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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0章

第460章

丰都上方,雷霆震动。

酆都地狱,万鬼哭嚎。

黄泉中浸泡冲刷着的盔甲,头盔深处,一抹精光亮起。

墓主人,站起身。

黄泉在此时停滞,截流。

本该永不停歇的黄涛奔腾之声停止,让这座地狱,罕见的变得安静。

十八层地狱之下的更深处,佛光剧烈抖动,「我佛慈悲」之声,自下而上弥漫。

当酆都大帝将自己的力量,不断投送出去时,他所镇压在地狱的存在,压力自然减轻。

墓主人抬起臂铠,指向上方,停滞的黄泉开始倒流。

之前,是黄泉在镇压它,现在,是它在逐步掌控黄泉。

菩萨的佛音浩浩荡荡,彻底浸染完整个第十八层、十七层、第十六层,还在继续向上。

一头头在地狱刑罚中饱受折磨的凶厉恶鬼,双手合什,皈依佛门。

这对祂们而言,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祂们自然不会放过。

十殿阎罗不仅对此等局面无动于衷,反而全都开始尝试脱离自己的官座,如山般的身躯,不断蠕动。

祂们是地府神话中高高在上的存在,定罪则、掌刑罚,可他们本身,亦是这座地狱里,枷锁最深的囚犯。

五方鬼帝集体静默,大殿正门缓缓关闭。

此时的隔绝,本身就是另一种形式的放纵。

「咔嚓————咔·————咔嚓————」

细微的巨响,不断传出。

它坐落地狱两千载岁月,可以说,它即是地狱。

细微,是它目前只是指尖轻动、关节松震,但因为它实在是太过伟岸高耸,整座地狱都是依它而建,所以它任何细微的复苏与活跃,对这座地狱而言,都是大变。

这是————大帝的本体。

酆都大帝镇压地狱,同时也是在镇压自己。

现如今,整座酆都,都呈现出松动的迹象。

然而,即使如此,大帝的意识仍在继续着向外投送,仿佛对地狱正在发生的巨大变动,完全视而不见。

镇压者正在明目张胆地反抗,上位者正在趁机攫取自己的私利。

地狱内,最茫然也是最无措的,是这些数量最多的判官、鬼差、鬼将、鬼帅。

它们没有站队的资格,却偏偏最容易沦为站错队的代价。

手中的皮鞭掉落,杀威棒立起,刑具放下,当不知道该怎么做时,无论是人是鬼,最本能的反应就是————什么都不做。

不过,事无绝对。

曾经,那位少年入地狱,画草图的地方,如今已修建起了一块崭新威严的殿宇。

上面挂着「酆都少君」的牌匾。

这是少君府邸。

虽然自建成之日起,少君一次都没来住过。

但这片明显不合群的建筑以及建筑内的一众赵姓鬼官,早就被深深打上了「少君」烙印。

这片建筑的正中央大殿四周,以铁链串锁着一头头生前犯下罪孽的恶鬼。

无论何时,这里的恶鬼数目都会被确保足够充足,以备押送殿内刑场献祭。

这会儿,里面的恶鬼们随着大流,开始哀嚎,试图反抗。

其它地方的鬼官,早已听之任之。

但这里的赵姓鬼官们,毫不客气地举起鞭子,拿起刑具,对这些企图造反的恶鬼,进行最铁血的镇压。

在他们的努力之下,至少在这块区域里,恶鬼的作乱很快就被平息。

当下,这儿也成了如今地狱里,仅剩的秩序所在。

因为,他们没得选。

太子与大帝的权力斗争,必不可免地会波及到他们。

酆都漫长的历史上,从未立过少君,所谓的继承人,在两千载悠久岁月的君王面前,本就是一种畸形存在。

连带着少君府里的赵姓鬼官们,也成了地府里的畸形儿。

但甭管再荒谬再畸形,大帝与少君,好歹有个权力与传承的体系在。

如若大帝失去了地狱,那地狱哪里还来的什么少君?

要是这地狱真的变了天,赵姓鬼官们就将从「里外不是东西」变成「我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地狱最高层,巍峨的大殿内。

阴萌盘膝坐在酆都大帝的神像前。

她很痛苦。

但比之痛苦,她更茫然与不解。

小远哥的祭祀,她收到了。

阴萌见大帝没有动静,那她就打算像过去那样,自己出面帮忙。

她晓得自己人微言轻,但怎么着自己拜的是小远哥为龙王,目前也还是小远哥团队里的一员,该尽力的时候自然得全力以赴。

结果,她这里刚刚偷偷摸摸地黄袍加身,可怕的意念就如潮水般向她涌来。

她只是想点燃根小小的火把,举在手里,帮小远哥摇旗呐喊一下。

结果打火石一摩擦,顷刻间,山林尽燃!

这一幕,在鹿家庄山门口供桌上的画像里,显露得淋淋尽致。

画像中身穿皇袍的阴萌,目光不断闪动,她本人都有点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追远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大帝为了最大程度地降低因果反噬,以阴萌为引子,将自己的力量投送了过来。

因为阴萌是自己团队里的人,哪怕她本人不在现场,但就像赵毅将老田头留南通,老田头依旧能帮赵毅做药丸送去一样,仍旧可以名正言顺地提供帮助。

此情此景,就像是当初李追远教阴萌的祭祀之术,用肉为供、蛊虫为引,献祭出一群可怕的尸虫助战。

只不过这次,阴萌献祭出来的,不是什么尸虫了,而是大帝亲临。

李追远抬头看着天空,那道雄浑伟岸的身影。

这远远不是大帝的全部,但已经接近大帝能一举拿出的所有。

在李追远之前的设想里,他只希望大帝能够掀去一缕阴风,让鹿家庄背后可能正存在的某个顶尖势力感知到,开启复仇倒计时。

结果,阴风没来。

大帝来了。

李追远实在是无法理解,大帝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已经完全超出买卖双方的交易理性。

更严重污染了原本极为纯粹的师徒关系!

上一次大帝也这般出手过,但面对的对手,与这次完全无法等同。

而且上一次大帝出手时,地狱里可没有菩萨与墓主人这两尊巨擘需要留力镇压。

李追远能笃定,这会儿的酆都地狱,必然已经发生了骚乱。

而且,这次阵仗之后,退回酆都的大帝,将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只能勉强地继续镇压地狱,无力再对外出手干预。

自己能分析出来的利弊,自己这位师父显然也清楚。

但祂还是这么地来了,这么地做了。

「师父,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距离招待所最近的那座小镇上,刮起了更大的风,高高的竹架垮塌,大风将酆都大帝的神像吹拂而起,像是一面巨大的风筝,凌立于夜空中。

经过月光的照射,使其忽明忽暗,增添神韵的同时,更显威严肃穆。

招待所楼下,三辆停着等客的出租车内,司机全部笔直地坐在驾驶位上。

保安亭里坐着的保安,一楼大厅里办理入住的客人、服务人员,全部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嘴里集体重复着一句话:「你对他好,他也会对你好————」

房间内,翟老睡得正香,脸上挂着慈祥的微笑。

老人在做梦,梦到那流言蜚语。

小远真的成了他的孙子,他陪着孙子在公园里散步,陪着孙子做作业,一片孺慕。

虽然很快,画面就变成了孙子用笔在图纸上勾勾画画、指出自己的设计数据错误,但————也是孺慕。

窗口处,那道自翟老身上延伸而出的影子,立在那里。

袖的目光,深邃浩渺。

祂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也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里面,确实有受翟老对那少年喜爱的影响,甚至包括刘昌平那个出租车司机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但,祂是大帝。

影响无法避免,可这世上,不存在谁,能真正操控他去做出决定。

最开始感知到那个少年的存在,是祂察觉到这世上,又出现了一个人,掌握了自己的《酆都十二法旨》。

如果仅仅是这样,那也就罢了。

但很快,那少年不仅开始利用自己当世唯一血脉,不断向自己掏取,更是一次次地将因果脏水,往祂身上泼洒。

直至迫使他真正发怒后,他才真的开始正视这个少年,这个冷冰冰、披着人皮的小家伙。

开始利用他,他也开始利用他,双方的师徒关系,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保持得相当纯粹。

大帝会权衡利弊得失,会计较收益,收益低时,会果断退出,收益高时,祂会立刻入手。

一个能两千载坐视自己血脉不断凋零的存在,一个能把自己当作镇压物、对天道养自己为寇的存在,根本就不会存在感情用事的可能。

但是,他发现且确认了那个少年,正在不断长出人皮。

两个冰冷的合作者,只能永远进行冷冰冰的利益合作。

可若是其中一个,长出了人皮、出现了温度,且预判出其人皮将越来越厚、

温度也越来越明显,那事情的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李追远曾感慨过,他见过很多古老的存在,有魏正道那种一心求死的,也有墓主人那般浑浑噩噩的,更有飞仙地宫建造者那般四处投机的————

唯有阴长生,在认认真真地长生。

窗口处的黑影,抬起手了。

窗外飞在空中的巨大酆都大帝画像,燃起了火焰。

鹿家庄外,那尊伟岸磅礴的身影,低下了头,与下方供桌前站着的少年对视o

紧接着,身影抬起手,向前探出。

抓向的是鹿家庄,却又不仅仅是鹿家庄。

大帝这一手,下的,是人皮重注!

鹿家庄内的杀戮,仍在进行。

能坚持这么久,就足以说明鹿家庄的底蕴,它并没有一触即溃,它展现出了很顽强的抵抗。

只是这种抵抗,在群狼面前,无非是柴一点容易塞牙的肉。

借江水之利,加速成长的这一辈,就算在底蕴积累层面还比不过家里上一辈的佼佼者,却也早就谈不上代差。

甚至,一定程度上,这一点还能用江上淬炼出来的技巧与意识来进行补足。

灭鹿家庄的,是这群年轻人,但这群年轻人,几乎可以代表各自家族中坚力量的水平,无限接近江湖各大势力派出的联军在针对鹿家庄下手。

死的人,越来越多,鹿家庄内抵抗的圈子,也在越来越小。

石板上躺着的,墙壁上钉着的,井口边趴着的,或完整或破碎的尸体,其鲜血,都在集体流向一个地方。

鹿家祠堂的地面,已变成红色。

这些血水自外面涌入,又持续深入。

供桌并未撤开,但再严密的机关,也无法阻挡得住自家人鲜血的无孔不入。

密室内,形成了血涡。

鲜血上漫,但凡触碰到了那一张张椅子上被锁困住的阴影,就立刻如附骨之疽般深入裹挟。

无声的惨叫激烈发出。

原先,是不舍得壮士断魂,不愿意损毁根基,这才受制于此。

眼下,哪怕他们愿意不惜一切代价,甚至去自尽,都于事无补。

为了营造出非一家下达任务的假象,这么多椅子上坐满了明家人。

他们是现成的因果,是结实的桥梁,是最直白的传递。

鲜血中隐藏的那一缕缕令人心悸的黑,正通过他们,不断投射向龙王明家祖宅。

「咚————咚————咚————」

像是脚步,又似敲响的丧钟。

陶竹明出现在了鹿家祠堂内,目光落在供桌后方的墙壁上。

这时,一杆枪自前方缓缓落下,悬于血面之上。

陶竹明抬起头,看向房梁上躺着的徐默凡。

在外面厮杀正酣、争夺最炽时,这两个人,都脱离了外头的嗜血狂欢。

陶竹明:「路上再次与你相见时,我就察觉到你的不对劲,你身上那一往无前的锋锐不见了,像是被扭断了枪尖。」

徐默凡没回应。

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他不是输不起,不是败不得,但他是被人在徐家枪的领域,给完完全全碾压了,碾压他的那位,都没练武。

心气儿没了,做什么都没劲,连那神鹿,他都懒得去争夺,早早地就顺着鹿家人的鲜血,来到了这里,躺着。

陶竹明:「你是在对这里进行护法吧?」

徐默凡侧过头,看了一眼站在下方的陶竹明。

那杆悬浮在其面前的长枪,已说明了他的态度。

陶竹明笑道:「呵呵,你不要误会,我不是来使坏的,我是怕别人来使坏,才特意过来看看,既然有你在这里看着,我就放心了。

徐兄,你好好看着,待我争夺来一块鹿肉,必分你一碗鹿血尝尝。」

言罢,陶竹明就离开了祠堂。

他说的是真的。

他就是来看看,怕这里出事,怕自己那位江上知己好友,也就是令五行这会儿出现在这里。

「轰!」

一道雷鞭,炸碎了前方的石像阵法防御,里面的鹿家人胸膛,被雷鞭快速洞穿。

如肉串般举起,再狠狠摔落。

「砰」的一声,集体炸碎成尸块血水。

为了防止蒸发,多榨出点血水,令五行及时将鞭上的雷力收回。

有一个浑身是血的绝望鹿家人,大吼着持刀冲来。

令五行正欲将雷鞭再次甩出,那位就被一记大印砸成了肉泥。

「嘎吱嘎吱————」

榨出的血水,更为充分。

陶竹明掌心一抬,收回方印,调侃道:「令兄幼年在家族里遭遇过霸凌么?」

令五行摇了摇头:「我若是去祠堂,陶兄以及其他人,必然会对我阻拦。那我索性不去费那力气,赌一把,这次倒霉的不是我令家,也给那家好好上一上强度。」

陶竹明:「怪不得他不要这神鹿,怪不得他不进这鹿家,原来是有更有趣的事要做。」

令五行:「相较而言,咱们现在玩的,在他眼里,怕不是小孩子玩过家家,还玩得一头奋劲。」

陶竹明环视四周,还在持续的杀戮与血腥,点了点头:「他是把我们这帮人的人性,给摸透了。」

令五行收起雷鞭,朝着神鹿囚笼方向走去,那里的交战最为激烈。

陶竹明与他同行。

令五行:「明明我们是正在被他利用。」

陶竹明:「却有种被江水推动的感觉?」

令五行:「我的心境已经出现紊乱了,你呢?」

陶竹明:「已受损。」

王霖还在睡。

这胖子,把鹿九睡得重伤。

眼瞅着家族即将覆灭,神鹿大业马上要功亏一篑,可鹿九心里依旧拿不出鱼死网破的决心。

狼群怕孤注一掷拼着拉垫背的,最喜欢这种怯懦的对手,大家很有条理地逐次上前袭扰、留下爪痕,持续放血。

鹿家庄里的天平,早已失去悬念,这一端何时落地,也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就在这时,很多擅长风水气象之道的人,都不自觉地看向头顶。

也有些灵感超强的存在,不自觉地开始分心。

心慌感,太过浓郁,严重超出了眼前的战局。

他们像是在山峰上厮杀,而这座峰,随时可能倾塌,不,是这天,好像快要砸落下来。

骆阳出现在了鹿九身后,配合那棋子落下,本可以有机会取其首级,但背上的妹妹朱清,迟疑了。

机会消失,骆阳被鹿九一脚踹飞,受伤吐血,很是难受。

「妹子,怎么回事?」

「哥,外面天上,有大恐怖。」

「你现在能看到天上么?」

「看不了,这里有鹿家庄结界挡着,得出去抬头才能看到。」

「那就当它不存在,反正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