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能让郎君亲自打扇,这等小事奴婢来吧。”
虞娘甫一进门,便瞧见他那张如霜竹冷月似的脸,两眼寒寒地盯着她。
他单手摇着摇篮,另一只手晃着蒲扇,并不耽误哄宁儿安然入梦。
那点温和神色倏然间换成猜疑防备,即便是要做戏,他也不愿意和这个女人有太多接触。
“我在这,姑娘不需要你伺候。”
谢望到底是搭理她一声,免得她一个人唱独角戏唱不下去。
“郎君这是说的什么话?这养孩子学问可大着呢,就比如您这蒲扇不该这样打。”
虞娘又哪里是轻易就会被他的冷漠打倒的人,依她来说这男人嘛,就是面上越冷,底下才越热,才能尝出个滋味呢。
观察他好几日,虞娘始终被他寡情冷漠的神色吸引,愈发积极的向贵人打听,几乎就是把群玉的穿衣打扮和性格钻研摸索了透彻。
就比如现在,若是那位爱妾在,手指搭在扇柄,接着沿路向下,握住他的手。
谢望不会给她这等机会,将手一甩,蒲扇顷刻之间被他丢出去,砸在虞娘身上,痛得她捂着胸脯,把肩一缩蹙着眉,轻柔着嗓音,娇滴滴地叫唤,“郎君砸人作甚?您弄疼奴婢了。”
“住口,好好说话,再敢大声叫嚷,信不信我你去喂鱼。”
虞娘见好就收,不由得想起那位贵人的叮嘱,说谢望这人,没有她想得那般容易接近。
可她才死了丈夫没多久,若不按照那位贵人的吩咐,只怕是孩子都护不住。
贵人的意思是让她从长计议,切莫打草惊蛇,可虞娘哪有那么多时间,他夫君欠下的大笔赌债,若事情晚一日办好,孩子便危险多一分。
只要尽快完成贵人交代之事,拿到大笔赏银,她才不会有后顾之忧。
也正是因为她太过急功近利,像是跳梁小丑,谢望反而暂时留她,想通过她揪出背后究竟是何人在摆布。
这会虞娘又听他说将自己丢进喂鱼,顿时打了个寒颤,那处莲池是从原先的中庭改的。
听说就是他那位爱妾死后火葬的地,却因为姑娘喜欢鱼,谢郎君寻了工匠引来活水,扩了好大一方莲池。
移栽过来的莲叶郁郁葱葱,常有蜻蜓立在枝头,与肥嘟嘟肆意游动的锦鲤相映成趣。
姑娘被人抱在凉亭下,光是看红白锦鲤争鱼食就能看大半日呢。
若真被他这样教训了,虞娘想想都觉得狼狈至极,到时候成为满院子的笑话,她才不要呢。
虞娘没敢多待,随意寻了个借口就说先行退下,心里却不是滋味,到最后就化作了无穷的恨意。
凭什么那位玉儿就这样的好命,生来就是享不尽的富贵,到了死孩子只是个女儿,也独得郎君偏宠。
这孩子两个月的时候,曾婆子常常抱着她满院子转,有一回不知怎的竞走到了厨房。
看见厨娘放在木盆里养着的鱼,她非但不害怕,还扬着软乎乎的手臂,咿咿呀呀的说些听不懂的话。
曾婆子见她好奇,带她凑近些去瞧,足足有她手臂粗的鱼,甩着尾巴水花乱蹦,幸而曾婆子扭身一躲,护好了宁儿,没闹到姑娘。
宁儿什么也不懂,见曾婆子狼狈的鬓发都湿了,反倒是咯咯乱笑,手掌控制不住地往人身上招呼。
痛倒是不痛,只是这孩子怪有精力的,曾婆子年纪上来了,她一个人带孩子到底有些招架不住。
谢望则是得知她不怕鱼后,连忙让人在中庭扩了一片莲池。
这座宅子三进三出,并不像孟府那样大,规格也不高,可谢望想着这里是他和玉儿的家。
无论外人怎么劝,让他搬离这处伤心之地,谢望也不打算走,甚至还与姜腾在官府过了文书,买下这座和隔壁那座宅子。
至于岑嫂子、孙大夫、春禾等人,谢望也都没再追究,搬走的搬走,离开的离开。
总归他面上装着一副浑不在意,一心只有女儿的模样,实在是让人对谢望大大放心。
可只有谢望自己知道,他不让人唤宁儿为小娘子,是因为这个称呼独独是玉儿的。
他到底是没能给她堂堂正正的名分,到底是欠她一桩婚礼,即便是她自称夫人,谢望身为男子还是会觉得汗颜。
如今他两个月没有动作,也不让武德司的人继续查,像是终于接受爱妾已死,他日后会守着女儿好好过活。
背地里谢望顺藤摸瓜已经查到了虚相,为了不打草惊蛇,连虞娘这样的蠢女人,他都能放在眼皮子底下蹦?。
虚宅离崇仁坊并不远,明面上的主子也就只有虚相一人,余下的要说不同些,也就一对老仆和从不在人前露面的虚家女儿。
听说虚家厨房里的鸡汤补汤日夜不断,派人一打听,说是虚家那对老仆,名唤绪娘那位身子不大好,长年都要用汤药滋补温养着。
虚相待她亲如长辈,如今又高中状元,光耀门楣,光是圣上的赏银就不少,自然是好生养着了。
谢望不由得想起杏园宴那天,虚相向他求娶妹妹,说是自己双亲在堂。
那既然双亲俱在,那两位老仆想来不是亲手照料他长大的,那么身份定然有异。
那位从不在人前路面的虚家女儿,定然是在坐月子,就是他的玉儿。
一切准备就绪后,谢望又故意在宁儿房里落下未烧净的公文,好让虞娘能够看到,故意设了圈套让她跳。
这纸残信是谢望暗地里写给洪良的,他是谢望在武德司中的心腹,这些时日他装得懈怠意懒,不再帮忙查群玉的事,还真就骗过了盯着他的那些眼睛。
只是谢望怎么也没想到,虞娘背后之人并不是虚相旬,而是二皇子。
就在虞娘急急忙忙进了若虚茶楼再也没出来后,谢望便知道对方也清楚事情暴露了。
若虚茶楼门口停着二皇子的车驾,谢望径直上了二楼,刚好撞上从雅间中出来的二皇子。
谢望目光冷冷刺向二皇子,即便是距离逐渐缩近,他依旧不曾掩饰厌恶神色。
是了,怎么能把这个包藏祸心的二皇子忘记了呢?
早在孟家,群玉就与他有联系,只是直到如今也不曾查出二人之间的关系。
谢望也清楚,不是他手底下的人无能,而是有人遮遮掩掩,不许他查。
是谁不肯让他知道,谢望大概心里有数,姜腾那一身武艺不是出自他父亲,而是高统领亲手教养。
他听高统领的话倒也不置可否,可他不该对自己阳奉阴违。
“谢司使也来喝茶?"
二皇子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似乎也不害怕谢望的质问。
“不,我来找我家中一位逃奴。”
谢望向来正面发难,根本就不和他虚与委蛇。
“噢?逃奴?这茶楼鱼龙混杂的,谢司使恐怕不好找吧。
二皇子故意拖延时间,他是不会给谢望抓到人的。
只是他的意图被谢望看破,不动声色地向洪良使了个眼色。
洪良悄无声息地离开后,去了若虚茶楼的后厨,短短一刻钟时间,就在一口井里发现了人。
草菅人命,残忍至极。洪良想将人从桶里打捞上来,又听到外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为了不引起茶楼小厮恐慌,他到底是没有直接动作,而是矮身一躲,却是刚好看见那些人将人捞起来,裹着草席放到拖车上,从荒僻小巷出去,看来是要将人丢到城郊乱葬岗。
动作这样迅速,茶楼里的人又像是见怪不怪似的,只能说明这座若虚茶楼背后的东家是二皇子。
洪良无功而返,二皇子余光一瞥,向谢望露出得意的笑。
“时辰不早了,谢司使请自便。”
丢下这句话后他转身就要走,谁知在二人擦身而过时,谢望冷声发问,“殿下以为派一个虞娘来,就能混淆视听让我找不到玉儿的下落吗?”
从始至终虞娘替身不像替身,细作不像细作,就连勾引人这样的招数也做得不好。
可她就在这等时候出现了,目的当然不纯,可因为她的心思实在是浅显,反倒是一眼就让人看穿了。
二皇子也没指望这个虞娘能成功,他是想让谢望转移视线,好暗中再做些什么罢了。
至于这做些什么呢?谢望眸光微动,忽然间醍醐灌顶。
不好,虚家有变动。
毕竟他是查到虚家没错,可那位虚家女儿从来不出门,没有办法亲眼对峙。
二皇子这样一出调虎离山之计,为的就是让他分神。
意识到这一点后,谢望也不再和二皇子纠缠了,对上他意味不明的眼神后旋即下楼离开。
好不容易出了月子,群玉是一刻也不想等,她想尽快面见圣上。
她并非莽撞行事,打算一股脑的将孟淑妃的那些证据呈堂上供,而是根据绪娘回忆起的那些陈年旧事,拿圣上对母亲的爱意奋力一搏。
说直白些她就是在赌,虚相旬自然不同意,他不了解圣上,但是他了解男人。
爱不爱的又算什么,即便是真的不能娶心爱的女人,为了大业还是能娶妻生子,和他人携手共度余生。
可绪娘却说,“旬儿这是不通情爱,不知当年的六皇子,为了萧家四娘子,可谓是命都能豁得出去。”
“圣上比任何人都希望,当初那场春日宴,没有遇上孟家女。”
群玉少见的问了傻话,“那如果向圣上揭发当初那场春日宴,是孟淑妃故意设计,岂不是也能达成所愿。”
德叔倒是看得很清,“只要四皇子不倒,孟淑妃是不会有事的。”
鬼使神差的,群玉突然想到,在冬狩御帐前,圣上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耐人寻味。
群玉暗忖须臾,想着自己这张肖似母亲的脸,或许大有用处,“我有一计,不如我入宫为妃吧。”
“不可。
“胡闹!”
“娘子胡说什么?"
三道声音同时响起,群玉撇了撇嘴,不行就不行,都这么凶干什么呀?
“这些年后宫妃御中,为何是孟淑妃一家独大,娘子莫要以为没有原因。”
绪娘对孟淑妃的性子极为了解,这些年她钟粹宫的人是一茬一茬的换,却不曾惹人生疑,外人只知道孟淑妃向来骄纵,不好伺候。
那些不合她心意的宫人,全都打发到别的宫殿了,又或者去了鱼龙混杂的掖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