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视他为耻辱,当初为何要他出来?
耻辱?怎会视他为耻辱呢?
融儿明明是自己的珍宝,是她费了那么多的努力才得来的孩子......是这个世间与自己血脉最近的亲人。
她喜欢他还来不及,她想要将最好的一切都捧来他面前。怎会视他为耻辱?
自己将才那么小的他送出去,送去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她也不想的啊。她只是没法子,时间太仓促,一切都是自己始料不及,打乱自己所有的预想。
盈时原本一路都还算镇定的情绪,忽然间被他这两句话说的很难过,很难过。
她很少有这么难过的时候。
明明不想这个时候不分轻重缓急的哭,可说出来的话焦急的要哭出来:“......我怎么会觉得他是耻辱?我只是害怕………………”
她眼里含着??的泪,涸红的眼尾,凄艳妩媚,仿若雪地里的红梅。
“舜功他回来了,我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我跟他许是回不到最初了......我是不是也害了您?兄长本能置身事外,却因我的缘故,叫兄长日后也没法面对自己弟弟……………”
梁的眼睫覆压,他立在她身前几乎遮挡了所有的天光,像是巍峨高山当头压下来。
这样的寒冷,叫她不由得想起去年的冬天。
那时融儿还没出生,她与他外出钓鱼,躲在他大氅里的日子。
他与她之间是因为梁冀去了的缘故走到一起,如今梁冀回来了,他曾经那般重视自己的弟弟,如今呢?
如今他会怎样?
她其实怕的从来不是这些。
怕的是这辈子梁冀与傅繁二人回来的太早。
一边是亲自教养,如同儿子一般尽职尽责许多年的亲弟弟。
另一边是才出世三个月,根本没培养出多深感情的儿子。他本就因兼祧所剩无几的清名,会因梁冀回来再次雪上加霜。
以往她不怕,总觉得有六年的时间,孩子养在他身边六年,她甚至盘算着即使梁的日后去了河东,她也会想法子叫融儿与亲生父亲相处。六年的时间,总能占据比梁冀更重的分量,到时候一切都顺理成章。
可如今呢,十月怀胎的是自己,受尽辛苦的也是自己,他其实只不过当了三个月的父亲。
三个月的情感,其实对于男人来说很好割舍吧?
她不确定,她心里慌乱的厉害。
梁的微微叹息,他摇头说:“盈时,我大你好些岁,在我这个年纪早已不是孩子。我走出的每一步都要承担责任,亦从不后悔。”
盈时的心口像是被什么猛烈的撞击了下,撞得她的身子隐隐一震,她哽咽道:“我不管你信不信,我也不后悔,有了融儿后的每一天我都很开心,是我以往没有过的感觉.......我怎会后悔?只是我现在不知融儿要怎么办才好,他一出世就背负好
多。梁冀不会喜欢他,夫人只怕更不喜欢他。他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就因为我的一己之私,叫他成了这般模样……………”
梁的望着她泪珠不断滴落的眼眸,他多想抱抱她。可面对这样一个鸵鸟一般的姑娘,任何一点拥抱只能使她更加后退。
他只能冰冷克制地伸出指腹,将她挂在腿上的泪珠一点点拭去。
“舜功他无法做到对这个孩子视若己出。这是天性。”
他望着她,所有的话语都变得笨拙:“可你放心,在这处府邸,谁都越不过融儿。”
盈时指尖颤了一下,她自然听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他这句话中带着的偏爱,顷刻间抚平了她所有的不安。
倒是自己,总是怀疑,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他,利用他......
盈时回想起此前利用他的种种,神情变得迷惘不安。
梁的勾起唇角,声音有些沉:“你同舜功本该是旁人不容置疑的情分,可如今终究不一样了。盈时,许多条路都是通的,何苦在困境里挣扎。”
四下寒风吹卷着树梢的婆娑作响。
盈时抱着融儿,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
梁冀不知何时来的,也不知在他们身后看了有多久。
直到盈时将融儿递给梁的,她才看到朝他们走来的梁冀。
梁冀显然怒不可遏,深深蹙着眉,气息低沉的厉害。
可罕见的,他并没朝着二人质问。
盈时被吓了一跳,她擦了擦眼眶,还不想在他回来的头一日就闹出什么不好的传闻来,是以只是低着头解释说:“我将融儿交给兄长,不想被树枝刮了眼睛,兄长替我看看。”
梁的冷冷瞥他一眼,摩挲着指腹上微热的泪痕,并不吭声。
兄弟二人,其实对彼此的心事早就心照不宣。
男人与女人间,无非就是那些东西。
她是弟媳,他是长兄,身边又不是没有仆人,孩子的乳娘就在旁边雪地里立着。
他难道没有事做?冒着大雪跑来给她擦眼泪?
且梁的是什么品行,没人比梁冀更清楚??若是他对她没有早早生出贪欲,他怎会答应这种荒唐事?
可梁冀不会追问下去。
继续问下去?
他们连孩子都生了......自己消失的两年,他们间到底有多少场比方才还要亲密的瞬间?
想要继续一段濒临破灭的感情,只能装糊涂。
梁冀盼着自己装糊涂,她也能装一回糊涂,他们都不提旧事。
盈时却并不理会梁冀的心思,她只将怀里的融儿递给梁的,转过身再不去看融儿。
谁知融儿许是知晓这一别就不能时时见着娘亲了,他扭着软绵绵的四肢,想从梁的肩头着急的伸出脑袋。
梁的伸出手掌盖着孩子圆鼓鼓的脑门,将他从肩上往下拨了拨。
他抱着孩子的姿势轻松而又儒雅,一看便是惯抱的。
明明还是听不懂话的孩子,梁的却是垂首与他认真的说话:“融儿是想阿娘了?你娘会时常来瞧你的。”
梁冀亦是不慎看到那个在襁褓里的孩子,那个孩子生的雪白干净,乌黑的头发,黑亮的眼睛。
他瞳孔狠狠一缩,仓促地移开眸光。
这是他头一次看到这个孩子,这个他们感情污点的证明,偏偏这个孩子还生的是曾经他幻想中孩子的样子。
他受不了这种氛围。
梁冀觉得喘不过来气,胸闷的厉害,那种痛苦的窒息感又重新扑面而来。
他渐渐明白过来二人间的牵扯来源,又或许是继续的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又或许是??他对她的记忆总是潜意识的停留在他最后去陈郡的那一夜里,那夜下着比这还大的雪,四周白茫茫的一片。
她明明最怕冷了,还是在自己拿石头打窗的下一刻,趿着鞋前来推来了窗。
窗外风雪侵来,鹅毛一般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落在她乌黑的睫羽与鬓角。
那姑娘仰起头,见到他时满面欣喜,那时的她看着自己时,眼里全是湿漉漉的爱意。
多的能漫出来的爱意。
那样的爱意,不会在短短两年间消失不见。
盈时一定还是喜欢自己的,那样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姑娘,怎会移情自己的大哥呢?
他与她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大哥算什么?
如今,盈时对自己的一切改变不过是因为那个孩子罢了。
她与大哥间,最多是彼此熟悉了一些罢了。
日后有自己在她身边,她与大哥再没机会见面,她既然这么舍不得这个孩子,那自己养着也不是不行。
梁冀黯然的开始示弱:“盈时,我如今想了想,既然是你的孩子,我们就自己养着吧。反正他还小。”
日后长大了,谁知晓生父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