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yfrr.cn
字:
关灯 护眼
一帆文学网 > 在暴雨季节 > 72、对潇潇

72、对潇潇

每一个顿音,每一个单词的咬字,甚至是语调的扬抑,全都无可挑剔。他有着磁哑很醇厚的嗓音,有他独有的停顿与吐息习惯。

会场空寂,显得那声音也那么飘渺不真实。

而当这些碰撞到一起,传出屏幕外面来,他的迷人与作为男人的性感,在那瞬间,体现得淋漓尽致。

陈蝉衣心脏一酸,有些愣愣地想,原来从前那个英语都会考不及格的人,如今也变成这么成熟的样子了。

他在北欧那几年,一定很不容易。

他在介绍华越此次新线产品的开发理念,以及具体功能作用,适配应用环境。

吐字清晰,语速不疾不徐,尽管没什么表情,并不算成功演说家的典范,可台上的男人,周身气质冷而平和。

磨掉了几年的凛冽,凌厉。

最后剩下的,只有一种极其温柔的淡然。

很快进行到答记者问。

镜头切换至媒体席位,很显然的躁动与振奋。

陈蝉衣看见许多白人面孔,有一名蓝眼睛的男人高举手臂。

李潇下巴轻抬:“先生。”

挂着记者证的男人受宠若惊,站起身后,先是表达了对华越此次产品的惊羡与赞叹,连夸了好几声感叹形容。

接着才?出疑问道:“不过我想请问,先生,您当初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

华越这次产品,脱离了前几年冷冰冰的工业化属性,也脱离了和陆承风一贯血脉相承的利益模式。它多了几分柔和,几分温情。

尽管作为仪器,“温情”是它绝不可能的代名词。

然而不可否认,华越确实在冰冷的钢铁里,赋予了它人性的概念。

台上男人听罢,极温和地一笑,话语微滞,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久远的往事:“这个么………………”

他突然低眸,从西装内袋摸出手机。

李潇打手势,示意台下助理连接电脑,对方立刻懂得了他的意思,一分钟不到的时间,手机连接上端口。

李潇轻轻笑了笑,摁下袖珍型的遥控器:“请看。"

几乎是一瞬间,会场灯光全灭,紧接着,又彻底亮了起来,恍如白昼。

陈蝉衣也跟着闭了闭眼,再睁开??

布景全部变了。

四周围封密闭的剧场,在她睁眼的一刹那,纷纷扬扬,飘下雪来。

并不是真的大雪,是全息投影导致的幻觉。

然而那场雪真大啊。

洁白鹅毛般的雪片,一寸寸飞跃而下,铺天盖地落到人头顶,穿着西装或晚礼服的肩。

落到手臂,最后消失在地面。

有人低低惊叹了声,竟然真的忍不住伸出掌心,想去接住落雪。

可惜投影从她掌中无声穿过,握不住,没了踪影。

“好冷。”捕捉的会场声音里有人感叹。

温度配合着落雪降了下来,那也是新线产品的独特之处。它可以搭配华越其他的人工智能家用电器,实施联合操纵,连接外设空调,将温度降至记忆里,画面中的那一天。

舒家人都在轻声称赞,舒喻更是看得直拍大腿。

只有陈蝉衣,在所有的惊叹声中,寂静不语。

这样飘雪的画面,她觉得熟悉。

果然,三秒后,剩余景象全面浮现。

会场的四周陡然被旷野笼罩,连绵起伏的山峦,凌空飞翔的苍鹰。镜头切成远景,可以看见蓝天澄澈,一碧如洗,草原绿意万顷。

恍然间,一道熟悉柔软的声音传出来。

“我觉得我是小羊。

再是他悦耳的笑声。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我上辈子肯定在这里吃过草。”

你不是小月亮吗?”

??“唔,那是这辈子,我上辈子是小羊。”

??“嗯,小羊。”

在对着手机屏幕,恍惚霎那间,又好似只是在照镜。

陈蝉衣眼瞳轻轻颤抖。

她看见画面里出现自己的脸,年轻的容颜,三年前的样貌,她不太敢回顾的,关于他记忆的一切。

七月祁连山大雪。

跑马的开满黄花的草原。

点着篝火的毡房,食物蒸腾的热气,黑夜里一点点星,千里万里月明。

她给他唱那首《我爱你》,几欲落泪的,满是轻愁的眼睛。

她听见话筒收声里,音频播放到结尾,他站在台上,也在跟着轻轻唱:

“我爱你,我想去,未知的任何命运。”

会场久久无声,几乎所有人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寂静两秒,随之响起巨大热烈的议论声。

李潇手持话筒,微微仰着头,眼睛有些虚无望向远方。姿态这时候才像是懒散下来,唇边浮着一抹极温雅的笑意。

他看向那名已经傻掉的记者:“不好意思,但是,您可否再将问题问一遍。”

记者几乎都要不会思考了,只能本能地跟着他的指示。

那男人深邃漆黑的眼睛,简直让人不容抗拒:“我,我是想问,先生,是什么让您有了......”

“或许是因为运气不太好吧。”

台上,男人垂着眼睫这样说。

声音是自他走上台演讲以来,从未有过的沉静:“算起和她在一起,到现在,已经有......十二年了。’

台下静了一片。

他笑一笑:“我今年三十岁了。”

“十几年看着挺长,可实际真正相处的时间,细算起来,其实少之又少。年少时,我其实失去过她一次,后来过了几年再遇,那时候我二十七岁。”

“二十七岁,刚刚好的年纪,也是自欺欺人的年纪。甚至还以为作为男人的我已经成熟,倘若再让我抓紧,我便不会重蹈覆辙。”

“然而那年我不知道,作为普通人的一辈子,原来只是镜花水月,梦幻泡影。是命运让我得到了,然而命运让我再次失去。”

他没有说太多煽情的话,只是简单的平铺直叙,单调无味,好像一个孤独男人的自白。

白里毫不避讳,提起了过去相当失败的人生。

残破的家境,不太好的命运。

可他微笑着站在那里,声音很轻,不像是在说求而不得的人生三十年。

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那时候我在想,我总要留住什么。我想留住她的体温,可是那种温度随着她离开渐渐消失,我想留住心跳,然而很长一段时间,我甚至怀疑自己的心都不会再跳。”

“我曾经也笨拙试图留住过气味。”他笑,“只是我爱人身上的香气,是她独特的标记。全世界没有任何一款香水复刻得出来,我就此放弃。”

“最后,我穷途末路。有一天晚上,在行李箱的内袋,看见了她曾经的照片。”

“那一瞬间,好像触到了某个点,我一刹那间所有事情,全部想通。”

李潇单手插进裤袋,眼眸轻垂,唇边笑容弧度清浅,又带着很浅的苦涩:“我那时候想,如果真的命运捉弄,我有缘无分。留不住她,我唯一能做,就是留住记忆。”

??留不住的人,留成记忆。

那是那年,华越新线产品的广告语。

它代表着华越想要表达的温情,区别于其他机械的、功利的工业化产物,那好像是华越背后,这位多少年籍籍无名的研发师,心里的自留地。

这些年,他出现又消失。

消失后再次出现。

一遍一遍,不断打扰她平静的生活,像暗夜里一簇燃烧的火焰,直直搅和进她人生的剧本。

不管从哪个层面看,都无比混账。

混账至极。

可是没有办法,看着台下千人,李潇内心一片寂静荒芜,沉默地想。

走到今天这一步,他已经不能回头,也不肯再罢手。

两周前来到洛杉矶,准备发布会相关事宜,她和他聊天,话里话外,总是有点担心。

尽管姑娘家擅长掩饰,她显然也不太想让他看出来,可她掩饰得真的不大好。

他很轻易就知道了她心里的不安,也明白她的焦虑与恐惧。她害怕和他分开,他其实也是如此。

只不过唯一不好的地方,是他这个人,没法像别人那样轻而易举地表达,在哄人这件事情上,总显得有些愚笨。

然而,这场发布会会被转载,记录,传播全世界。

他告诉全世界,他很爱她。

全世界代替她监督他,会做好一个丈夫,一个父亲,她终此一生到老人生的伴侣。

他对她的爱,表达不出来,但会刻进华越的产品芯片,刻进科技史的记忆里。

分离的第四年春天,华越开始为全新产品铺设大屏与地广。

“留不住的人,留成记忆。”

这句广告词像雪片,像祁连山那场大雪,铺天盖地快速覆盖全国,高铁站,地铁,地标,高楼广告屏……………

以后每一次在街角见到。

她就会知道。

那是他在说

我爱你。

洛杉矶晚上十点。

发布会结束。

拒绝了采访的记者人潮,李潇好不容易挤进车里,司机问:“先生,回酒店?”

他言简意赅:“不,机场。”

他之前说事情结束就回家,这破地方已经够了,再多待一秒都嫌烦,现在是国内下午两点,她应该午睡才醒。

李潇拨通电话,那边很快接起:“嗯?”

很软的声音,不过不像之前午睡才醒时,带着点浅浅的鼻音。

他没有注意,大概注意力已经在刚才耗尽了,现在只觉得有点解脱,判断难免松懈。

“睡醒了吗?我在去机场的路上了。”

那头顿了顿。

"......43. "

这样的平静,并不自然,电话里传来很浅的呼吸,然后是风声,隐约又有人群的嘈杂和广播台播报航班。

潇敏感察觉到,陡然间声音变得紊乱:“你在哪?”

她不说话。

他又叫了两声。

她还是不说话。

最后他彻底仓皇起来:“家月?说话。

她才像回过神,软软啊了一声:“我那个,我在,在机场。”

他脑袋里一声轰鸣。

李潇几乎是有些语无伦次:“为什么,什么机场,为什么去那里?”

“我不知道啊。”陈蝉衣看着眼前航站楼标识,自己也有点茫然,“我好像莫名其妙就跑出去了,结果到了才发现,我都忘记问了………………”

她停顿两秒,小心翼翼说:“你是在禄口落地吗?不会是浦东吧。”

电话里传来男人急切的措辞,隐约又带着点怒气,就像是在埋怨她乱跑:“我现在是了,你先回去。”

“不要。”

他狠狠皱眉:“我飞机十一个小时才落地,听话......”

“就不要。”陈蝉衣难得耍小脾气,“我就在这找个地方坐着了,你要是不快点来,我就走丢了。”

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禄口机场人来人往,她自己找了个位置,乖乖坐好,又觉得有点无聊,拿手机玩游戏,看小说,还试图睡觉。

最后发现是真的睡不着,陈蝉衣坐得屁股痛,干脆蹲在地上,两个手撑着脸,百无聊赖数人头玩。

后面手机快没电了,还胆子很大借了个充电线。

国内凌晨两点多。

她有点犯困了,头一点一点打瞌睡,手机铃声突兀响起来,她睡意消失,手指慌张接起:“嗯?”

“在哪。”

她看了看标:“我好像进错口了,要不要我出来啊?”

“不用。”

就又软软坐回去,约莫只隔了五分钟,她听到急慌的脚步声,那种声音太乱,响在耳边,她耳膜也跟着鼓噪起来。

陈蝉衣有点茫然站起身,还没辨清来人的方向,整个人就被猛地用力,拥在一处臂弯里。

他抱得那样紧,仿佛是要捏碎骨头,用尽全身力气把她融进血液里:“宝宝。”

的脸闷进他大衣,声音自己也听不清:“嗯?”

“想不想我。”

“想的。’

“想不想我。

“嗯……………”

他继续问,她继续答,就像是在确认着什么,他们都要在彼此身上找答案,在眼睛里找自己的倒影。

她看了他片刻,又把脸埋进去,陡然觉得有点想哭,她圈紧他腰,那些画面就在脑内一帧帧浮现。让她难受,有种烧身的错觉。

她难免哽咽:“我真的好想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