潇上前一步。
陈如晦身侧警卫立刻出来阻拦:“往后退!”
那样羞辱的语气,李潇眼眸猩红,颈侧青筋蜿蜒暴起,警卫顶住他肩膀,他僵了僵停下脚步。像是想站上台阶,究竟不能,也像是想解释什么。
最后颤动嘴唇,却只是低低地说:“我没有像你那样想过。”
惹来陈如晦一声冷笑:“这话你信吗。”
李潇纯色苍白,良久,他喑哑道:“我爱她,我想娶她。”
这么直白不加掩饰的渴望,夜风送入耳廓,陈如晦怒火中烧:“你闭嘴!”
“我知道你不同意。”李潇声音急切,“可是我还是恳求你把她嫁给我,我不是身无分文,我有存款,我立刻就能买房子,她想在哪里定居就在哪里定居,我会好好爱她,有我在一天,我就不会让她受委屈,我......”
陈如晦跨步冲下台阶,就往李潇脸上挥了一拳:“我让你闭嘴!”
男人的脸偏向一边,唇角很快沾染斑驳血迹。
他没有抬手去擦,默了默,低声把话说完:“我会保护她,照顾好她,会去找一份体面的工作。”
他嘴笨,不会说太多漂亮话,如今能说出口的,就是他能给的全部,如果陈如晦想听,他还可以说更多,保证更多。
他可以保证此生只爱她,只会有她,他可以紧紧守住自己的心,这辈子只为她跳动。
他什么都可以保证的。
只要。
李潇停顿片刻,低哑的声音散在雨中,那瞬间无比孤独凄清:“我求求你,让我见她一面。”
那么多年浓烈炙热的爱情,就算?在滚烫沸水中,也会把水底烧干,把任何污浊烧得灰飞烟灭。
陈如晦在凉雨中,静静望着李潇的眼,他有双漆黑的眼睛,默然而安静,和陈如晦此前见过的许多年轻公子的眼睛,迥然不同,也和郑容微的眼眸不同。
他更深,更歇斯底里,更万劫不复。
陈如晦一时间说不出话。
后退两步,转身就走。
身后雨里,男人的声音嘶哑而冷然:“你告诉我!”他尾音几乎是有些颤抖,“要怎么样才肯让我跟她见一面。”
就好像不剩别的办法,只有恳求。
陈如晦停顿,转过头:“我不会让你见她,你要是想站着,请便。”
李潇肩膀塌陷站在雨里。
片刻后,他平静沉声:“我等。”
警卫追上去:“陈先生,这怎么办呢?”
陈如晦视若无睹,语气冷漠:“他要等,就等吧。”
他垂在身侧的指尖无端蜷了蜷,神色复杂看李潇一眼,接着别过眼转身进了别墅。
能等多久,他好笑地想。
一个廉价男人的廉价爱情,不过为钱为利,等他意识到计策被识破,什么也得不到,就会头也不回地离开。
李潇要等,就那样在雨里站着。
陈蝉衣房间朝向在侧面,前庭的对峙,她听不见。
她情况不大好,身体忽冷忽热,陈蝉衣缩在被子里,觉得浑身分明在冒湿汗,体感却是冷的。
她需要被子,很多很多被子。
门被打开,传来道女人略显苍老的声音:“小姐?”
陈蝉衣咬着唇,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未动,并不答话。
林妈只好无奈轻轻掩上门。
扭过头,对陈如晦说:“小姐还是不肯吃晚饭。”
中午过来的时候,就没吃东西,起初陈如晦是想饿她一顿长长教训,谁知到了晚饭,她依旧推拒。
陈如晦气得,她倒是还敢跟他扛起来了。
他冷冷勾唇:“不吃就不吃,饿一顿两顿难道能死人?”
拂袖离去。
然而到了第二天早晨,早餐端到她房间,她一口未动,午餐也照例送进去,什么样进去的,再什么样被退出来。
到了晚餐,她仍是不肯下咽。
陈如晦终于忍不住几步跨上楼梯,推开她房门:“你以为你是在威胁谁?不吃饭糟蹋的是你自己的身体。”
他声音沉怒。
陈蝉衣躺在床上,眼前是一片纯然的黑暗,只有门口被走廊灯映亮的一小片地方亮着光。
她迟缓地转动眼睛,轻轻颤了颤眼睫。
喉咙哑着,说不出话,好像脑袋也无法做出思考。
其实最初也不是故意闹脾气,她好像,病得有些重,浑身疲惫发力,连睁眼都觉得疲倦,更遑论用饭。
她并不是存心想和陈如晦作对。
她只是,病了,真的吃不下而已。
陈蝉衣张了张唇,喉咙一阵撕裂的疼痛:“......没有,威胁。
她吃不下东西,只是想喝点水。
可是脑子有些混沌,不太讲得出话,陈蝉衣呼吸急促,捏了捏被角。
倘若陈如晦上前仔细查看,就能看见她通红的脸颊,低促的喘息,汗湿的鬓角。
然而陈如晦站在门口,屋内只有黑暗和寂静。
陈如晦冷笑一声:“你要是不想吃饭,那就饿着,你以为你威胁得了谁。”
他“砰”地摔门离去。
屋子里重新恢复宁静,窗帘开了一条缝,透出夜晚凄清的月亮,阳台外嘈嘈的声响,还在下雨。
陈蝉衣顿了顿,很快眼尾流出温热的水,浸湿枕套。
她抬手擦去。
那么久不回家了,李潇在找她吗,肯定着急了吧,毕竟他那种性子,陈蝉衣默默想,他现在一定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都不知道能不能知道她是被陈如晦带去南京了。
先前在一起时,他对她那么克制,很少暴露几分真实的情绪,是直到后来初夜过后,李潇压在最心底的东西,才慢慢浮现,像是终于能得见天日。
他有些患得患失的,欲言又止。夏夜其实很热,即便开了空调也觉得闷。陈蝉衣有时睡觉不注意,嫌他体温太高,就会下意识挪开些,卷着被子缩到角落。
然而李潇夜间总会醒来,看见她离得远了,就展臂将她捞过来,重新紧紧抱住,又或者跟着她那过去,紧挨着她。
他身体很烫,陈蝉衣不舒服地皱眉,迷迷糊糊嘟囔:“你太烫了,你自己睡。”
他不会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