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看着他道:“她是你妹妹,不是亲生的,那也是你妹妹。你不喜欢她可以,但你犯不着那样去想她。”
姜润初攥紧了手心,低着头终究是没再说些什么。
一旁躲在墙外的姜净慧听完了全程,一直到她掌掴了姜润初,她心中不由得讥讽。
呵,对她还真好,连自己的亲儿子都说打就打啊。
李氏转身回了屋子,只留下了姜润初一人还留在原地。
姜南回来的时候听说了今日傍晚发生的事情,也知道两人因何而争,他直接回了屋子去寻了李氏。
李氏的面色看着仍旧不大怎么好,似还在因为方才的事情伤神,就连着姜南进门都不曾发现。
直到姜南走到了她的面前,出声唤了她的名字,她才反应过来。
姜南问她道:“今日和明风吵架了?还动手打他了?”
明风是姜润初的字。
说起这事,李氏便是止不住得气, 她道:“这个混账东西, 实在是太过分了些, 怎么能对净春去说那样的话呢?竟养得他成了这幅样子,什么肮脏心思都往旁人身上套。”
姜南也没说什么,只道:“他只是心疼妹妹罢了。”
“那也犯不着说那样难听的话去,他们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她是什么样的人,他难道还不清楚吗?”
姜南没有附和李氏的话,他坐到了她对面的椅上,忽然出声道:“她早就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
姜南这话说得突然,李氏微微愣了片刻,而后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她沉默没再开口,将头撇向了一边,看这样子显然是不大的想要回答他的话。
姜南道:“不是我的私心,这也都是为了他们好,如今净慧回来,她的情形着实尴尬,在家中待着,她自己难道能够顺意吗?出了这样的事情,怕也怕是她自己都会觉得现在是寄人篱下。”
看李氏仍旧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姜南继续道:“再说了,女子哪有不嫁人的道理,她现下十六,趁着这年纪好去说亲,若再晚些,就连亲事都难说了。今日这样的事情往后还不会少,对她来说,也是折磨,倒不如,择一个能好好待她的夫家,这
样后半生,也能过得平安顺意些。”
李氏听了这话,神色果真松动了些许。
是啊,总归是要嫁人的。
现下姜净春最好的出路,就是寻个好夫家吧。
这样,对谁都好些。
李氏最后看向了姜南,问他道:“那你可有什么好的人选?你在朝廷上当官,可见朝中有什么合适的青年才俊,家世也要好些的。”
姜南见李氏松了口,喜不自胜,早就同她说过这些事,不过她一直不肯答应,现下终于松口。他忙应承下了此事,道:“好,我马上就给她留意起来,这事你且放心吧。”
*
都察院中。
顾淮声忙完了手上的事情,得了空闲后脑中便又想起了旁的事。
这些时日,他越想便越有些不大对劲,当初在姜家的认祖宴上见过了姜净慧,总觉有些古怪。
他为人素来机敏,许多时候即便对方没有破绽,他仅凭直觉也能隐隐觉察出不对劲的地方。
他喊来在厢房外的书良,吩咐道:“叫人去查一下那姜净慧的来历。”
书良问他,“公子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顾淮声“嗯”了一声,直觉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到底是哪里,他暂觉察不出。
书良应承下了这事,他离开之后,顾淮声看了看外面的天,过了日映,天也没那么热了,微风和煦,阴影笼罩院子。
顾淮声起了身往都察院的狱牢走去。
上回在醉香楼,他同何川抓了那贪污行贿的大理寺左寺丞。
同他们所猜得八九不离十,这大理寺的人当初就是收受了别人的银两,所以才一次又一次地驳回都察院送去的案子,不肯定下天禄台贪墨一案。可那被抓的另外一人,也不过是个替人办事的客卿,死活不曾供出背后之人,最后直接在牢中咬舌
自尽。
大理寺寺丞贪污被抓入狱之后,那桩天禄台的案件也就能断了,如今被捕的工部侍郎获罪,将于六月十五斩首示众。
算起来,差不多也只有两日的时间了。
夏日暑热难耐,监牢之中闷热潮湿,阴暗的环境之中血气和腐烂的霉气混杂在一起,透露出一股死亡的气息,只有几缕阳光从顶上开着的小窗中透进,在残破的石墙上倒影出一片斑驳。
顾淮声往监牢深处走去,那里面关押着当初督工天禄台的工部郎中。
此刻,那人正半死不活地躺在草席上面,看着已经奄奄一息,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到两日之后。
顾淮声出声叫了他的名字。
“李思。
里面的人蠕动了一下身躯,辨认出了顾淮声的声音之后撑起了身,往他的方向看去。
“你要死了。”
李思听见顾淮声极平静地说了这句话。
这几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就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李思听到这句话已经没什么反应了,或许是已经没有力气能够反应了。他在这个监牢里面待了多久?他记不清楚了,被关进来之后,于他而言每天都是暗无天日。
起先的时候,他不觉得自己会死,毕竟,他背后有人能保他,可是时间越来越久,久到了他得伤口已经溃烂生蛆,他想,他应当是出不去了。
谁让这事被交给了顾淮声呢,若是旁人,他也说不定还能有活命的机会。
李思笑了一声,这一笑牵扯起了五脏六腑,痛得额心紧蹙,也罢,天命所至,他命如此。
即便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挽回,那死前也要恶心一下顾淮声,他抬头看向他,笑问,“小侯爷费尽心思要我的命又如何呢?”
他撑死不过一个替罪羊,死了他还会有千千万万个他。
这话说得确实不错,顾淮声也没想反驳,他也看向了他。
李思没能从他眼中读出情绪。
顾淮声问他,“两百万两白银进工部,你们拿了多少?”
李思自然是不会回答他的问题,他死了,可他家里头上有老下有小,顾淮声问他,他就要说?死了就死了,何必给自己留下麻烦。
见他不说话,顾淮声又问,“你背后的人是王......"
顾淮声口中的人名尚未出口,就要李思厉声打断,“小侯爷,现下我已伏诛认罪,这就已经可以结案了,天禄台坍塌,用我的命去赔就好了,何必如此咄咄逼人,牵扯不放?!这对你能有什么好处。”
这些事情本都已经可以结束了,罪状分明也已经定下了,就这顾淮声还非想牵出别的些事情来。
一口浊气猛地涌上胸口,李思情绪过激,从胸口猛地喷出一口血。
顾淮声“啧”了一声,略带嫌弃地往后退了一步。
“看来我是说中了。”
李思不愿牵扯出他,但顾淮声非要扯着不放他也无可奈何,他艰难翻过身去,面对着墙,不再同他说话。
让顾淮声在那自说自话就好了,他不开口,同他能有什么干系?
谁料,顾淮声又道:“我带了张东西,上头写着指认王顺贪污,你愿意盖手印吗?”
王顺便是当今内阁阁揆,亦是工部尚书,李思的顶头上司。
李思觉得顾淮声多多少少是疯了,他既然已经心甘情愿认了罪,当了替罪羊,便是不敢牵扯出背后之人,他现在竟要他去指认他。
有病不是?
他没说话,只是将自己往墙那边挪了挪,此举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顾淮声见他不愿,也没有恼,继而道:“你认了罪,首辅大人会庇佑你的家人。”
李思入狱,王顺捞也捞过了,捞不出来,那便让他顶了罪吧,如此,他的家人往后余生也能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不然,李思凭什么把自己的命心甘情愿给出去?
要人办事,替人善后,这几乎就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大家都心知肚明。
王顺知道,李思知道,顾淮声自然也知道。
只是李思不明白他是为什么要突然去说起这件事,但他心中莫名浮现起了一股不安。
果不其然,就听顾淮声道:“你今日若不按这个手印,我就去寻你家人的麻烦。
他那不急不缓的声音传入了李思的耳中,不过他仍旧没有动作,显然是没将他的威胁放在眼里。
若是王顺连他的家人都护不住,这不是寒了手下的心吗,往后谁还会为他做事?
顾淮声显然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轻笑了一声,而后道:“我不是在吓唬你,你也别不信。说句难听的,首辅现在已经过六旬了,你觉得我熬不过他谢世吗?反正他也没有子孙后代,你觉得,到了那个时候,谁又还会记住你的家人呢?"
他长身玉立,站在这样恶臭的地方却也是那样光风霁月,声音也如珠玉相碰般朗润。
可他口中吐出的话却让李思身上发寒。
顾淮声说,“但是我不一样啊,我尚年轻,有的是气力,即便现在我动不了他们,等到他死后,你还觉得我动不了吗?王党在走下坡路,可我现在才二十一岁就当上四品官了。”
言下之意,王顺日益凋零,可他蒸蒸日上。
他现在是首辅,可他不会永远是。
李思终回过了身来,他看着顾淮声的眼神难掩怒气,沙哑的嗓音近乎歇斯底里般冲他质问,“你非要殃及无辜之人吗?”
“他们不无辜。”顾淮声的嘴角收敛了笑意,“天禄台死伤无数,你顶了罪,让你的家人痛快度日,那些死了的人呢?”
李思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猛地起身爬到了围栏边,他气极败坏想去拉扯顾淮声,奈何距离实在是有些远,他只能狠狠地“呸”了一声,骂道:“不过是个沽名钓誉的伪君子,你少来充什么圣人。”
圣人吗?君子吗?
几年前,尚年少时,他是想当圣人君子的。
可是现在,顾淮声早就不想了。
他没有被李思的举动弄生气,毕竟人的珍视之物受到威胁,总是会失去理智。
他最后只是问他,“手印按吗?”
“不按我就走了。”
顾淮声果真转身离开,可没走出几步,就听到李思喊住了他。
“我按,我可以指认是受他指使。”
顾淮声回过身去,从袖口中拿出了一纸诉状,递到了李思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