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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抬头看看

窗外或远或近的烟花声中,殷慎言站起来,他看千岱兰:“给客户发完短信了?”

不知怎么,千岱兰有点心慌,她把手机屏幕关掉,放在旁边,点头:“嗯呐。”

“现在有时间和我谈谈了吗?”殷慎言沉沉地看着她,“快半年了。”

千岱兰说:“谈啥啊?”

殷慎言沉默很久,才说:“对不起,我那时候看了一些不好东西......不该那样说你。”

千岱兰说:“啥东西啊?”

“不聊这个,”殷慎言说,“红红,咱俩能和好吗?”

“不行,”千岱兰说,她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殷慎言,“我上次真的被你的话伤害到了,就这样和你和好,你根本就感受不到任何教训。”

殷慎言苦笑:“半年多不理我还不算教训吗?”

“这算什么?”千岱兰说,“我那个时候可比这还难过得多。”

殷慎言沉默了。

“......以后我肯定还会理你,毕竟在北京就咱俩个了,”千岱兰看着他,“但是,以后别再说那种话了,好吗?”

殷慎言颔首:“我保证。”

千岱兰把自己已经盖热的被子盖在他头上:“走了,我去睡啦,你想看就看,不想看就关掉??遥控器在瓜子盘旁边,拜拜。”

殷慎言在沉闷的被子里说好。

千岱兰放心地走了。

她不知道,被子遮盖下,殷慎言脸红到爆炸,正虔诚又小心地将脸贴在那被子内侧,感受着她身上残余的体温和味道。

他呼吸急促,脸红耳热,沉默了很久,动也不动,呼吸也轻轻。

??只怕一个用力,吸掉了她全部的温热味道。

眨眼间,春节假期结束了。

这次,千岱兰和殷慎言一块回北京。

临走前,俩人吃了一顿四个人一起包的大水饺,带走的行李箱和背包里全是吃的,还有沉甸甸的一塑料袋,打开看,熏肉红肠干豆腐卷,橘子苹果小猕猴桃,说是留着路上吃。

大包小包回北京后,千岱兰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叶洗砚寄去蜂蜜。

不是铁岭的,是辽宁朝阳的枣花蜜,朝阳的枣好吃,枣花蜜也不错;她还多带了一瓶,预备着送给店长麦怡。

人在异乡漂泊,最想故乡的东西。

可麦怡没来。

她主动辞职了。

辞职的消息,还是麦乐乐告诉千岱兰。

麦怡工作压力太大,乳腺出了点问题,长了几个结节,子宫也有小肌瘤。不是什么绝症,但动手术后也最好静养一段时间??

她主动选择辞职,今后也不愿意再回北京了。

辞职前,麦怡主动向上写了推荐信,推荐千岱兰接任自己的店长职务。

“......八九不离十,”麦乐乐长吁短叹,“唉,不过回来也好,麦怡不是你们小年轻,她年纪也大了,干这么多年店长,年年都有大大小小的事;在那里提心吊胆的,还不如回来休息,稳稳妥妥地自己开个店......”

千岱兰仍旧将那枣花蜜寄给了回沈阳的麦怡。

她冷不丁地想起,回家火车上,麦怡疲惫地告诉她,有些东西,比赚钱更重要。

现在千岱兰隐约有点懂了。

但现在的她还是想要钱,更多更多的钱。

麦怡当店长当了五六年,也不缺钱了,可千岱兰缺呀。

这个事情不算秘密,不到两天,就静悄悄地传遍了整个店,Linda暗中恭喜了千岱兰几次,千岱兰也积极地想,如果她真能当店长,等稳定后,就给Linda写推荐信,推荐她去当副店长??

一切美好的期望,在三月初被狠狠击碎。

麦怡正式办了离职程序,名字从JW的店员系统中消失;但千岱兰的名字并没有如愿以偿地出现在店长的位置。

空降了一位新店长,中文名字梁艾米,英文名字Ami,北京本地某985大学的优等生,去年刚毕业,履历光彩。

更光彩的,是她身份。

JW某大股东的侄女。

显然易见,对方来JW的店里出任店长,也算得上“纡尊降贵”,只是来给工作履历添个花,攒够经验和工作年限,就能顺理成章地进总部管理层。

只是在这给工作履历添花的过程中,会碾碎多少杂草生长的机会??他们都不在乎,因为他们从不看脚下踩过的痕迹。

新官上任三把火,梁艾米到店的第一件事,就是整顿店内的“不良风气”。

千岱兰不幸地首当其冲。

她甚至没有犯任何错误,刚开了一笔大单,下班后,梁艾米冷漠地告诉她,今后不用再来了。

“你的学历完全不符合公司聘任要求,”梁艾米说,“很抱歉,但我也是按公司规章制度办事。"

千岱兰说好。

她其实为自己写过辩解信和说明,熬夜写了厚厚一叠,但梁艾米看也没看,直接丢进了垃圾桶。

管理层的田嘉回,提前一晚给她打过电话,提醒千岱兰,别和梁艾米硬杠??梁艾米不是一般的有背景,她表叔梁亦桢是JW的大股东。

现在叶洗砚不在北京,田嘉回也委婉建议千岱兰,如果有需要的话,他可以内部操作,将千岱兰推荐去深圳的店。

只是,这样的跨区域调动,以千岱兰的学历,很难让她去那边也做副店长。

学历是短板。

田嘉回也为此感到遗憾。

千岱兰谢过了田嘉回,告诉他,不用了。

在梁艾米要求她交出自己记下的工作手册和联系客户用的手机卡时,千岱兰下意识看向Luna。

这个曾一手将她带起来的师傅,现在正冷漠地看着脚下的地毯。

千岱兰很平静:“储存了顾客联系方式的手机卡可以上交,毕竟那张卡也是公司为我办理的;但是,我自己写的工作手册,为什么要交给公司?”

?那些工作手册,实际上是变相的顾客档案。千岱兰详细地记下了那些重要大客户的喜好、穿衣风格等等,包括他们的生日和重要纪念日。

“因为那有很多顾客的秘密,"Luna打圆场,“尊重客人隐私,我们不能让你带走。Mila,我知道你一时间接受不了,但......”

千岱兰点头:“可以,跟我来拿吧,我放更衣室了。”

梁艾米不在意这些,她懒得和一个被辞退的员工说话,摆摆手,示意Luna跟着千岱兰去拿;

千岱兰进了更衣室,在Luna逐渐热切的注视下,从上锁的柜子里取出三大本厚厚的工作笔记。

Luna忙不迭伸手去接,但千岱兰重重地将三大本狠狠地砸到她手上,痛得Luna呲牙咧嘴,一个哆嗦。

千岱兰一把住她马尾,狠狠一拉。

第一次闯广州的狠辣劲儿出来了,千岱兰问她:“我敢给,你敢要吗???"

Luna被她的表情吓到了。

??千岱兰一直笑着对人,花朵般的一张脸,乖乖巧巧,今天怎么就忽然疯了?

头皮被扯得剧痛,Luna眼泪都被扯出来了,千岱兰将怀中笔记本放下俩,只拿了一本最轻、记最少的笔记本,重重拍了拍Luna的脸。

记得,我就这么一本,“千岱兰说,“反正我在这里干不下去了,赶明我就收拾东西回老家;这回家前,有人要惹了我,我可不愿意再咽这口气。扇巴掌打她都是轻的,毕竟谁让她当初往我鞋子里放碎玻璃茬了呢?我泥里土里滚大的,打架最在

行??你还有儿子吧?”

儿子是她软肋,Luna身体一:“Mila??”

“别叫我Mila,"千岱兰打断她,“老娘有名有姓,叫千岱兰。”

Luna还是有点懵。

英文名字把她们都异化了。

冥冥之中,世界上满地的Mary到处的Aana,往外企公司楼下丢个鞋,能砸中十个Moria。

工作的花名会让我们忘掉同事也是活生生的人。

这个另取的、脱离生活而存在的工作英文名,模糊了真实的血肉,把身边的同事变成日复一日的工作机器。

朝夕相处的同事只以“花名”存在我们的工作中,像一个扁平化的符号,符号下是争斗到你死我活、疯狂内卷的牛马。

??谁知道资本家的下一把刀会突然落在谁脖子上?

“记住了,”千岱兰把笔记本按在她脸上,“我是千岱兰??只有这一个工作笔记。”

千岱兰换了自己的衣服,上交了公司发的手机卡,俩大笔记本往书包里一塞,冷静地大步离开公司。

没人敢拦她??唯一蠢蠢欲动,和她有过节的Beck,非要千岱兰交出她自己的手机卡,狡辩说担心她私下联络顾客,被烦不胜烦的千岱兰踹了裆。

她丢了十块给Beck,让他找个宠物店好好洗个牙,现在整个店里都是他的臭味。

真好,千岱兰想,刚好卡在房租快到期的时候,她不用再纠结要不要继续留在北京。

这里真是没意思透了。

她独自乘公交转地铁再转公交回家,想着从家里带来的东西还没吃完,可以送一些给殷慎言??不,他天天晚上加班到九点,吃公司食堂,早就不自己做饭吃了。那还能送给谁呢?可惜叶洗砚不在北京…………………

这样想着,千岱兰习惯性打开微信,敲。

千岱兰:「哥哥,上次送你的那些菌菇和蜂蜜,你还喜欢吃吗?」

叶洗砚这次回得很快:「喜欢,怎么了?」

千岱兰:「没事,哥哥喜欢吃就好,我还想着再给哥哥多寄一些」

天色已经渐渐晚了下来,政府中负责市容和居民环境的人来过几次,把这个旧小区内里的路重新修了一遍,修得非常平坦,两边的房子和一些堆积的东西也处理了,干干净净,亮亮堂堂。千岱兰低头,边走边看叶洗砚的回信。

叶洗砚:「真巧,我今天吃到了不错的乳鸽和沙井蚝,准备带回给你」

叶洗砚:「刚下班?今天工作这么晚?」

不知道怎么,看到这句话,千岱兰的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出来。

对话框??「我被开除了』

她吸了吸鼻子,把眼泪什么的全用衣袖狠狠擦干。

千岱兰才不愿意暴露自己的弱点和软肋。

好奇怪,以前没什么事的时候,千岱兰乐意向叶洗砚装可怜,趁他的同情心,借机谋求利益;

可现在,她真丢了工作,反倒不愿意对他讲,不想让他觉得自己非常可怜。

她这要命的自尊心。

就像很久之前,再怎么为穷苦而难堪,也不肯接受叶熙京过分给予的钱。

千岱兰擦掉眼泪,继续若无其事地回:「是的呀,哥哥怎么知道?」

刚发出去,就收到了短信。

叶洗砚:「抬头看看」

千岱兰愣了一下,抬头。

新安装的路灯在此刻一盏盏亮起,从她身侧一跳一跃着向前,一直跳跃到狭窄的巷道最前,那最前处站立着身着黑色羊绒大衣的叶洗砚。他头发剪短了些,皮肤也比去年分别时更白了,这种变化让他比干岱兰梦中得更要温文尔雅、风度翩翩。

叶洗砚向千岱兰走来,含笑:“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