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苗夏被困在这间山林小屋的第三天。
她麻木地看着窗口, 脑子空白一片。
回忆起那个夜晚,她是被热醒的,额头和脖颈上都是汗,睁眼一看,两个取暖炉正对着她,而她身上还盖着一床厚重的棉被。
视线一挪, 她发现这里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屋内光线幽暗,挂在天花板上的那盏灯散发出的光芒很微弱,屋子里东西很少,一张木桌和木椅,四周的白墙一尘不染,却给人一种很压抑且沉重的感觉。
忽地, 她瞟见窗边的位置,那里光线明亮,摆着一个画架,还有......一个抱臂睡觉的清瘦男人。
江斯衡!
看见他的一瞬间,今晚的记忆全都涌入了苗夏的记忆里。
傍晚她来到别墅,陪着阿黎和江斯衡下了会儿象棋,之后一起去吃饭,晚餐结束后她去了三楼看江斯衡画画,他说要画风景找手感,上回没给她画完的画留到下次再画,她应了声好,便坐在沙发上等阿黎上来。
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
怎么到这里来的,她完全不记得了。
这里会是别墅的顶层吗?带着这个疑惑,苗夏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然后就看见了地上那双白粉色陌生的鞋子,鞋子不是全新的,但能看出来被保存的很好,码数对苗夏来说有些大了。
她自己的鞋子又去哪儿了呢?思至及,苗夏猛地低头,衣服还是她自己的。
她在这里,和江斯衡有什么关系。
一肚子的疑问。江斯衡是睡着了还是晕了啊?阿黎呢,陈智呢?
苗夏站起来,眼睛环视了一圈,右手边有个通道,没灯,看着很阴森,她下意识就放弃了这个通道,而门就在江斯衡身后的位置,她瞥了瞥窗户,外面黑漆漆的。
心里的不安越放越大,她慢慢往门口走。
事后想起,苗夏真觉得此时的自己心好大,居然对江斯衡没有任何的怀疑,毫无防备心。
她没顾得上去看江斯衡,走到门前,试着拧了下门把手。
根本拧不动。
“你醒了。”背后响起一道微微发哑的声音。
也许是离开暖炉就冷了,苗夏的身体竟忽然颤抖了起来。
她缓慢地转过身,映入眼帘的是江斯衡看起来仍然气色很差的脸庞。
“哥......你......我们这是在哪里?”
江斯衡站起身,语气是近乎残忍的平静:“在一个没人能找到我们的地方。”
苗夏心里一咯噔,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双手抓着门把手,满脸的不可置信:“是你带我来这里的?”
“嗯。”江斯衡拿起搭在画板上的白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被颜料弄脏的手,“冷吗?”
苗夏强迫自己冷静,“为什么?还有,我怎么会没有任何记忆就来到了这里。”
江斯衡神色坦然,也无心隐瞒,“你今晚喝的果汁有问题,当然了,阿黎完全不知情。”
苗夏脸色煞白,冷静渐渐破碎,牙齿都打着颤。
她觉得眼前的江斯衡好可怕,比那天看见他自残时他无动于衷的面孔还要唬人。
江斯衡看着眼里闪烁着惊恐的苗夏,安抚道:“别害怕,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他指了下画板,上面是苗夏侧躺在沙发上睡觉的样子,“我只是想找到安静的地方,给你画几幅画。’
说着,他坐回椅子上,“在别墅里,总是有人打扰,我无法集中精神。苗夏,我很怕等我走了,也没能给你画好一幅画。”
窗户半开着,外面风声呼啸,凉意涌入。
苗夏僵在原地,手抖得不成样子,感觉浑身都被寒意侵蚀了。
背对着她的男人低咳了几声,“去坐着吧,我继续画。”
“我不要!”苗夏情绪突然就失控了,“你把门给打开,要画画可以在别墅的画室里画,没必要在这里,你还把门锁上了,是不想让我回去了吗?”
她转过身,不管不顾地用手去砸门把手。
江斯衡一把抓住苗夏的手腕,皱眉吼了声:“苗夏!”
苗夏眼泪一颗接着一颗地掉,被这声音给吓傻了,她就没听过江斯衡这么大声的说话。
她眼里的胆怯让江斯衡强压在心底的愧疚全都浮上心头,他深吸了一口气,耐心道:“现在是凌晨两点,这个时候你确定要独自出去外面的深山里吗?这座林子是很多年前我买下的,几乎没人会上来,甚至是连路都没有,即使是白天,你也无
法走出去。”
苗夏颤悠悠地说:“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她快要窒息了,这个男人是江斯淮的哥哥,他怎么可以弄晕她,把她关来这里!
江斯衡松开手,“你给我一周的时间,我不做其他的,只想给你画多几幅的画。”
“你给我画过了,你忘了吗?”苗夏瑟瑟发抖地贴着墙角站,“我和江斯准结婚的时候,你让阿黎送来过来的,江斯淮也知道。”
她希望多提江斯淮,能让江斯衡清醒点。
江斯衡苦笑了声,“其实那是秋晴,我只是做了一些改动。”
接着,他道:“你不是想听我和秋晴的故事吗?”
苗夏机械地摇着头,身体慢慢滑落在地上,“我不想听,我只想回去,江斯淮现在肯定知道我和你不见了,他一定会来找我的。”
江斯衡心里怜惜,却又无动于衷地看着她哭,“他找不到的,我当初买下这里,除了我和秋晴,没人知道。”
苗夏绝望了,一动不动地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她必须得冷静下来,好好思考一下该怎么办。
江斯衡没打扰她,迈步走到沙发前,拿起毯子挂在臂弯间,抬着其中一个暖炉放在距离苗夏不远的位置对着她照。
“地上冷。”他半蹲下,把毯子盖在苗夏身上。
苗夏猛地用力拽住江斯衡的手臂,厉声质问他:“你这样做有没有想过以后怎么面对江斯淮?”
“我不需要想。”江斯衡挣脱开她的手。
“......什么意思?”苗夏恐慌道。
“别多想。”江斯衡转身,“我会让你毫发无损地回到阿淮身边。
苗夏看着他左拐走进了那条通道里,接着听见了开门声,她蹭地一下起身跑过去,看见通道正对面和右边都有房门。
江斯衡刚把房间的灯给打开,就见苗夏冲了进来,她迅速地看了一圈后又跑了出去,随后剩下的两间房门都传来打开的响声。
那两间,一间厨房,一间是卫生间,窗户是铁窗,缝隙有掌心这么大,但也无法钻出去。
“有人吗!救命啊!”
听着她嘶声力竭的喊声,江斯衡面色毫无波动,他由着苗夏喊,没去阻止她,然后去厨房里烧了水,弄温后端去客厅。
这时候的苗夏已经安静了下来,她或许才终于明白无论她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喝点水吧,饿吗?”
苗夏确实口干舌燥了,但她必须得提防着江斯衡。
江斯衡笑了笑,“弄晕你,我只能做到一次。”他拿出来了几个空杯子,往其中一个倒了大半杯,而后一口饮尽,“信了吗?”
苗夏依然是一脸的警惕,“我不要这种杯子,给我单独包装的一次性杯。”
“好。”厨房里有,也可以说在计划这件事后,江斯衡已经设想过任何一种会遇上的事,所以什么都准备着。
为了防止苗夏会有极端的想法,江斯衡出来时锁上了厨房门,里面有刀具。
苗夏撕开包装袋,提起茶壶往纸杯里倒水,她连着喝了三杯。
这期间,江斯衡去把门边上的毯子和暖炉给拿了过来。
“几点了?”苗夏现在就像一只浑身带刺的刺猬,全然没有了以往对江斯衡的那种好态度。
江斯衡也完全不介意她的语气,依然好言好语地说:“快三点了,你要睡觉吗?里面那间房有床。”
苗夏不愿搭理他,挨着沙发角坐,毯子裹着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张脸,抿紧唇,一副拒绝交流的样子。
江斯衡回到座位上,他取下画好的图,颇为满意地看了会儿。
新的画纸换上,他拿起画笔,视线落在苗夏倔强的面庞中,几秒后,移开,抬起右手开始在画纸上留下痕迹。
五分钟后,他又往沙发那处瞥见眼。
然后低笑了声。
苗夏可能是知道他在画她,所以用毯子蒙住了整张脸。
江斯衡干脆不画了,他静坐了会后,拿起桌子的笔记本,里面夹着两张照片,一张是和沈秋晴的合照,一张是和江斯准的,这是他最珍贵的东西。
那天阿黎拿着手机想和他拍照,他拒绝了,怕她以后看着照片徒增伤心。
之后他翻到空白的那页,短断断续续写下了很多东西。
苗夏拿毯子蒙住脸后就开始困了,但她不敢睡,强撑开着眼皮。
不知过了多久后,客厅变得很安静,她慢慢拿开毯子。
江斯衡像是睡着了,在椅子上。
她蹑手蹑脚下地,走到他的身前。
能开门的钥匙会不会藏在画架这里?
苗夏绕到画架背面,低头仔细寻找着能藏东西的地方。
然而什么也没发现。
装画纸的箱子她也看了,同样是什么都没。
“既然要关你,我就不会把钥匙放在这种轻易能找到的地方。”
苗夏被这声音吓得一激灵,她愤怒地抬起眸,恶狠狠道:“放我出去!”
江斯衡轻叹:“不能。”
“你说怕别人打扰,你以为我就不会打扰到你画画架吗?”
“你不一样。”
四个字把苗夏堵得哑口无言。
她还能多不一样,不过是因为长得像沈秋晴罢了。
“去睡会儿吧,记得反锁门。”江斯衡声音里也夹着浓浓的疲倦感。
苗夏这回没再倔,快步进了那间装潢的和江斯衡在北京的那栋小洋楼相似的房间里。
这一觉她睡得很不踏实,总是醒,每次醒来她都希望这一切都是梦,可眼一睁开,入目还是那一片让人绝望的黑暗。
房间里有窗,也是封闭式的,没拉窗帘,天一亮就有光透进来。
苗夏侧躺在床上,清醒地睁着眼睛,两颊有未干的泪痕。
哥哥不见了,她也不见了,江斯淮得多着急。
叩叩??
房门外有人在敲门。
她眨了下眼,拉高被子。
“苗夏,九点了,你醒了吗?我做好了早餐。”
苗夏纹丝不动。
过了两分钟。
“你昨晚没洗澡,洗手间有热水,房间的衣柜里有许多女士新衣,我不知道尺码,准备了很多,如果你觉得这样做我冒犯了你,我向你道歉。”
“你别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你需要正常生活。”他停顿片刻,“到时候我得把你好好的送回阿淮身边。”
半小时后。
房门依然紧闭着。
在让苗夏进房间睡前,江斯衡就想到了这个问题,如果不是逼不得已,他不会用最后一招的。
苗夏没躺床上了,她把房间里翻了个遍,想找个能锤窗的东西,可这里面连个重物硬物也没有。
最后,她泄气地站在衣柜前,有些认命地在里面拿了几件衣服。
江斯衡刚拿出钥匙,面前的门就从里面开了,钥匙被他迅速塞回口袋里。
“要不你先把早餐吃了再洗?”他问。
苗夏面无表情地走出去,直接进了卫生间。
洗完出来,江斯衡在画架的那个位置坐着。
“我要出去晒衣服。”她说。
江斯衡没看她,说:“衣服换了不用洗,衣柜里的衣服完全够穿。”
这话说完,他才看过去,“苗夏,你相信我,你在这里呆着,比独自出去更安全。”
苗夏不回话,走进卫生间里把换洗的衣服抱出来,一股脑塞进垃圾桶里。
垃圾桶一下就满了,他总要开门出去倒垃圾吧?
江斯衡视而不见,径直走向厨房,“早餐在里面,我给你端出来。”
看着桌上的那碗面,苗夏很肯定江斯衡没有下过厨,浮在汤上的鸡蛋明显是煎焦了,卖相一点都没,但她饿得不行了,将就着吃吧。
江斯衡看苗夏半天没动,以为她还是不信任她,便说:“要我先试吃吗?”
苗夏还是不吱声,拿起筷子,夹了根面条放嘴里。
果然很咸。
厨房门锁了,她不想和江斯衡说话,硬是吃了半碗填饱肚子。
“好吃吗?”这确实是江斯衡第一次下厨,也是他第一次这样服侍人。
苗夏惜字如金:“难吃。”
擦完嘴后,她再次开口,“我要看书。”
画架旁边的箱子里有一沓书,感觉是他特意准备好的,拿过来一看,竟还是些悬疑推理类的书。
江斯衡嘴边扬起了笑,“这些都是秋生前创作的书籍,写得很不错,完全有让人想一口气看完的念头。”出版是后来他让人弄的,这么好的文字,很应该被大众看见。
秋??沈秋晴的笔名。
苗夏随意拿起一本,封面右上角有沈秋晴的简短介绍。
-港城姑娘,十七岁内地求学,一生天真浪漫爱自由,真诚勇敢的个性,春光明媚的脸庞,如同她笔下每个都带着鲜活生命力的文字。
江斯衡的话毫不夸张,连着看了三章,苗夏已经沉浸了进去,迫不及待就继续翻页阅读。
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照进来一条线,而苗夏的脸恰好和光线相融。
江斯衡只看了一眼,就印刻在了脑海里,他抓起画笔,迅速落笔。
到了中午,他又下厨了。
苗夏频频往厨房里看,听着里头切菜洗锅的声音,以为江斯衡要做什么好菜,结果端出来的只是一碗油拌面。
“菜被我做毁了,你先将就着吃一些,下午我看看书,争取晚上能让你吃点好的。”江斯衡说着自己都犯尴尬了。二十好几的人了,居然连菜都做不好。
苗夏没说话,端着面就吃,可刚吃了一口她就放下了碗,眉目严肃地看着江斯衡,“我做吧。”
受不了了,早上的咸死,中午居然能一点味儿都没有。
她的语气有多无可奈何,江斯衡绝对能听出来。
“不用,你指出问题点,我改就好。”江斯衡不敢让苗夏进厨房,其次是他发觉做饭的过程还挺有意思的,是这些年除了画画外唯一能让他专心去做的事。
苗夏起身往厨房走,停在门前,扭头说:“我不会做傻事,我还得见江淮。”
厨房的冰箱里食材还挺多,蔬菜都是些不易烂的,这样充足的准备,看来江斯衡是蓄谋很久了。
她在心里骂他几句,然后把菜拿出来。
江斯衡还在厨房里,眼里有着显而易见的好奇。
这些有生气的情绪,真的很少能在他身上看见。
此刻的他,才像是一个真正的活人,以前就是个“活死人”。
“菜我来洗吧。”他提出。
“要教你做菜吗?”苗夏忽然道。
江斯衡双眸轻扬,“你愿意的话,我很乐意。”
肯学,爱学,但就是不开窍。如果苗夏是老师,她会对江斯衡写出这句评价。
一道青椒回锅肉他折腾了快一个小时才出锅,卖相卖相没有,味道么,苗夏不敢尝。
“不然你还是站一边等吧。”她都饿饱了。
江斯衡抿了抿唇,“再做一道吧,我不想这么快就放弃。”
苗夏妥协,谁叫你是江斯淮的哥哥呢。
第二道菜,她教得更耐心,江斯衡也没让她失望,虽然称不上色香味俱全,但能吃。
下午的时间,苗夏还是坐在沙发上看书。
到了晚上,在厨房稍微指导了下后,她就没盯着江斯衡煮菜了。
她还没有死心,偷偷摸摸在他搭在椅子上的外套里搜钥匙。
当然了,还是无果。
半夜,苗夏出来上厕所,看见江斯衡蜷缩在沙发上。
她走过去,往他脸上看了眼,在冒汗,并不像是热的,身体似乎在发抖。
“江斯衡?”
没反应。
她又连着叫了好几声,语气略显着急。
别是发病了!
沙发上的人终于有了反应,缓慢地把眼睛给打开了,没血色的唇虚弱地动了几下。
“秋晴......”
苗夏顾不得他在喊谁了,迅速道:“你是不是不舒服,你的药在哪里?”
说着她就弯下腰在腿边的桌子上翻找,没找到后跑去画架那边继续找,房间里她昨天翻过了,没有任何的药物。
“别找了,我没事。”可江斯衡一点也不像没事的,他还一动不动地躺着,声音有力无气。
苗夏忽然意识到,他是不是根本就没把药带过来?
白天在客厅坐了一天,她都没看江斯衡有吃过药。
像他这种情况,不吃药不就是等死吗!
“江斯衡,你没带药吗?”苗夏的声音有些抖。
江斯衡慢慢地坐了起来,羸弱无力的身躯仿佛风一吹就能倒下。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白色药瓶,微垂着眼睛,面色消沉恹恹,“药在这里,不用担心,我没发病,就是做了个不好的梦。”
药瓶是纯白的,没有任何的标签和字,苗夏心里疑惑,却还是相信了里面是他平时吃的药。
“回去睡吧。”说完这话,他又侧躺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