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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轻纱

夜风轻轻拂动冉漾的裙裾。

身后雨丝细密,薄雾朦胧中,岔口另一方向的厢房烛火光明。

但再漾未曾回头看,只是循着不知何时印在记忆中的路线,在门前站定。

她双手紧紧拿着伞,脸庞麻麻的,抬手规规矩矩的敲了三下。

房门很快被打开。

衔青诧异地看向面前夜幕下独自撑伞的冉漾,询问道:“冉姑娘?”

眼前有些模糊,混沌中她发现酒劲儿好像越来越大了,不然怎么看不清这人的脸呢。

但所幸此时她还存有一丝清明,听出了这不是季云澹的声音,遂而还算冷静道:“我来找季公子。”

她补充:“有很重要的事情说。”

很重要,能有多重要?

天色已经这么晚了,就重要到得现在来找他家主子?而且据他所知,再漾跟他家主子之间,可没什么正儿八经的公事。

AB......

“姑娘稍等。”

衔青回身禀报道:“公子,再姑娘过来找您。”

季绪冷清的声音模糊地从里面传出来:“她来做什么?”

衔青如实道:“冉姑娘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当面跟您说。”

里面沉默了片刻,才传来一句辨不明情绪的声音:“让她进来。”

衔青弯起唇角,看向再漾的目光越发和善,他从房内走出来,然后错身让冉漾进去:“冉姑娘,您请。”

冉漾点了点头,抬步就要进门,结果手中撑开的伞被门框挡了一下,冉漾没站稳,朝后退了两步。

衔青虚虚扶她一下,道:“小心。”

冉漾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她再次抬步,然后又被挡退回去。

再抬,再挡。

"......"

他目光变得有些怪异,尝试着建议道:“呃,您或许可以试试把伞收起来......”

冉漾:“哦。”

刚要动作,突然又忘了怎么收伞了。

她把伞递给衔青,含糊道:“送你。”

衔青迟疑片刻,看着她迟钝的动作,清风吹来,终于,恍惚间他闻到了一丝酒气,衔青恍然道:“您喝多了?”

冉漾:“我没有喝多。”

她时刻牢记夕落的话,认真回答道:“我今晚有很重要的事情,喝多了就坏事了。

她把伞递给衔青:“好了,你走吧。

“我要进去办事了。”

“需要在下帮忙吗?”

冉漾悠悠望他:“那种事你怎么帮?"

“哪种事?”

“你说哪种事?”

衔青愣了愣,与再漾对视片刻,随即恍然大悟:“......”

这若是别人,别说办事了,他都不会给她机会让她进来。但这是冉漾,是季云澹心上人,是他主子打蛇打七寸横刀夺爱过来的,当然与众不同。

他不着痕迹地轻吸一口凉气,向来温和的面庞变得有些兴奋,当即就握紧了伞,“在下失言。”

说完后,就在冉漾朦胧的目光中朝后退了一步,待再漾成功进入房门后,神色温和动作利落地帮她紧紧关上了房门。

作为一名合格的侍从,他必须兢兢业业地守护好他主子的第一夜。

离开后他也没闲着,立即吩咐下人今晚任何人不得进去打扰,并即刻传令给柴房,时刻被热水以备不时之需。

一切都安排妥当以后,他回了偏房安详地躺在床上,今晚就算是天塌下来,他都不会去打扰他主子。

而与此同时,再漾还在对着门罚站。

进来干嘛来着?

好像更晕了。

她脑子还在麻,一切都模模糊糊的,不知道自己具体在哪,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仔细想了很久,脑子里才有个声音,正小声地告诉她要办大事。

烛火轻轻摇曳。

李绪在长条案前看邸报,久不闻动静,他放下手中朱笔,掀起眼皮看了过去。

“杵那干什么。”

冉漾听见声音,慢吞吞转过脑袋,循着声还算镇定的走过去。

手绪姿态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正垂眸翻看着什么,头也没抬的道:“说吧。”

冉漾没吭声。

片刻后,季绪终于放下笔,漆黑的眼眸静静看着她:“喂。”

冉漾一开始还在嘴里念叨着办大事三个字,后来面对面站在季绪面前,本来就不灵活的脑袋更空白了。

他怎么长成这样呢。

从来没有人长成这样,人不可能长这么好看,所以很明显他不是人。

她居然到现在才发现这个秘密。

清醒时的她全靠出众的自控力才装成一个正常人,现在脑子离家出走,目光就没半点遮掩。

季绪就这么被盯了半天,脸色不善道:“如果你是来跟我道谢的,大可不必,你可以出去了。”

冉漾还是望着他。

柔美的脸庞沾了水,盈盈双眸含着水汽,嘴唇红彤彤,但又很明显不是口脂。

她作这含情脉脉的样子给谁看呢。

大半夜的。

季绪皱起眉:“再不说话就出??”

“你是神仙吗?”

季绪:“?”

冉漾盯着他,一脸冷静地分析:“不,你不是神仙。神仙普度众生,皮相于他们而言只是身外之物。但妖怪需要完美皮相诱惑那些心智不坚的人,故而会细心雕琢容貌,所以你,是什么妖怪?”

季绪:………………雨下你脑子里了?”

冉漾扯起唇角轻笑:“果然,被我识破的滋味不好受吧。”

她朝季绪走近,随手拿起他桌上的一张信纸,镇定开口道:“这是我师父云法师亲手画的诛邪咒,只要往你身上轻轻一碰??"

话还没说完,季绪就抬手从她手里抽出信纸,修长的中指和食指就这么夹住她的符咒,问她:“会怎么样?”

冉漾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诛邪咒在这妖孽手里竟宛如一张废纸,她面色凝重道:“看来道行不浅。”

季绪呵笑一声,俊美的脸庞生动起来。

冉漾大惊失色,没想到这妖怪会突然偷袭她,对她施放魅惑法术。

她抗拒无果,眼睛不受控制地盯着他不放,居然甚至手还很想上去摸摸,她痛心疾首地道:“请你不要再诱惑我了!”

季绪松开信纸。

他说她铺垫这么多是要干什么,原来在这等着他。

李云到底喜欢她什么?

喜欢跟她玩大妖怪小和尚的游戏?

“我什么时候诱惑你了。”

冉漾正气凛然道:“你每时每刻都在诱惑我,但我心智坚定,绝不会做出格之事,你挺失望的吧。”

“但你现在就挺出格的。”

可恶,冉漾恨自己不争气。

她表情懊恼,看起来还挺入戏。

季绪把信纸覆在桌面上,身子朝后轻仰了下,没再跟她玩这种无聊的把戏,直接道:

“行了,别告诉我进大半夜冒着雨过来,就是为了跟我玩游戏。”

冉漾皱起眉,直愣愣地站在书案前。

她听见季绪的话后,迟钝的脑子又陷入了一个困局中,她来这儿是干什么的来着?

就这么沉默片刻,很快,她拉开椅子坐在了季绪对面,就这么一走近,她身上带着清甜果味的酒香便扑面而来。

方才味道淡,季绪还以为是席上推杯换盏时有谁不把酒洒在了她身上。

“你还喝酒了?"

她看着老实巴交的居然还喝酒,闻这味儿还喝了不少。

冉漾端正的坐在椅子上,没有回答,只望着他道:"我要喝水。”

李绪坐在她对面:“所以?”

她还能指望他去给她倒水,做梦吧。

冉漾:“我要喝水。”

“我拦着你不让你倒水了?”

冉漾:“我要喝水。”

“外面雨挺大,去喝。”

冉漾:“我要喝水。”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坐着,李绪眉头紧蹙,终于清晰地意识到面前这个看起来过分端正严肃的人,是个深藏不露的醉鬼。

在冉漾直勾勾地目光下,他轻吸一口气,妥协似的顺道:“衔青,进来。”

一片沉寂,无人应答。

很好,明天扣月例。

“我要喝水。”

隔了半晌,从没伺候过人的李绪终于站起身,片刻后把微凉的茶水啪的一下放在冉漾面前,语气不善:“喝。”

冉漾老老实实喝完。

季绪容忍不了书案上有除了笔墨纸砚等以外的东西,在她喝完后顺手要拿起杯子放回去。

熟料手刚伸到她面前,再漾就忽然抬手,精准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少女手掌温热,上面还留有水渍,就这么紧紧与他贴合。

季绪动作顿住,目光从上而下扫视过来,声音冰凉道:“放开。”

冉漾不仅不放,还握的更紧了。

她道:“我想起来我有件事情。”

季绪往回抽了抽,岂料面前这人看着挺娇小,力气居然还不小。

“你的终生大事?”

冉漾目光变得怪异起来,脑子里有两个小人,一个小人在说果然是妖怪,居然可以参透人心。另一个小人又在说,什么妖怪不怪,这不重要,她是来他的房间干大事的,必须抓紧时间!

“季公子。”

季绪靠在桌案上,手腕还被冉漾握着,他低声嘲讽道:“呦,还能认出来我是谁。”

冉漾盯着他的脸,道:“你真好看。”

季绪:“哦,然后。”

冉漾:“我很喜欢。”

季绪目光变了变,心道前段时间这人就算是想跟他偷偷发展点什么,也都做的相对隐晦,今晚倒好,这是借着酒劲打算把她那单方面的调情放明面了?

季绪缓缓道:“你知道季云明日就要走了吗,你不趁此机会与他多相处相处,跑来我这算怎么个事?”

他这句话太长,再漾现在听不懂太长的话,她含糊的应了句:“没事。”

冉漾握着他的手腕:“我今晚是想跟你说……………”

窗外夜色深浓,雨势渐大,水滴砸在紧闭的门窗上,一道闪电劈开夜幕,照亮少女因酒意上头而泛红的脸。

“哥哥,我喜欢你。”

除去劈啪作响的雨声,四周静的出奇。

季绪静静地垂眸望着她。

那几个字在他耳中好像蒙上了一层雾气,少女嗓音温和,看他的目光很认真,没半分轻佻,哪像个红杏出墙的人。

还“哥哥”。

“嗯,我喜欢你。”她重复道

果然。

他竟然一点也不意外。

在他大哥临行前一晚,她还是按耐不住地说出来了,看来她不但喜欢和尚妖怪的戏码,还喜欢偷情的戏码。

“这就是你说的终生大事?”

冉漾点点头。

在季绪沉默之际,再漾半强迫地握住他的手,开口把剩下的词说完:“这段时日我一直想见你。

季绪:“看出来了。”

她说的很顺畅,好像在心里念过无数遍似的:“见不到你的时候会很想你,这是我这么多年第一次对旁人有这样的念头。”

季绪睨着她,道:“那我兄长呢?”

冉漾根本没回答这个问题,她自顾自地问:“哥哥,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季绪简直要被她问笑了。

这人一直让他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平时正儿八经的,说什么做什么都很坦荡,要说她是装的,也不太像,但说不是装的,她又总干些一般人干不出来的事。

他现在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没跟人在一起过,所以不知道这年头他们男男女女都开放到这种地步了。

他抽了抽手:“你看我像愿意的样子吗?”

冉漾:“像的。”

他直接道:“不愿意。”

冉漾“啊”了一声,然后失望地垂下脑袋,呼吸间温热的气息落在他手背:“怎么会这样呢,你怎么会不愿意………………”

她还很意外?

还“怎么会不愿意”,他当然不愿意啊!

冉漾轻轻道:“反正我会等你的。”

顿了顿,又补充了句:“哥哥。”

她现在脑袋越发地昏沉,距离她喝完那半坛酒到如今,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酒劲儿已经完全上来,再没法端正下去了。

她塌下腰来,很想原地转圈。

她其实也没能意识到自己被拒绝,只模糊的想,大事终于办完了。

她垂下眼睑,看向自己手中那只手,指腹有茧,修长无比,白皙如玉,中指指根有一颗淡色的小痣,跟他的脸一样好看。

她满意极了。

所以她抓着他的手放在书案上,把脸颊整个贴在他掌心,蹭了蹭。

温软盈满手心,手感奇妙。

季绪的手指轻轻僵硬了一下,一时忘了抽出来,直到他蜷住指节,好似不经意碰到碰到了什么柔软潮湿的东西,他探寻似的动了一下,岂料就这么探了进去。

冉漾脑子麻嘴唇也麻,所以完全没感觉到男人的手碰到了她的舌头,她只是感觉还没舒服一会儿,那只手就突然一下被抽走,再漾抬起脑袋,哀怨的看像季绪。

眼睛雾蒙蒙的,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的望着他。

季绪正拿着帕子擦手,他扫她一眼,言简意赅:“你可以出去了。”

冉漾:“在下雨,不能出去。”

喝醉了也不老实。

季绪道:“下雨不能出去,你来的时候是在梦游吗?”

冉漾:“我想睡觉了。”

季绪:“…………”

要不是她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以及那一身无比浓郁的酒气,他都得怀疑她是不是故意的了。

“出去睡。”

“下雨了,不能出去。”

气氛僵持半晌,季绪叹了口气,决定不跟醉鬼计较,难得耐心地道:

“我让人把你送回去。”

冉漾抗拒的别开脸,牢牢坐在椅子上,甚至抱住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小团窝在椅子里,大有跟这个椅子同归于尽的架势。

“我不要出去。”

还挺理直气壮。

季绪走到她面前,男人身量很高,居高临下看她时很有压迫感,再漾直勾勾的望着他的脸,又被迷惑了。

她眼睁睁看着那张脸离自己越来越近,然后她就感觉自己凌空而起。

只见季绪两手抬着椅子扶手,居然就这么轻松的连椅子带人把她端起来了。

“怎么,以为耍无赖我就治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