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没有计较,甚至直接无视倒地的张宏扇,驱马来到黎香的面前,慰问了几句。
有些人死不足惜,而萧承在正事和私事上拎得很清。主将处置心怀异心的副将,无需经由谁的同意,倘若萧承在这件事上计较齐容与不敬之过,就不是他的作风了。
于他而言,帝王之威,不是做给谁看的。
?光照远岫,天渐亮,白露散,萧承跨坐通体雪白的汗血宝马,青衫大袖飘摇,“可有伤到?”
黎杳仰头愣愣看着?光中的帝王,不自觉后退一步,低下眉眼,避其锋芒,“臣、臣女无碍,多、多谢陛下关怀。”
平日骄傲的小辣椒,在萧承面前没了气焰,舌头打结。也怪第一次面圣,紧张在所难免。
萧承“嗯”一声, 吩咐随行的曹顺做好封口一事,不准现场目击者泄露一个字,只说侯府三小姐早在昨日子时前已安然回府。
违令者,斩。
破晓已过,视野不再受阻,一拨拨人马陆续返回皇城。
齐容与驱马跟在御前,禀奏着劫持一事的始末。
黎昭拉黎香上马,带着她穿过翠微山色。
黎查贴在嫡姐的背上,默默流泪,悄然发泄着恐惧、疲惫和委屈。
当感受到肩头濡湿,黎昭突然扬起马鞭,加速前行。
山风随奔跑的马匹加速,化为无形的锦帕,替鹅黄衣裙的小姑娘擦去眼角的泪。
车队步入城门时,已错过早朝,萧承便没急着回宫,率先跃下马匹,走进一家门脸不大的菜馆。
众人纷纷停下,又在曹顺的授意下,纷纷离去,包括齐容与,只剩下乔装的御前侍卫。
黎昭正要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却被曹顺笑着拦住,“黎姑娘,主子有请。”
“不合适吧,家妹需要休息。”
“老奴自会送令妹安全回府。”
黎昭握了握马鞍的角,不情不愿地跳下马匹,目送黎查等人离去。
她站在门前深深呼吸,然后冷着脸由跑堂引领着走进一间静幽的雅室。
饭菜还未被端上桌,窗明几净的室内只有一袭青衫。
他坐在窗前,双肘杵在桌边,十指相扣,默默无声。
可能是伴着晨曦的缘由,乍看上去,不像君王,倒像是哪家读书读累了的年轻公子,兴致缺缺,人倦倦。
黎昭走过去,坐在对面,想要以平常心自处。
是自处,而非相处,她想要真正做到喧?中自静,萧索中自悦,不受外在影响。
全当对面的青衫是块磨刀石,自己是一把初开刃的刀吧。
见招拆招,拉扯中磨练锋利。
几下叩门声后,跑堂端着饭菜走进来,放下一盘盘滋滋冒热气的辣炒。
清早饮食多清淡,即便黎昭喜辣,也不会一早食辣,但折腾一夜,饥肠辘辘,看着满桌子色香俱佳的菜品,也不打算较劲儿委屈了自己。
两人默默用膳,谁也没有开口打破沉默。
可黎昭知道,萧承胃不好,食不了辣,之所以全是辣菜,是为了......取?她?
黎昭不愿深究,迟来的在乎,与她无关。
萧承犹豫片刻,道:“上次害你染伤寒,抱歉。”
黎昭闷头道:“没什么,没有下次就行。
气氛瞬间凝结。
用过膳,黎昭被赶来的崔济送回府,萧承径直回宫,简单梳洗,坐回御案前。
正好可以借着张宏扇的事,清理掉一批大都督府心术不正之辈。
倒也成了一个契机。
胃,火辣辣的疼,他抬手捂住,眉宇间流露疲惫。
前些日子感染伤寒,积压了大批政务,近来异常繁忙,已两天两夜没有得到休息。
曹顺看在眼里,想表露一下关心,又怕适得其反,惹怒天子。
老宦官伴驾二十载,看着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逐渐变为韬光养晦的上位者。若别家公子的年少时光以二十年为期,皇家这位从出生就被定为皇储的天之骄子,年少不过五、六载。
老成持重,在少年太子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二十岁的年纪,三、四旬的灵魂,归根结底,是源自肩头的重担啊,就连喜欢一个姑娘,都没时间去陪伴,去争取。
说白了,没精力也不懂如何喜欢一个人。
老宦官暗自叹气,那些折子戏的美好桥段,并不适合峰顶的人,越站在峰顶,越要适应孤单,历来如此。就算陛下日后怀拥百余妃嫔,也会因利益缠斗,无法交心。
百余妃嫔………………老宦官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以陛下的性子,不会接纳那么多女子。
会嫌麻烦。
这时,一道纤柔身影随宫人走了进来,娉婷生姿,每一步都像反复练习过。
“陛下万福。”
奉太后姑母之命前来送煲汤的俞嫣盈盈一拜,含羞带怯,我见犹怜。
萧承从奏折上抬起眼,没什么情绪,“表妹可有事?”
“小妹是来为表兄送汤的。”说着,俞嫣上前几步,拿出食盒中冒热气的参汤,捧在手里,耐心等在御案旁。
曹顺随时待命,准备为天子摆放好奏折,腾出摆放汤碗的地儿。
哪知,根本没有上手的机会。
萧承向后靠去,捏了捏发胀的额,“不必了。”
没有多余的解释,拒绝得毫无理由。
俞嫣心口发涩,捧着骨瓷汤碗一动不动,柳叶眉紧皱,被瓷碗烫疼了手指。
也是个犟种,老宦官挺无奈的,笑吟吟上前,想要接过汤碗,却被俞嫣避开。
萧承淡笑问道:“嫣儿今年多大了?”
俞嫣忍着指腹传来的不适,含笑答道:“再有五日,就是小妹十六岁生辰礼。”
萧承看向曹顺,意有所指道:“记下了?”
曹顺哈哈腰,“老奴牢牢记在心里边儿了。
无非是要给表姑娘备一份生辰礼。
俞嫣眼眶红红的,既欣慰又难受,手指太疼了,难以承受,她心里着急,怎么还不见表兄吩咐曹顺将汤碗接过去啊!
这点怜花惜玉的自觉都没有吗?
萧承问过话,拿起奏折继续批阅,没让曹顺接过汤碗,也没屏退俞嫣,即便俞烫得双手颤抖,仍视若无睹。
经历过一次教训,就会长记性,倔强在萧承面前,没有分毫作用。
热汤凉却时,俞?哭丧着脸离开,委屈得不能自已。
另一边,送黎昭回府的崔济走到轿夫前,打算雇一顶小轿,却被黎昭拒绝。
“走走吧。”
看崔济拘谨,黎昭笑了笑,将门儿女不拘小节,她不觉得与外男走在街道上就是不知检点,那些约束深闺女子的规矩对她起不到作用。
虽不清楚萧承派遣一个书生接近她的用意,但既然拒绝不了,那就平常心对待。
两人走在街市上,这个时辰,人流不算拥挤,他们有一茬没一茬地聊着,多围绕崔济的伤势。
崔济已习惯拄拐,虽步子慢些,但不会再跌跌撞撞,只是性子太过安静,还有些木讷,即便有皇命在身,还是做不到口若悬河。
但恰恰是这样安静的性子,不会轻易让人生厌,至少黎昭没觉得厌烦。
抵达侯府门前,黎昭客气询问他,是否要入府歇歇脚。
崔济婉拒了。
回宫复命的书生一五一十叙述了自己与黎昭的相处情景,包括黎昭因何笑,又因何皱眉。
读书人的表达能力很强,观察能力也很细致。
萧承道了句“辛苦”,没有多余的反应。
黎昭回到侯府,先去了一趟黎查那边,说了些安慰的话,随后回到自己房中。
她没去责怪黎,那样的险境下,人性禁不住考验,换作是她,也未必能做到舍己救人,何况黎本就自私自利。
后院的气氛,因黎查被绑架的事,变得剑拔弩张,傅氏放弃营造多年的表面和谐,彻底不给佟氏颜面,两人互相刁难,苦了夹在中间的仆人们。
佟氏怀有身孕,本就脆弱敏感,被傅氏一再激怒,转头将怒火发泄在醉酒回府的丈夫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