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我在你背上。」
琴女被琴弦割破了手指,她将指尖送入嘴里吮吸,视线上移。
白袍僧人念经声开始发虚。
罗晓宇捏着棋子的手,颤抖。
就连原本睡死过去的胖子,眼皮也开始颤抖,身体蜷缩起来。
这时,谭文彬的声音自外面传进来。
这一刻,因为这句话,旗虽然未在现实中立起,却已成功在群狼心中深深插入。
「外面一切安好,诸位专心逐鹿!」
龙王明,祖宅。
在明琴韵以及一众人的惊愕目光中,头顶上,黑色的光影,不仅没有退去,反而在不断增强。
让明家人心里舒了口气的是,这次自家的龙王之灵,没有像上次那样袖手旁观、主动承接,而是开始了对抗。
这是因为上次明家龙王之灵,接的是虞家的孽业,虽是不同时代的龙王,却依旧惺惺相惜,愿守望相助。
——
而这次,延伸而来的,是浓郁到不能再浓郁的邪祟气息,龙王之灵当然会主动进行抵御。
可灵,终究只是灵,并非当世存活的龙王。
而明家的龙王之灵,自上次接下虞家的孽业、为虞家保留一线生机后,已被大大削弱过。
明家现在之所以正在走下坡路,就是因为龙王之灵削弱、自家气运受孽业影响式微,使得家族冒险激进的本诀修行难度与危险程度大大提升。
明琴韵:「敲钟示警,长老以上,闭关者出关、假死者开棺、灵童启念、各阁燃烟,守护明家!」
很快,明琴韵的命令被传达下去。
一位位身处于祖宅内的长老,或走出闭关之所,或自棺内苏醒,或有年轻者提前开启宿慧,更有诸传承阁楼点燃传承烟火,开启护宅大阵。
明琴韵这个家主,领衔而立于明家祠堂前的台阶上,引导祠堂大阵开启。
然而,那漫天的黑色,非但没有收敛,反而仍在不断扩大。
明琴韵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因为这意味着,出手的那位,不仅还活着,而且活得很健康。
像这样的存在,世上本就不多,且一个个的都被天道看管死死的,祂们自己更是惜寿如命,这次,为何会敢将手直接伸向龙王门庭?
而且,如此不惜血本!
明琴韵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祠堂内那一道道圣洁的光辉,心里多少安定下来。
虽然她对家里的龙王先祖,早就腹诽严重,但不管怎么样,当家族遭遇劫难时,有龙王先祖站在身后,还是能让人心里踏实很多。
身前,正在帮忙一起主持阵法的明家三长老开口道:「家主,好在对方并非本体而来,不是为了实际意义上攻破我明家。」
明琴韵骂道:「蠢货,你当这是祂心善么?你看看这架势,祂倒是想来,但祂本体能来得了么?除非祂愿意为了灭我明家后,直面天道之威,灰飞烟灭!」
三长老低下头,他是见家主心急,想要缓和一下周遭气氛,事情的严重性,他又怎能不知?
明琴韵:「此番借因果溯源出手,其目的就是为了再削我明家气运,我明家气运本就衰弱,若是被其得手,气运由盛转衰、再由衰转劣————
我明家人,还能再修这凶险的明家本诀么?
修十个,怕不是得死六七个!」
原本只是慢性衰落。
这次要是没能抵抗得住,那明家就等同于加速坠崖。
一个传承,要是连自家人修行起来,死亡率这么高,那还传承个屁!
魔修、邪修那种容易走火入魔的歪门邪道,可都没这么高的折损率。
二长老:「得挡下来,必须得挡下来,挡下来,靠着龙王之灵香火存续,靠着家族布局经营,还能逐步蓄养回气运!
若是挡不下来,我明家,就将沦为下一个秦、柳、虞!」
明琴韵:「不仅如此,柳玉梅那个丧门星死女人,当年还能培养个家生子野种放出门点灯走江呢!
要不是被联手打断了,天知道上一代是不是就让那死女人走成了!
我们今天要是输了,我连学那个死女人培养野种的机会都没有,得有多少资质优异的野种,才经得起如此高死亡率的培育?
你们接手大阵,我进祠堂,给先祖上香。
无论如何,我都不允许自己比那个死女人落得还要惨!」
其他长老接手大阵后,明琴韵转身向祠堂内走去。
在跨过祠堂门槛时,她回头看了一眼天空中的恐怖黑色,露出一抹冷笑:「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在天道目光下,坚持多久!」
明琴韵目光扫向一侧角落,对那边站着的一众明家人传音道:「传令下去,封锁祖宅大门,开启祖宅外围阵法,谢绝一切访客,再放几头邪祟出去干扰外界窥觑。
今日祖宅发生之事,绝不能泄露于人!」
「遵命!」
「遵命!」
明琴韵调整好呼吸,走入祠堂。
她不知道的是,今日明家正在发生之事,会不会泄露于人尚不可知,但世上各地不知多少个鬼,已经接到了法旨。
明家不怕鬼魂来袭,但鬼言可畏。
原本遮遮掩掩的秘密与衰弱,自今日起,将彻底向整座江湖公开。
明琴韵跪于明家历代龙王牌位前,焚香祷告。
龙王之灵的光芒,因此进一步提升。
可与此同时,天空中的黑暗,仍未停止加码。
黑暗背后的主人很清楚:事前可以权衡计较,但当重注已下时,无论如何,都必须得开出一个结果!
不能说尽力,不能够浅尝辄止,不能半途而废,更不能仅仅做到一个心意到了。
因为心意这东西,无法具体衡量。
只有确定明晰的结果,才能去量化,才能在未来,加倍加倍加倍地得到补偿!
鹿家庄大门口。
原本漆黑的夜幕下,燃起了诡异的红黄霞光,月光如火,撒照的同时又等同是在燃烧。
李追远知道,这是天道的目光,在向这里落下。
天道不会放弃对大帝这种存在的削弱,尤其这次,还是大帝主动不做遮掩地站在正下方。
然而,尽管如此,大帝的身影仍旧没有溃散,燃烧多少,大帝就补充进来多少。
这一幕,让人看得有些悲壮。
李追远已经从最开始的惊愕不解中缓过神来。
少年有些理解,大帝今日如此方式出手的目的了。
自己这师父,打的是明牌。
李追远都有些担心,等这件事之后,大帝会不会再放阴萌一个自由。
那因为太爷全款在市区买房,自己未能体验到三十年房贷的遗憾,就将得到弥补。
不过,换言之,能让大帝以如此阵仗如此之久、还在持续的对手,必然是一条大鱼!
李追远双手摊开,一条条红线释出,先绑在了长得像阴萌的画像上,再顺势向上攀附。
追溯因果,他也会。
正好趁机看看,这次钓中的,到底是哪条鱼!
大帝的意念,没有排斥吓都少君,甚至还提供了便利。
两千年来,酆都的鬼魂没体验过、阴家人没享受过的温柔,李追远感受到了o
少年的视线里,出现了一片古色古香的建筑,其坐落于半山腰,上接云雾下衔灵粹。
统一的式样,统一的格局,说明这是一个家族,而不是门派。
最高处威严建筑物里,释出的一道道白色光辉,是龙王之灵。
这是一座龙王门庭。
因画面太过模糊,李追远也只去过虞家祖宅,没有到处去做过客,所以少年也不清楚,这具体是哪一家龙王门庭。
但很快,当眼前这模糊画面中,出现一个转身向上走的老妇人身影时,李追远认出来了。
那日「望江楼」里,柳奶奶特意将帘子掀开,让在楼外的自己可以记住里面这些人的面容。
这位老妇人,就在此间,主要是她那表露出来的气急败坏,也更容易让人印象深刻,可以一定程度上,弥补画面上的模糊。
一个脾气差到,很不符合龙王门庭当家人身份的老妇人,也是因为明家功法让人难以控制住情绪。
龙王明家。
那此时站在自己面前,那一道道神俊的身影,就是历代明家龙王之灵。
自己日后,要向这些家族门派复仇时,其家族内的龙王之灵是自己无法避开的坎儿。
可割裂的是,迄今为止,李追远所接触的所有历代龙王遗迹,除了魏正道那家伙难以评判,其余龙王,都彰显出了一种属于龙王的恢弘大气。
因为少年位于大帝的阴影中,下方的明家人肯定无法察觉到自己,但正在与大帝进行对抗的龙王之灵,不一定。
割裂的现实,让少年做出了很割裂的回应。
李追远开口道:「这是我的因果。
明家人趁我秦柳两家衰落之际,意欲覆我门庭、断我传承。
今日,小子代秦柳两家,前来收这债利!」
李追远并未说太多,也没做过多描述。
他不想哭哭啼啼地向明家龙王倾诉委屈与辛酸,也不愿拿秦柳两家这些年遭遇的压迫彰显苦难。
努力了这么久,隐忍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能堂堂正正,靠自己的实力,将这两座牌匾重新挂上去。
且不提这哭,是否真的有用,真要哭,真愿意哭,柳奶奶也不用等到今天。
这是报仇,大喜的日子,自然得精神点。
说这些话,只是向明家历代龙王,做一个说明解释。
至少目前为止,龙王都值得他去认可与尊重。
起初,明家龙王之灵,毫无反应。
他们依旧在继续与大帝的力量进行对抗。
邪祟的花招非常多,龙王之灵收束于祠堂高台之上,远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活人。
但当黑暗中,那模糊的少年身后,浮现出更模糊的两张供桌时,上方闪烁的明家龙王之灵的光影,出现了剧烈涣散。
因为,模不模糊已经无所谓了,一座龙王柳家供桌,一座龙王秦家供桌,上面的牌位腐朽龟裂。
龙王秦、龙王柳————没有灵了。
祠堂内,正在焚香祷告的明琴韵身体忽然一震,她错愕地回过头,看向祠堂大殿外。
「不,不行,不可以,不可以!」
那一道道原本已经释放出去,作为主力正在阻挡天空中黑暗的龙王之灵,正一道接着一道地往回收缩。
他们落回到了供桌上的各自牌位里,放弃了抵抗。
失去了他们,余下只能靠明家人苦苦支撑,显然无法持续多久,毕竟,他们正在对抗的,可是酆都大帝!
明琴韵目眦欲裂,她近乎尖锐地咆哮道:「不,你们不能这样,明家会衰亡的,明家会彻底没有未来的,你们姓明,你们是明家的先祖,你们得庇护自己的子孙!」
「噗!」
「噗!」
一个个主持阵法或者正与之对抗的明家人喷出鲜血,一座座阁楼燃烟熄灭,大帝的意念不断渗入,开始对明家的传承气运,进行抹除!
任何一个玄门势力,对自家气运都极为看重,龙王之灵之所以如此宝贵重要,正因为他是气运本身的演化。
失去气运,对该传承而言,本就是一场灾难,而对于严重依赖气运发展的传承而言,不亚于堕入深渊!
李追远周围红线密布,他刚刚亲眼目睹了明家龙王之灵的后退。
少年不知道,明家龙王之灵是听懂了且相信了自己刚才所说的话,还是当看见自己这么一个孩子,向他们展现出两座空荡荡的供桌后,他们也不好意思再以灵的身份进行干预。
总之,龙王选择了放手。
李追远俯身,向明家祠堂所在的方向,拜了下去。
明琴韵眼角流出鲜血,她现在完全癫狂:「你们不能这样,我们日日夜夜供奉你们,你们就是这么当先祖的?
你们怎么能,就这么坐视子孙后代于不顾,你们怎么可以就这么看着明家堕入覆灭!」
这时,原本一动不动的牌位,再次开始了异动。
明琴韵再次面露希望,马上缓和语气道:「对,你们姓明,是我明家人的先祖,你们要担负起自己的责任来,你们姓明啊!」
明家龙王之灵,再度释出。
明琴韵擦去眼角血泪,露出笑容,但很快,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因为自家龙王之灵,没有朝着天空中那不断扩散的黑暗而去,而是汇聚成一条白色的光幕后,拐了一个方向,投射出了明家。
明琴韵:「你,你们————要去哪里?」
南通,石南镇,思源村。
柳玉梅坐在床边,缝着绣被。
几针下去后,再将针头在自己鬓边轻轻磨一磨,她脸上也会随之露出笑意。
就在这时,她手中的针线停住了。
起身,离床,掌心一挥,剑匣开启,长剑入手。
柳玉梅走到门口,推开屋门。
普通人只能察觉到一阵风,哪怕是西屋的秦叔和刘姨,因不精通风水之术,加之没有杀意,故而也没有反应。
但在柳玉梅眼里,是有一条白色的河,自远处来,垂落而下。
这河,落下的位置,正好是东屋厅堂里摆放着的供桌。
供桌上的烛火,开始摇曳,渐变为乳白色。
这是汇入,这是融入,这是给予。
一道道星星点点,在供桌上每一道牌位上萦绕。
明家龙王之灵,正在给秦柳两家空荡荡的供桌,进行倒灌。
这不会让秦柳两家的龙王之灵复活,但这烛焰,也能持续燃烧,临时充当气运用。
柳玉梅的脸上,并未露出丝毫的激动,她神情复杂,握着剑的手在颤抖。
她知道,这世上并不存在无端的爱,之所以会发生这种现象,肯定是因为在江上的小远,做了什么。
小远,真的在开始报仇了。
白色河流的汇入,似是源源不断。
这是惋惜,是愧疚,是弥补,一定程度上,也能称得上是道歉与补偿。
往既阴暗又无比正常的方向去想,这又何尝不是希望————能高抬贵手?
柳玉梅死死攥紧手里的剑。
复仇,才刚开了个头,她怎可能在这里停下?
再者,她这个坐在家里的老太婆子,又有何资格,替在前方的小远,替秦柳两家如今的家主,去做原谅?
一次次的欺压,一次次的覆灭危机,就靠这点灯油,就能让我动恻隐之心?
他们,想置我于死地,想置阿力于死地,想置我两家门庭于死地时,又何尝动过这种心!
但因为这是龙王之灵的气息,柳玉梅不愿意去造次。
「嗡!」
就在这时,原本均匀环绕在供桌上每个牌位上的荧光,开始不约而同地集体向其中一座牌位上汇聚。
那座牌位上的名字是—一柳清澄。
短暂的荧光聚集,让这座牌位光芒盛起,仿佛柳清澄的龙王之灵在此时「活」了过来。
她没活,秦柳两家的龙王之灵,也没有任何一个回归。
但这就像是李追远入门典礼那天,外面响起惊雷阵阵,冥冥之中,似有回应o
这一刻,因为亮起的是这座牌位,这本身,亦可理解是一种回应。
柳玉梅指尖向那座牌位一指,风水之术激发,那座牌位上散出一道女人的影子。
她缓缓抬起头,走向柳玉梅。
很快,她就与柳玉梅的身影重叠。
柳玉梅的脸上,一会儿浮现出她的面容,一会儿浮现出柳清澄的面容。
打小脾气暴躁的柳大小姐,一遇到不合心意的事,就喜欢往柳家祠堂里跑。
龙王之灵是威严肃穆的,非遇大事而不动。
唯有柳清澄,次次都会呼应噙着眼泪进来的柳大小姐。
后来,秦家少爷闯入柳家祠堂提亲,遭遇柳家人围堵时,也是柳清澄的牌位显圣,一举削去了持反对意见的柳家大长老的胡子。
曾经那位柳家大小姐,之所以能养出那种恣意妄为大小姐脾气,那真是老祖宗惯的!
柳清澄并没有归来,但柳玉梅明白了此中意思。
她无法以自己的身份,对外家龙王不敬,那就以本家龙王的身份,来对过去这些年的恩恩怨怨,做出一个回应。
长剑激鸣,发丝飘荡,凌厉的气势升腾。
「哗!」
柳清澄持剑一劈,将那还在继续灌输的白色长河干脆利索地斩断。
仰起头,横举剑锋,强横的剑气席卷而上,搅散头顶夜空的乌云。
柳清澄目视那白色长河来临的方向,决绝森然之声响起:「龙王的归龙王,龙王门庭归龙王门庭。
祖辈的交情归祖辈,当代的恩怨归当代。
做初一的,就别怪别人做十五。
甭管你们今日是来做可怜还是做补偿,我柳清澄一世只认一句话:
血债,当灭门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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