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等宫女领末等女官例,以静字开头。
三等宫女领寻常宫女月例,跟御茶房宫女一般,以春字开头。
叫春来,便不是粗使丫头,官女子也才能得一个粗使丫头伺候。
又叫魏珠给行方便,梁九功这是向旁人抬高荷的身份,补上先前李德全的差错呢。
方荷和魏珠都领情,恭恭敬敬谢过。
魏珠有差事不能多留,叮嘱方荷好好休息,先行出去。
春来给方荷收拾好了行囊,见方荷无精打采,主动出去取热水,说要伺候方荷洗漱了好好休息。
屋里彻底没人以后,方荷才感觉鼻尖酸涩得,叫她几乎控制不住浑身哆嗦。
刚才没检查到的地方也好疼,越疼她越知道,这不是一场噩梦,她是真的差点死掉。
她回不去了呜呜~
心里嗷嗷呜呜,方荷这会子眼眶却特别干涩。
除非有目的,她从小就不喜欢哭。
因为她一哭,她那对爹妈只会不耐烦,他们的配偶和孩子只会高兴。
可委屈难过时,孤苦无依的煎熬从来不会少。
魏珠说得很对,她瞧不上宫里的富贵,上辈子她也算享受过繁华了。
她只想要个简单的家,生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填满自己空荡荡的心。
即便现在知道,在这个世道哪一条路都不好走,她仍然不准备放弃。
她改变不了世界,也没小说里女主角那么大的野心,但她知道该怎么改变自己,来适应这个世道。
小时候做过一次的,应该没那么难,对吧?
方荷摊开手脚,仰面朝天倒下去,砸在厚实的被褥上,只觉得浑身的酸痛几乎疼到心里头。
呜呜,多么痛的领悟,要不,先卷一卷,把自己卷出宫,然后再躺平……………
“姑娘,洗洗再睡吧?”春来见方荷面色时而苍凉时而愤慨,总觉得心里凉飕飕的,抖着嗓音小声打断她的思绪。
等她扶方荷脱了衣裳,准备扶方荷进浴桶的时候,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把只穿了肚兜亵裤的方荷闪地上去。
“又咋......”方荷下意识把疼出来的不耐吞回去,换了温和语气,“这是怎么了?”
春来指着她的腰侧:“姑,姑娘,你腰间为什么有个手印啊?”
不是鬼上身了吧?!
方荷一低头,就看到腰间半拉青紫手印。
怪不得她总觉得自己浑身疼呢,尤其是腰子,只是当时吓傻了没发现。
黑衣人那一下子,还没有康师傅来得用力。
他是多怕自己把毒酒酒他身上啊!
怕就干脆不要扶,她又不会抢着去投胎!
她就多余领悟……………这肯定是爱新觉罗祖传小心眼的报复!
十月初八,圣驾一行途径齐河,渡过济水桥,留下一首方荷从未听过的诗,兴致勃发在邱家河下船,停驻济南府巡抚黄成让出来的别苑。
康熙连当地官员都没接见,只叫黄成伴在身侧,下午就带着妃嫔和五个阿哥去看据说为天下第一泉的趵突泉。
方荷只老实待在屋里养伤,是无聊了点儿,但三个月不用当值的话也值了。
反正有春来和魏珠,总不缺新鲜消息。
春来甚至能把皇上那首《渡济水》背下来,跟方荷一个劲儿地夸。
“主子爷的诗都已经传到江南文人那里了,江南文人一片盛赞呢。”
方荷:“......”昨天刚在山东发生的事儿,这么快就传江南人耳朵里了?
这要不是提前请过来的托,她把写诗的纸吞下去。
“还有人赞万岁爷诗才惊艳绝伦,实不该藏于宫闱,合该为天下人敬仰,特请万岁爷在趵突泉题诗呢。”
方荷:“......”被耿舒宁骂过无数次的乾小四,爱盖章的毛病是不是就打这儿来的?
都不用方荷问那诗提了没,魏珠就把消息带来了。
“万岁爷谦逊,只说不愿与文人争锋,坏术业专攻之风采,不肯留诗作于石壁,只题“激湍''二字,以对天下文人做鼓励呢!”
春来面上浮现出吾家有子初长成的诡异骄傲,方荷的表情也很诡异。
鼓励啥她没懂,可不题诗,真不是心里有点逼数吗?
反正这咏趵突泉的诗她也没听过,她只听过咏鹅。
不过听多了外头的热闹,方荷也有点好奇这时候趵突泉的景色是不是像后世姥姥家一样美。
算起来她也算是半个山东人,夏雨荷的故乡大明湖畔现在什么样子,她其实很想看看......可低头看着自己特地包起来的手腕,方荷掂量了下出去的后果,还是忍下了好奇。
她能忍得住,康熙却不打算叫她躺回京城。
只过去两日,康熙爬完泰山回来,春来还没说完万岁爷又带着阿哥们做了几首脍炙人口.......却没脍炙到后世人口的诗,魏珠就表情微妙,端着一碟子点心进来了。
“阿姐,这是万岁爷赏您的点心,听说叫即墨麻片......”魏珠又像是想笑又像是担忧,一张圆脸快扭曲成了包子样儿。
“万岁爷说,阿姐要是还没养好伤,明儿个叫给你送抓糕和蜜三刀来。”
方荷:“......”意思是要再磨叽,就要抓起她来捅了?
这男人知不知道什么叫伤筋动骨一百天!
手腕子脱臼也是伤筋啊!
她哪儿还吃得下去?
看着点心,她只觉得腰子疼。
可想起先前滋啦滋啦响的盆栽,方荷运了运气,憋着气把即墨麻片吃了。
别说,蜜三刀她吃过,即墨麻片她还真没吃过,入口即化,又酥又香,还有微甜的奶味儿,一碟子下去……………
方荷义正辞严:“劳万岁爷提醒我,我才知道要去当值,实在是惭愧。”
“你再去给我拿一.....三碟子来,我多吃点,牢记住这个教训,往后绝不叫万岁爷再费心提醒!”
魏珠和春来:“......”馋还能馋出这样的大道理来?
翌日一大早,龙舟自邱家河河岸启程,往宿迁去,准备视察黄河北岸的防洪工程。
方荷跟在御茶房时一样,三更刚过就被春来叫醒。
她痛苦地起身洗漱,换上比御茶房浅了一个色的湖绿色新宫装,小脸焦绿上了二层。
梁九功看到方荷,一点也不意外,只笑着低声提醒,“姑娘刚在御前伺候,先只管看,不必亲自动手。”
“等回头万岁爷召见完大臣,你再跟进去伺候不迟。”
方荷依旧乖顺,但比以前多了份镇定,微微点头,轻声谢过梁九功的提醒。
她也不在意其他宫女的侧目,仔细打量伺候要用到的东西。
首先是皇上的龙袍,在身穿碧绿色宫装的端凝殿宫女手中捧着。
一旁是跟方荷一样穿湖绿色的陪寝宫女,有人端着铜盆,有人捧着雪白棉巾,还有人捧着洗漱用品……………
方荷目光转到某处,瞳孔猛地一缩,她看到了香皂和猪毛鬃牙刷,还有用细白瓷盒装着的牙粉。
这不是她给魏珠的方子做的东西吗?
小陈子曾带进宫一些,叫魏珠送给方荷用,连香皂上的长寿花样式,都是荷为了好兆头特地想出来的。
这是巧合.......还是康师傅再次敲打她?
方荷紧紧掐着指尖,面上没露出任何异样,在其他人伺候康熙起身的时候,无声无息站在角落里装柱子。
无论是巧合还是敲打,她都不能被打草惊蛇,只庆幸自己够怂,没苏出这个时代不该存在的东西。
康熙用过早膳后去三层,只叫梁九功在一旁伺候着,陪寝宫女和端凝殿宫女都退下去了。
方荷一时不知道该去哪儿,便先到二层门口等着,正好碰上当值的岑影,好歹还能说几句话。
等康熙再回二层的时候,已经过去一个半时辰,习惯了站桩以后,三个小时竟不算太难熬。
一进殿,康熙到铜盆前洗手,看到乖巧捧着帕子的方荷,倒主动笑着调侃。
“这些东西还算好用,回头你徐佳氏还有什么压箱底的方子,可以先给造办处一份,比你在外头挣那仨瓜俩枣的强。”
方荷咬着牙根,老实道:“奴婢只是想着快出宫了,想在宫外有个营生,又思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才央人在外头置办了铺子。”
康熙不在乎方荷这点小心思,甚至都不在意她这方子到底怎么来的,左不过就是点奇技淫巧。
但
他不喜身边人有所隐瞒,闻言只淡淡道了声''磨墨''。
等落座在舱房中央的御案前,康熙才一边挑看笔锋,一边继续问??
“不是还有什么美白丸?引得那群小答应紧衣缩食地去买,怎不见你自个儿?饬?饬你这皮子。”
触之还算细腻,就是颜色太不好看,拉低了御前的水准。
方荷右手脱臼过,不敢用力,更怕累着会习惯性脱臼,干脆用左手慢吞吞研磨墨条。
闻言她心下微微思忖,到底怕将来再来一杯毒酒,干脆老实到底。
“回万岁爷,奴婢吃着呢,只是先前制了颜色暗一些的水粉,内服外敷,藏拙于内秀......”
康熙似笑非笑打量她一眼,怪不得他那日觉得这小地鼠的爪子和脸颜色不太一样。
水粉暗卫偶尔也用,不稀奇。
只
听她不像以前那样马屁拍得山响,老实许多,康熙心下满意,也不计较她以前怀着什么心思藏拙,不再理会她。
在不扰人清静还能伺候好这一点上,康熙不得不承认,其他人确实比不过方荷。
他很快就忘了身边还有这么个人存在。
待得写完一页大字,康熙一抬头,才瞧见她眼巴巴看着自己掌下的纸,又起了点子兴致。
“你识字?”
啊?
方荷其实是在看康熙什么时候写完。
她在外头站了那么久又接茬磨墨,累了,饿了,有点抓糕和蜜三刀吃也行啊。
闻言她愣了下,稍稍迟疑,垂眸以作谦虚模样,委婉道,“奴婢只略识得几个字………………”
这话她说得不心虚。
体字好歹她一个大学生,不认识的就少,可繁体字......嗯,还是谦虚一点。
简
康熙微微挑眉,这丫头身上的秘密实在不少。
徐嬷嬷可不认识几个字,乔诚最多就能认账本子。
她闷在茶房九年,里头也没出过什么爱施教的才女,她哪儿来的底气谦虚?
康熙思片刻,拾起一本请安折子递给她。
“那念来听听吧。”
方荷恭敬应了声是,打开折子一看,沉默了。
认出来的倒是不少,比如圣安伏乞,天地什么的。
可......第一句正文偏僻字好多,十个字,她只认识四个。
她慢吞吞念:“东亭恭闻...圣驾亲临...徒邱东......”
康熙也沉默了。
要不是他昨晚刚看过这份折子,险些以为进折子上来的曹寅从谏亭改号东亭了。
从字还读作徒,三句话,错了俩字,能念出来的寥寥无几,她在谦虚什么?
他眼神复杂看着还在绞尽脑汁认字的方荷,微微叹了口气,总觉得这把刀可能没那么好磨。
横不能将来需要她传递消息进宫的时候,连个信儿都传不明白。
他捏了捏额角,吩咐梁九功:“你去,找本三字经来,叫她跟五阿哥一起上课。”
方荷讪讪放下折子,有点拉不下脸来,跟六岁的五阿哥一起进学。
其实给她机会,她认字还是挺快的,她就是不认识繁体字,还沾了姥姥家秀才的一丢丢毛病罢了。
她小小声道:“万岁爷......要不,奴婢自个儿学吧?”
“怎敢劳烦五阿哥的先生,五阿哥毕竟年纪还小,奴婢要是识字太快,惹得五阿哥伤心就不好了......”
康熙冷笑:“你倒瞧得起你自个儿,你认的字儿还没有五阿哥多,三百千他早学完了。”
“朕是让他教你,温故而知新,善莫大焉,他有什么可伤心的!”
方荷:“......”那我叫个六岁孩子教,心和脸一起碎成八瓣儿,就没人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