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沉寂得落针可闻。
好一会,应缇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留在家这么长时间,我其实是有件事想和大家说。”
她看着李开珏,问:“妈妈,你要不要和我到北城生活吗?”
不是想,而是要不要。
李开珏张张嘴巴,许久一句话也没说。
倒是应久德和应游急了,父子俩都知道,这些年应多少是厌恶这个家的,但还是会时常回来,全是因为这家里还有她在意的母亲和妹妹。
如今应慈已经在北城读书,未来也准备在那里工作,恐怕日后是要留在北城的。
眼下,要是李开珏也要去北城,这个家真的就散了,以后父子俩再也不会从应这里讨到点好处,更别说拿钱。
应久德立马急了:“不行,你妈妈不适应那边的环境,她腰也不好,她去那边就是活受罪。”
说着,他使眼色示意应游,后者急忙附和:“就是,妈妈在这里,不仅适应这里的气候,她还有个小吃摊,去了北城,她有什么?”
应缇却是不在意他们的话,只是看着母亲,说:“我一直觉得比起现在乱七八糟的生活,北城的气候并不是问题。而且到了北城,您要是还想继续做餐饮店,我帮您开店。”
应久德一听这话立马说:“不行,北城的花销那么高,有这笔钱,在临城都能开好几个店了,我不同意。”
应游也跟着点头:“我也不同意。”
应缇仍旧不把他们当回事,只是看着李开珏。
良久,李开珏也没有回复。
家里的气氛,因为应的提议,直接降到零点。
这些年,应久德和应游父子俩靠着李开珏,吃穿不愁,就连赌资都能从李开珏这边挖一点出去还。
毕竟应缇每次回来都会给她一笔钱。
如今这颗摇钱树,要被应是这颗隐形的摇钱树撬走了,父子俩说什么也不同意。
只是,李开珏是个活人,还是一个很爱女儿的母亲,父子俩一时半会也不知道李开珏到底会作何决定。
这个晚上,家里除了安静,还有的人是睡不着。
应久德和应游是愁得睡不着觉,而应慈则是兴奋的,早在父子俩各种嘲讽奚落姐姐时,她就很不爽了,奈何姐姐不让她说话,后来一听姐姐直接当着父子俩的面问母亲要不要去北城,应慈一下子就爽了。
她老早就想劝母亲去北城了,奈何母亲是个固执的人,虽然丈夫和儿子都不顶事,但也不愿?下他们。
以前她总想着父母要是能离婚就好了,她老早就厌恶那父子俩了,巴不得此生再没有来往。
后来渐渐不抱希望了。
今天姐姐旧事重提,而且不再是私底下的悄悄劝说,反而是摆到台面上,当着父子俩直接说。
可见,姐姐也受够了这个家,想带着母亲彻底逃离了。
这会,母亲和姐姐在说话。
李开珏看着应缇,看了许久,才说:“你和他什么时候的事?”
应提说:“年前的事。”
李开珏便说:“难怪你这次回来这么沉默。”
过年这几天,应缇的沉默她都看在眼里。
除了祭拜会给她打下下手准备东西,大都时间应要么在看书,要么抱着电脑在敲打。
从老家回来后,李开珏就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了。
通常他们从老家拜年回来,应提总要抽出时间外出,至于出去做什么,一家人心知肚明。
今年,她哪里也没去,从早到晚都待在家里。
唯一出门的那次,还是年初四那天上午,收到了一个文件袋快递。
她出门了一趟,但也没出去都久,不到十分钟又回来了,被问到了,便说是去家附近的铁路公园散心了。
而且较为反常的是,她也不怎么煲电话了。
以前过年,她时常抱着电话,一打便要持续十分钟以上,每回打完,她便收拾好自己,笑眯眯地出门。
完全就是一副奔着见心上人的样子。
今年过年,这些事情都没有发生。
而应缇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再没有之前的神采奕奕,反而是眉间时常紧锁着。
那时,李开珏就觉得哪里不对。
但应缇不主动说,她也没问,怕给孩子施加压力。
李开珏说:“情侣间分分合合很正常。”
应缇说:“我记得妈妈你有次和我说,等攒足了失望也就会离开他了,我当时还不太懂,也觉得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在我身上,可最后我还是对他失望了,所以我离开他。”稍作停顿,她握住母亲的手,说,“妈妈,你对他们足够失望吗?你愿意
离开他们吗?”
空间不算大的房间里,在应提问完那句话后,是长久的沉默。
应缇也不急,就耐心等着。
一旁的应慈反倒是沉不住气了,她说:“妈妈,你已经操劳了一辈子了,那两个人一点也没有悔过自新的想法,如今我也快出来工作了,我们三个人在北城生活不会是太大的问题。”
她说:“妈妈,你能不能偶尔也想想自己,想想我和姐姐?”
李开珏说:“我一直想着你们。”
应慈就要反驳,应先她一步说:“妈妈,我回来的那阵子,一直做着一个梦,您想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
“我一直梦到那年我被他带到赌场,想用我换一点钱,好去还他的赌博输掉的钱,然后能再继续赌。我一直想不明白,这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我现在生活得也还可以,为什么还一直梦到这个场景,这次回来我想了很久,我觉得,是因为那个人始
终让我不安。
应缇说:“妈妈,那个我所谓生理学的父亲,是一个一直让我很不安的人。您懂得那种害怕吗?”
李开珏先是震惊地看着应缇,随后是长久的缄默。
良久,她说:“我好好想想。”
终归是不像以前那样委婉找理由拒绝。
应缇心底里松了口气。
应慈还想再劝说,应提握住她的手,朝她摇摇头,应慈抿抿嘴,也就沉默了。
应缇说:“妈妈,我和小慈打算元宵节隔天回北城,如果你要和我们一起过去,提前一天和我说。我给您买机票。”
李开珏点点头,说好。
李开珏回房间后,应慈很是担心:“姐姐,你说妈妈会和我们一起走吗?”
应缇也不知道,母亲是个很传统的人,她迄今为止的五十几年岁月里,所处的教育、理念、思想以及社会环境,始终都在教育她要隐忍、包容、奉献,要以夫为天。
因此,当应慈问这句话的时候,其实应提心里也很没有数,尽管她用当年那件事来道德绑架李开珏,或许李开珏会一时的心软,但不能保证她就愿意抛开世俗离开这个家。
她说:“我们等妈妈的消息吧。”
李
开珏的回复远比应缇设想的要提前几天。
甚至就连答案也是出乎应的意料。
那是在应缇提出建议后的第三天,那天上午,一家人吃完饭,应久德出门买菜,应游在厨房洗碗。
父子俩或许是怕李开珏真的会抛弃这个家,两人自此断了经济来源,因此,那几天父子俩都是夹着尾巴做人。
平常,家里各类大小的家务事都是李开珏一个人在做,这几天倒是变了。应久德和应游会很主动地抢事情做,与之前的好吃懒做相比,完全大相径庭。
有人抢事情做,李开珏也乐得清闲。
那天上午,天气不错,蓝天白云,就连太阳光都是暖和的,李开珏把姐妹俩的枕头被子拿到阳台晒。
应缇和应慈陪她。
拍了会被子,也聊了会天,忽的,李开珏就说:“三个人在北城租房子的话,成本很高吧?”
话一出,应缇和应慈都有些愣住,尤其是应慈,眨了好久的眼睛,应提倒是反应快些,她说:“这些年我存了些本金,买太好的房子没有,但是一套够我们三人住的房子还是可以的,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李开珏说:“那就看看吧,要是钱不够,我这里还有点,就是不多。”
应缇松了口气说:“暂时还用不到您的钱。”
“不用和妈妈客气,也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是真的。我一直存着一笔钱等着今天。”
李开珏握住她的手,
应缇反握回去,说:“您能答应,我和小慈都很开心。”
慈终于反应过来,抱着妈妈和姐姐,说:“我可开心死了,我再也不想回到这里了,那晚我都没好意思说,这些年除了姐姐恐惧,我也在害怕,害怕就哪天醒来我也面临被卖掉的局面。”
应
李开珏拍着她的背:“是妈妈不好。”
应缇和应慈异口同声:“妈妈最好。''
李开珏笑了。
因为这次李开珏也跟着过去,应提和赵亮打了个电话。
这些天,自赵亮给应缇报名面试那档综艺节目后,也没忘了应缇叮嘱的事情,一直在和中介人员联系着。
只是联系次数多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应缇没道理卖这套金融街的房子啊,当初她多喜欢这套房子,里里外外的装修都是她精挑细选的,虽然不全是法式风,但谁叫楼淮不喜法式风,而是觉得美式风好。
于是应缇退了一步,装修混着来。
能在装修这么大的一件事上让步,没理由到头来又因为装修这事卖房啊。
尤其当他知道应把房屋全权交给中介人员出售,而中介人员那边也有客户要上门看房子,免不了就会被客户询问客厅放的那些行李收纳箱,原主人什么时候能搬走,中介人员也不知道,只能询问赵亮。
赵亮上门一看,好家伙,说是行李箱,实则全是应和楼淮两人的东西,区分得明明白白的,就像是要分清楚河汉界那般,划分得相当细致。
不怪乎赵亮会这么觉得。当他随手打开的一个写着“楼”字的箱子,里面却装的全是女士包包,再去打开一个同样写着“楼字”的行李箱,里面全装的是女士珠宝。
而这些东西他也不陌生,都是这些年楼淮陆陆续续送给应缇的。
而今,这些东西全被划分到淮的行李箱里。
有种要物归原主的意思。
这已经不是因为不喜装修,从而要换套房子这么简单了。
这简直是分手的节奏啊。
随即他又想起,难怪这次他几次提到楼淮,应提都是一副冷淡的样子。
以前要是他拿楼淮来调侃她,她多半是羞涩的,腼腆的。
因此,他接到应的电话,听她问起房子看得怎么样时,他说:“还行吧。”
应缇说:“这次我妈妈要一起过去,我本来想租套房子的,现在恐怕计划有变,装修风格不重要了,能马上住进去就可以了,而且要大一些的。”
她迟疑了下,说:“两百平左右的。最好离公园近一些的,周围交通要便利些。我平常如果外出拍戏不在家,小慈忙工作,我妈妈也能自己有点娱乐活动。”
她陆陆续续说着,话里全是带着妈妈到北城生活后的美好希冀。
赵亮不忍打断她,便一直听着,偶尔也回复:“看了有几套,附和你要求的是西堤一街那边,有套房子可以随时领包入住,是一对教授夫妻买好装修给女儿的,谁知道女儿留在国外不回来了。他们自己有房子,干脆卖掉把钱给女儿。”
应缇说:“能立马出手吗?”
“可以。”
“
那赵哥你把这套房子的3D图发我看下。”
赵亮把3D图还有一些视频,以及房子的平面图全部发过去。
应缇看得很满意,她说:“那就这套吧,你帮我和工作人员说下,这套先别带别人看了,我改机票明天回去,带我妈妈和妹妹亲自去看看。”
她话里的欢欣一点和楼淮这个人也没有关系。
仿佛这个人已经彻底远离她的世界,再也没有任何痕迹。
赵亮思索了好几天,在此刻他终于忍不住了,将憋了好几天的困惑问出声:“应应,你和楼淮怎么了?”
应提说:“怎么了吗?”
“你在卖的那套房子,有意向的卖家在问那些行李什么时候能搬走。”
应缇像是想起这件被她忘记的事,她说:“我回去就处理。”
赵亮直接问:“你和他分手了?”
应缇沉默了一会,说:“是。”
赵
亮叹了口气:“什么时候的事?”
“就......年前的事。”
准确点说,是过年前一天的事。
但应缇不准备说太多。
赵亮说:“作为你的经纪人,你应该早点和我说的。
应缇说:“恋爱免不了要分手,没什么。”
“那这次打电话我还一直和你谈起他,是不是太败坏你过年的好心情了?”
“不会,这个名字听了有五年多了,短时间没那么快能忘记的。”
听
到这,听着这平淡的语气,赵亮想,这次是真的分手。
不再是两年前那回,想用闹脾气,想用分手来“威胁”楼淮了。
她是下定了决心的
。
虽然不知道这股决心从什么什么开始萌芽的。
赵亮问:“没有回头路了?”
听到这声询问,应是有瞬间的恍惚。
有回头路吗?
她想了想,没有的。
从遇到楼淮那天起,到后来爱上这个人,这一直是一条没有回头的路。
她只能一直前进。
哪怕这中间,她和楼淮分开了,也改变不了她前进的步伐。
而她也万万做不到,在同一个人那里,一次次低头,一次次试图扭转人生前进的方向。
她人生的航标还是要回到她手里的。
所以这是一条从一开始就注定不会有回头的路。
她嗯了声,说:“我不会回头。”
楼淮也不值得。
在他说出那句话后,他也就彻底要从她的世界被划分开了。
赵亮沉默了一会,笑着说:“那以后,我们只能靠自己闯荡了,遇到麻烦,可没有人帮我们解决了。”
应缇说:“接下来的路,就多多麻烦赵哥你了。”
赵亮想,应缇的态度确实够坚决了,他也没有再试探的必要了。
他说:“金融街那套房子的行李我来联系楼淮那边吧。”
应倒是没想到他会说起这么小的一件事。
可是,如果不用和楼淮那边接触了,她是喜闻乐见的。
她说:“好,那这件事也麻烦赵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