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烟花桶,相当于最原始的滑膛枪,在枪管内部增加膛线,它便摇身一变,成了线膛枪。发射弹丸时,弹丸迫于枪膛内刻有的螺纹线旋转飞行,如此一来,便能在高速运动中兼顾精准和稳定,极大提高射程射速。
凌振熟悉火器,虽然这些现代的物理知识他不懂,但是实践积攒的经验让他立刻就明白了过来竺的意思,他惊喜地发现这或许真的可行,而且,大部分火炮也可以用这种方式来增加射程!
“不错!”凌振瞬间兴奋得像被点燃的爆竹,整个人“噌”地一下,从凳子上弹起了一半,可紧接着,他像是想到了某个关键,动作戛然而止,慢慢地又坐了回去,表情变得迟疑起来,“可是......”
郁竺难得没等他说完,便打断道:“你是不是想说,加上螺旋线之后,从前面填装弹丸就会变得费力了?”
凌振忙不迭地点头。
大型火炮装填速度慢些倒也无妨,毕竟每门火炮至少有两名以上的炮兵协同操作,而且在战场上,火炮所处的环境相对来说也较为稳定,有足够的时间进行装填。
然而,听郁同知话里的意思,这种小型炮具大概率是要让士兵手持作战的。设想一下,倘若一名士兵射出一炮后,光是拿着弹丸往炮筒里装填,就要费九牛二虎之力,等好不容易装进去,恐怕他身上早就被敌人射来的箭矢给插满了。
再者,这小型炮具的造价可不便宜,比起普通的朴刀贵了不知多少。如此昂贵的武器,总不能只用一次就丢弃吧。
凌振摇了摇头,稍稍觉得有些可惜,他相信一定有办法能解决这个问题,可现下一时却想不出来。
只见郁竺收回展示的纸,持笔在“烟花桶”的后侧勾勒出一个开口,画毕,朝着凌振的方向递过去:“既然前面装填不便,那我们就换个思路,从后面开一个口子用于装填。弹丸的形状可以设计得长一些,大小呢,比螺旋线之间的口径略微小上一
点,至于弹丸的尾部,不妨采用铅制。如此一来,当火药点燃加热后,铅制的弹尾受热便会稍微膨胀,恰好能够贴着螺旋线稳定地飞出去。当然了,这仅仅只是一个初步的构想,弹丸具体的尺寸大小,以及螺旋线之间距离、松紧程度,这些细节都
还需要凌副使慢慢研究试验方能确定。”
很多时候,有些事情之所以迟迟无法取得突破,往往就差那灵光一闪。郁竺言毕,凌振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呆愣了许久。
半晌,他才猛地深吸一口气,胸脯剧烈起伏了几下,嘴唇一开一合,好一会儿才颤声道:“大人此等奇思妙想真是......天授之才啊!在下纵使穷经皓首恐怕也未必能琢磨得出......唉,大人天赋异禀,实令在下又敬又羡,自愧弗如啊!”
郁竺凭借热兵器时代历经数百年积累的知识,不经意间“碾压”了这位当世的火器天才。此刻面对凌振诚挚的赞叹,她微微红了耳根,略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说道:“凌副使过誉了,其实这并非我一人凭空臆想出来的。民间向来藏龙卧虎,不乏智
慧之人,此前我曾偶然看到有猎人自制吹箭用以打猎,那吹箭的构造和原理给了我些启发,便留了这么个心眼,今日恰好忆起,实在算不得什么惊世之想。”
凌振已然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听闻此言,愈发钦佩,不住地拱手,一个劲儿地夸赞道:“大人实在太过谦逊了,即便只是源于民间的一点启发,可寻常人见了,不过是过眼云烟,转瞬即忘。唯有大人独具慧眼,能将这看似寻常之事与
火器制造联系起来,生出这般绝妙的想法,实非我等所能望其项背。这等融会贯通的能力,纵是说大人有经天纬地之才,亦不为过啊!”
一旁的马三一直认真听着二人的交谈,此刻听闻凌振那一连串的溢美之词,心里暗自“嚯”了一声,一股危机感油然而生??这新来的凌振,嘴巴跟抹了蜜似的,可真会讨大人欢心!想他马三,一直以来都是大人最为得力的干将,怎能被这初来
乍到的小子比下去?
念及此处,马三眉头紧锁,绞尽脑汁地思索着,一门心思要提出些建设性的意见,以证明自己绝不逊色于凌振。
作为一个实打实上过战场,在尸体堆中摸爬滚打过的人,马三不由自主地将代入自己,琢磨着要是自己把这火器拿到战场上用,到底会是个什么情景。
这边郁竺正心情愉悦地消化着凌振的美言,不经意间回头,瞧见马三那副苦大仇深的表情,不禁好笑道:“你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马三像是被点醒,豁然抬起头来,一脸严肃道:“大人,小人也有一些浅见。”
郁坐有些意外地挑眉:“噢?说来听听。”
“若使这火器,步军倒还能设法应对,可排成阵列,一列射击,一列点火,一列装药,互相配合。但要是换做马军,这法子可就全然行不通了!那士兵需得双手离了缰绳,去装填火药和弹丸,这对骑术的要求可高得没边儿了,就咱大宋如今马军
的骑术,大多都还够不上这门槛。再说了,还得随身带着火种用来点火,这可太费功夫了,如此一来,这火器根本发挥不出应有的威力啊。
郁竺听着马三的一顿分析,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没想到马三在这方面竞颇具天赋。他所说的这种依次装填、点火、发射的列阵,正是奥斯曼土耳其军队,在十四世纪末期使用的三段式射击列阵,可以很大程度上保证步军火力的持续性。
而且他所说的马军的问题,也确实是至关重要的一点,其中关键就在于点火装备。此前郁竺考虑到暂时不会在军队中批量运用这种火器,怕步子迈太大,她也就暂时没提出这点,不过既然此刻马三主动挑明,她思索片刻,觉得索性一次性将想
法和盘托出。
毕竟,从滑膛枪到线膛枪,在她的推动下已然迈出了一大步,那么在火绳枪和燧发枪的发展方向上再进一步探索,似乎也并非不可行之事。
“马三说得在理,点火这一环节确实亟待改进。”?竺点点头,朝他投去一个赞许的目光。
马三立即微不可查地挺了挺胸,朝凌丢过去一个骄傲的目光。郁竺没注意到他这小动作,继续道:“我的想法是,可以用一根能够长时间缓慢燃烧的火绳置于外部,同时增添一个机关装置,确保火绳能够精准地点燃火药。另外,还有一种思路,
就是直接在管内火药的后方放置一块火石,尝试通过击发的方式产生火星来引燃火药,如此一来,即便是在下雨天,这火器也能够正常使用。这两种方式都值得一试,凌副使可以看看究竟哪一种效果更佳。
“大人,您说得慢点,容我记下来。”凌振此刻早已顾不上什么礼节,心急火燎地直接从郁竺手中拿过纸笔。
郁竺微微点头,接着说道:“至于火药,如今常见的都是粉末状,容易受潮,稳定性欠佳。你不妨研究一下,能否通过一些工序,将其制成特定形状和尺寸的颗粒,如此一来,火药的性能想必会得到显著提升。”
“哎,好!”凌振头也不抬,奋笔疾书。
此刻他对于郁竺的观感,早已不是初来乍到时,那种对备受官家宠信的权臣所怀有的单纯畏惧,更多的,是源自内心深处的由衷敬佩。
火器制造,是他家世代传承的技艺,在许多人眼中,这不过是难登大雅之堂的奇技淫巧。然而,同知却能对其有着如此深刻、独到的见解,这实在太难得了!
凌振心潮澎湃着,不由得生出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豪情来。
郁竺对于凌振也很满意,她自己毕竟只是沾了眼界的光,略知一些火枪的原理罢了,真要将理论变为实践,凌振这位军工大师是不可或缺的。
思索片刻,郁竺下定决心道:“至于你任职一事,你且不必担忧,近日我会与陈都知商议此事,你就对外称,今日是我特意找你来咨询火器相关事宜的。这个小型炮具的研制工作,你这就着手。倘若真能成功造出来,便将其命名为“凌振枪''吧!”
“凌振枪………………”
凌振看着郁竺,眼眶瞬间湿润,几近落泪。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默默在东京甲库担任副使炮手,领着一份微薄的俸禄,空有一身技艺却无人赏识。如今,坐的一番话,就像一道光照进了他的世界。一旦这“凌振枪”问世,必将对大宋军队的战力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而他自己,也极
有可能因此名留青史!
这等荣耀,正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啊!
“卑职谨遵大人钧命,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看着凌振感恩戴德地退下,郁竺也是感慨地叹了一口气,不知今日这番交谈,会不会如蝴蝶煽动翅膀那般,对日后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呢?
不过她知道此事远非就此画上句号,要想让火器真正发挥威力,提升金属枪管的强度,提高金属冶炼的技术是当务之急。如今科教局吸纳的这些术士中,并没有精于此道之人,选拔人才刻不容缓。
她将视线落在张芝芝和马三身上,只见二人眼巴巴地望着凌振离去的方向,脸上写满了羡慕。
郁竺微微一笑,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语气:“火器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往后的路还长着呢,如凌副使这般的机会还有很多......现在,我们该好好拟一下这发往各地的札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