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ainy:45.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受刺激的事情太多,一连让童云千好几个晚上都没睡好。
闭了眼。
她忽然梦回十年前的某个场景。
那是她刚失忆的时候。
十岁,她因为一场事故从医院醒来,一睁眼,视线里白花花模糊一片。
医生们,警察们一股脑涌上来,表情担忧地对她说不停说着话。
她耳畔嗡鸣声不断,根本就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只有颠倒眩晕的世界和无休止的耳鸣。
耳朵很痛, 脑袋像是吊着数吨石头那样沉重。
这时,多人病房的厕所突然响起一阵马桶抽水声,这样是细微的动静却精准地扎进她的耳蜗中。
童云千四肢五脏倏地传上一股密密麻麻的惊恐颤抖,尖叫出声??
整个病房的人都被她吓到了,纷纷用神色各异的眼神打量她。
输液针在她疯狂挣扎中撕裂,划破的伤口冒出鲜红的血,她看到手上的血,愣了一秒,然后爆发出更加疯狂的叫喊。
“啊!!!啊!”童云千像是看见什么凶神恶煞一样往病床里退缩,“不要,血!不要我害怕....我怕我怕!!”
她不断往被子上擦拭鲜血,可伤口没有止住,血只会源源不断地往外冒。
血仿佛是镇痛她灵魂的某个因素,它越鲜活,越鼓动,她就越恐惧,越破裂。
护士也被吓到了,急忙请警察去叫主任医师。
才十岁大的女孩因为一场事故瘦脱了相,刚醒来就人不人鬼不鬼地乱喊,病房里其他跟她差不多大的孩子都吓得抱紧了自己的家长,家长捂着自己孩子的眼睛,生怕看见什么血腥刺激的画面。
童云千狂躁中泪流满面,攥着拳头不断捶打着自己的脑袋,护士尽全力去阻拦,竟拗不过她向死而生的蛮力。
“呜呜呜......不要......不要流血......”
没人知道这小小的女孩身体里藏匿着怎样的痛苦,却仍然可以在她癫狂的行为中共情到那种震耳欲聋。
护士小姐用身体紧紧抱住她,压制她伤害自己的行为。
童云千把自己的脸划得全是血痕,空洞地盯着天花板流泪。
"............"
日复一日,冬去春来,窗外的枯枝眼见就要抽绿,坐在病床上的女孩却始终消瘦且呆愣。
面对她的心理医生换了一批又一批,连警局负责心理侦查的警官来过都难以帮她回忆起更多信息。
警察们试图从她身上问出什么,却又同时瞒着她什么,像是某种于心不忍。
忘掉了过去,找不到归宿的女孩仿佛被遗落在时间流动的浪潮里,无法出院,无法痊愈,也无法和其他孩子一样照常上学生活。
她无法对未来产生期待,只有在漆黑的夜里,对解脱的死亡逐渐加重渴望。
在梦里,她仿佛成了一个看客,就这样站在那个仿佛永远也逃不出去的医院病房,看着十岁的自己。
麻木的痛苦苏醒,从脚底如藤蔓般缠绕她全身,刺扎进皮肤,对她想忘记这些的想法作出警告。
童云千看着十岁的女孩趁着没人的时候下了床,打开了没有护栏网的窗户,踮起脚尖踩了上去。
她呼吸发紧,大喊:“别过去!”
“很快就有人来接你了!”
童云千被固定在原地,只能拼命地呼喊她,挽留她:“不要怕!你很快就有家人了!”
“爸爸妈妈马上就要关注到你,就要跟着警察来领养你了!”
“你会有富足的生活,会开开心心上完初高中,会考上心仪的大学!”她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叫醒那个面如死灰的孩子,急得鼻尖发酸:“你还会遇到喜欢的人!你很喜欢,非常非常喜欢他!”
“他很强大很帅气,被他抱着的时候特别的安全感,”童云千意识到自己想到的人是邵临,稍稍有些意外,语气有些迟缓:“他在的时候......不会让你半点受委屈。”
“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也不会再觉得孤单。
“长大这么开心………………”她伸出手,对着对方微笑,紧张地哄劝:“你不想去看看吗?”
坐在窗边的小女孩听完这些表情不曾有任何变化,耷拉着眼皮,没有丝毫神采。
她缓缓扭头过来,看着童云千。
半晌。
十岁的童云千忽然露出一抹诡异的笑,指着她说:“姐姐。”
“你身上好多血啊。”
童云千低头,发现不知何时身上已经沾满了腥臭的死血。
喉管缩动,呕吐感袭来,灵魂深处的恐惧作祟,她抱头尖叫:“啊!!!”
嗡??
她浑身一抖,猛地睁眼,瞳孔放大的反应慢慢褪去。
刺眼的视线前方,飞机窗外一片蓝白,晴空万里。
广播叮咚作响,空姐温柔地提醒:“女士们先生们,受航路气流影响,我们的飞机正在颠簸,请您尽快就座,系好安全带......”
在她旁边的童习真睡得咕哝,伸了个懒腰,往她身边歪了歪,懒懒地问:“到哪儿了我们?”
童云千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呼吸还不稳,看了眼屏幕上的航线实时地图:“到邻省了,还有四十分钟。”
童习真盖着毯子扭身:“你刚才嘟嘟囔囔地做梦了你知道吗......”
“我睡着觉都被你说梦话吵醒了。”
她余悸未平,刚才梦到的内容醒来之后就忘了一大部分,问:“我说什么梦话了?”
“哎不知道,飞机太吵......”童习真自己都没睡醒,更别提清醒地帮她回忆梦话了,一扭脸又睡着过去。
飞机颠簸后恢复平缓。
梦里那些曾经寂寞又可怕的回忆太过真实,就像是重新经历了一遍,童云千特地看了看坐在附近的父母和妹妹,这才踏实下来。
都说梦是相反的,那自己在梦里的反应,说过的话,也要反着理解吗?
童云千靠着窗,盯着几千米下的世界,想着刚刚自己在梦里提及邵临的事。
也是疯了,竟然会在梦里对着小时候的自己说………………
喜欢的人,是邵临……………
她轻轻叹息,瞥了眼座椅屏幕上的时间。
1月1日。
上次见到邵临是12月中旬,一眨眼两周过去,她刻意让自己沉浸在期末周的忙碌里不去想那天那场在马术俱乐部激烈的争吵。
没想到,尽全力不去想的人,却在做梦的时候钻了出来。
两周过去,她没有再见过邵临,也没有任何消息来往。
自从删掉他微信之后,也没再加上。
童云千?眼,他两周前对自己说的那句“摊上你是我活该”还清晰在耳畔。
她到现在还记得邵临那个表情,一时间对她的愠气,失望,自嘲全都看得很清楚。
她从没见过邵临有过那么生动的神情,明明五官的变化都是细微的,可却那么深入人心,让她一眼心酸到现在。
邵临应该不会再和她有交集了。
这样一来,一切都能回到正轨了。
童云千垂眸,却明白有些东西一旦发生了改变,就再也无法回到一开始的状态了。
就比如,她如今已经无法再对邵贺新说出当时准备好的那句“喜欢”。
哪怕时间场景都一如她计划的那样,她也无法再对贺新哥表白。
是她的喜欢不纯粹了吗?为什么说不出了呢。
元旦假期来临,她们姐妹俩的期末周各个考试和作业都完成,正巧童辉最近在谈一个厦城市的地皮,想把酒店开到国家南边沿海城市,扩展全国连锁版图。
他看两个女儿都考完了试,正好合作方邀请他们一家到厦城度假,顺便看一看地把项目谈妥。
所以就有了如今在飞机上的这一场景。
虽然距离学校公告正式放假还有一周,但她在美院的所有考试都已经完成已经提前离校。
一放了假,脑子空闲下来,她就开始胡思乱想个不停。
有时候她也很厌烦自己这个状态,当初又说狠话又上手揍他的人明明是自己。
结果真的没关系以后......脑子里又一直在想关于他的事。
童云千捂住脸,懊恼地哼唧几声。
半小时之后,飞机平稳落地厦城国际机场。
一家四口下了飞机就有专人接机,一路上多一步路都没走。
一月份深冬,北方正寒冷的时节,厦城这边的温度正冷热适宜,不用穿着很厚重,与崇京秋季的气温相近。
童习真坐上奔驰迈巴赫商务车,屁股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弹了弹,丝毫不遮掩自己的惊艳:“哇,老爸,你平时出去出差旅游找商务车顶多舍得找个丰田,怎么今天这么豪气!”
“别说这没出息的傻话啊,这都是人家投资方的老板安排的。”童辉摸摸小女儿脑袋,提醒:“等到了地方,见着人家,可不能再乱说乱跑了听到没?"